景德镇几度翻雨覆雨,浮梁已成属地。

作者:13喵

漫长的甬道及瓷板上的明代县城图

01、缘起

“队长,我们还去景德镇吗?”眼看着两天的考察档期将尽,我忍不住发问道。“景德镇?我们这两天一直在景德镇啊!”“不,我指的是真正的景德镇,不是位于7环的郊区景德镇,不是北京延庆谷地”。说这话时,我们正路过浮梁红塔,远远地掠过树梢匆匆一撇,红塔的身形已然嵌入脑海挥之不去。“过一会儿,天黑前,咱回来看这古塔吧?““嗯嗯,看时间,尽量。”

来到目的地浮梁陶瓷城,厂房一般排布的典型城市边缘街区,200平米左右的铺子整齐划一做着各式样相关的生意与手艺,友人的工作室上下两层,陈列着标准的景德镇产礼物瓷器。硕大的瓷瓶,烧好了的釉里红或者没烧坏了的,青瓷或者白瓷,画在平板上的巨幅山水画,还是画在半米直径圆肚子花瓶上的红梅,于我,都是一样的乏善可陈。无论北京景德镇杭州洛阳西安还是福建德化湖南醴陵,所有的陶瓷市场或者工艺美术大楼,充斥着一样的老套技法粉饰某种太平瓷器的制作难度难以掩饰创造力普遍的贫瘠,纵使写着哪个画院哪个名人的签名。

天下雨了,马上就下午四点钟了啊,我说,好在县城小得可以,旅行车一脚油的光景便到了老县衙景区。远远地远远地,城墙城门楼子城门洞和红塔构成的横竖构图,呈现在约莫300米开外的视域,自售票处到城门洞之间,空空如也的巨大方形场地,光秃秃生涩生硬,好在有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樟木气息忽远忽近,小米粒大小的浅黄色花一簇簇隐约在浓郁的暗绿色里,挤压出门票收取范围的荒草碧连天迹,忽然,一只小狗出现在瓷板画汇成的甬道中轴,主人一般降临。

02、县衙

世人只知景德镇而不知浮梁县城。实则此地早在唐天宝元年称浮梁设县,由来已久,宋真宗景德年间,皇帝赵恒派人到景德镇为皇家制造御用瓷器,底书"景德年制",景德镇属浮梁县管。

浮梁地理位置

1949解放后浮梁取消了县置,1390年历史的浮梁便销声匿迹,直到若干年前才从景德镇市的一个区还原为初始的浮梁县。

古县卫星

县衙总平面图

浮梁古县衙,拥有高于所有7品芝麻官的号称5品知县的辉煌历史。是唐代著名的茶叶产地和集散地,浮梁本地产的茶叶祁门婺源的茶叶都在此处聚集,《元和郡县图志》记载:“浮梁每岁出茶七百万驮,税十五余万贯”,浮梁收取的茶税占到元和年间全国茶税总额的八分之三,难怪乎白居易琵琶行》中出现:“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的词句。

清县衙亲民堂

清县衙梁架细节

掠过浔阳江枫叶荻花秋瑟瑟,擦除了街巷肌理市井小民,隐去了水岸码头旗幡台基,孤零零的浮梁城在2019春末的一天,无人把守无人熙熙攘攘嬉闹耍戏,静悄悄的园子,仿佛一切忽然间静止,一切悬浮于时空的定格瞬间。

老城墙的残垣断壁

簇新的城墙雉堞石砌,尚未包浆的城门重檐歇山顶,城墙与园子的衔接如幌子一片,簇新的旷野石子路垂直而立铺码整齐,偶尔有个商店,不过钩不起兴致走到近前,堆满了的廉价小瓷器司空见惯,店铺寒酸陈列。隔壁的透明门锁着内部像是工作室的展览,白白的村落隐约,格调明显好些。

青苔雨渍包浆的县衙东墙

干巴巴的轴线孤零零的县衙,难道想学紫禁城威仪无边?古城千年难道不属巨著宏篇?寥寥片页只字,叫人如何将文章读懂?浮梁,县衙,悬浮于莫名之处,缺失了语法语序符号注释的读本,严重残缺。这样的悬浮这样的语意残缺,在当下的中国比比皆是并非浮梁独有,无论车马喧嚣还是寂寥。

然而世间也有苏博也有毕尔巴鄂,也有与古为新的古都古渡沧而不朽历久弥新。

苏州博物馆(图片自网络)

毕尔巴鄂美术馆(图片自网络)

03、红塔

曾为明皇李世民提供庇护的红塔

行至红塔,号称江西第一塔的它,终于没有辜负我的憧憬,密檐式砖塔的轮廓远远望去几乎便可判定唐风的定影,只是可惜,塔顶已不再能够登临,明皇李世民传说中躲过追兵的犄角旮旯不再有缘得寻。每层旋转一个角度顺着密檐塔的叠涩层攀缘之途,该是足够刺激肾上腺分泌,可是据说为了安全,通道楼梯已遭封闭。唉,又是一处可惜。不由地想起五台山佛光寺前的台阶陡度,栏杆高度,按照如今的设计规范都属于严重违反纪律,空谈了演习了多少年的比例尺度韵律功底在“安全”二字面前都归于放弃,属于唐代宋代的点滴,红土渗出泥浆包覆的千年塔体,木斗拱出檐唐风的雄浑,三角形出挑的片砖与蛛丝马迹与苔藓与野草无限组合的美妙,如何一个“安全”的字符便可以将时间痕迹近人尺度触觉全然屏蔽,唉,一时间又泛出多少言语无法道尽的,可叹,可惜!

红塔基座内部

红塔塔身细节

04、 心醫

眼前的浮梁不是我心中想象的浮梁,它不是浮梁的过去也不是它的今天,原本真实的清代古迹100多年的光景,却仿佛味同嚼蜡的布景,仿佛大树被连根拔起。和县衙一起终老的街巷沟渠残垣断壁是否应当全部夷为平地?与红塔一同不朽的石斛石鼓是否应当留下些片言只语?那些生于斯死于斯的贵贾宅邸,藩篱巷陌,寻常邻里,可何处得寻?

浮梁早已繁华落尽,被景德镇取代了的县衙孤独守望谁的苍茫?谁的砖塔谁的石砌谁的潇潇雨亭?娱乐至死的时代间隙里有谁在乎浮梁的过往曾经?浮梁,茶,商人妇人,诗人白居易,诗与词的日渐寥落里埋藏着多少瓦砾销烟,行吟至今。

新铺的石子地面

不远千里的你我,究竟为何而凭吊于此?有多少烟熏值得收藏多少对联萦绕心醫?

山雨再次笼罩老树虬枝蜿蜒窜出的昏暗天井,青苔包裹的黝黑树干霉斑朵朵浸渍,细看显微镜下霉菌斑驳陆离,仿佛不息的昌江河水山里云里雾里,晕染千帆阅尽的青石江堤。

庙已毁,城已摧,只剩两只青绿的石狮残缺在风里雨里雾里。浮梁,浮游在词语轮回的时间定语里,时显时隐,时重时轻。

红塔下的石狮

我轻轻地来,

问候过天边的云彩,

再别浮梁的清茶老茶蟾蜍独语,

路北去。

乌云下的屋脊走兽

转载自公众号《城冶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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