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成 || 雄色寺寄情

雄色寺寄情

高建成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多次到拉萨出差,切身感受到西藏浓郁的宗教文化氛围。西藏的寺院,如繁星密布,数目众多,处处可见,据统计,西藏现有寺院1700多座,住寺僧尼约4.6万人。真实的情况可能是,实际数字要远远高于这个统计数字,我这样推断是有依据的,我在临近甘青藏区某部服役时,因工作需要,曾经做过全面调查,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实际注册人员远超额定编制人员,寺寺如此,绝无例外,原因不外乎有两点,狂热的宗教信仰和庞大的信众体量,精神支柱和物质基础都有了。

杜哥常对我说,你上来一趟也不容易,不要老是工作,抽点时间去看看寺院吧,到了西藏不看寺院就等于没来西藏。我被他说动了,但也提了个要求,不看市区内的寺院,因为市内的寺院商业气息太重了。杜哥想了想,那就去看雄色寺吧。杜哥是安徽六安人,老西藏了,军校毕业就来到西藏,搞过政工、干过军事,进过机关、下过基层,每个岗位都干得非常出色,光阴似箭,转眼间儿子都上大学了,最美好的青春年华都献给了雪域高原,他的推荐肯定是有道理的。

雄色寺自然是没有拉萨“三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有名气,但也是极有参观价值,后面会介绍到。有的人可能会很奇怪,拉萨的大昭寺怎么不在这三大寺之中呢?大昭寺虽然也叫寺,但含义是不同的,大昭寺有双重身份,一个是重大佛事活动的中心,一个是旧时政府办公的场所,所以他不完全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寺院,这也充分反映了昔日藏区政教合一治理体系的特色。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再加上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并称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四大寺”;甘丹寺、色拉寺、哲蚌寺、扎什伦布寺,再加上青海西宁湟中县塔尔寺甘肃合作夏河县拉卜楞寺,并称为藏传佛教格鲁派“六大寺”。

从行政区划上看,雄色寺属于曲水县才纳乡尼布热堆村,位于拉萨市的西南,距离市区约43公里,拉(萨)贡(嘎)公路(机场公路)可直达。雄色寺在拉萨河南岸雄色山半山腰处,海拔4100多米,上山之路颇为费劲,一个是山势险峻,全都是“之”字形盘山路,一个是护坡施工,运货车辆往来不断,我们的小车像蜗牛一样慢慢地往上爬。好在大车司机们都很友善,尽可能地为我们避让,在较大的施工现场,工人们主动进行疏导,我们则报以感激的微笑。微笑是最好的交流工具,尽管语言不通,但瞬间就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们超车后,我仍从后视镜看到藏族司机师傅向我们挥手。

杜哥说藏族是一个“没有悲伤的民族”,承压能力很强,对生活中的一切艰难困苦看得开、想得通,只要你不触碰他的宗教信仰、文化理念的底线,他都能接受,所以,他们对周边的人或事都比较谦和。治国补充说,藏族的幸福不在今生,而是在来世,这也是佛教所宣扬的“今生酬业”,今生就是还旧账、消就业,旧账还了,就业消了,福报就来临了。而我在想,前世、今生、来世是个什么关系呢?今生是前世的延续,来世是今生的延续,今生仍在受苦的人们,难道前世的旧账还未了?就业还未消?从这个角度讲,今生吃苦受罪,来世也未必就能得到福报啊!今年是西藏百万农奴解放61周年,抚今追昔,党就是西藏人民最大的佛啊!铁心跟党走,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

就在这一路沉思中,我们到了雄色寺,游人不多,这正是我追求的效果。道路护坡和建筑外墙上满是标语,“加强民族团结,建设美丽西藏”、“政治上靠得住,宗教上有造诣,品德上能服众,关键时起作用”、“雄色寺管委会深入学习‘遵行四条标准、争做先进僧尼’教育实践活动!”、“宗教和睦、佛事和顺寺庙和谐”、“讲党恩爱核心,讲团结爱祖国,讲贡献爱家园,讲文明爱生活”等。测量过体温,我们进入了寺庙。看着寺院管委会工作人员认真检测每一个游人专注的样子,我不得不叹服我们伟大的党卓越的战略规划能力和坚定的战术执行能力,须知这是在极端偏远的山区啊。

雄色寺是西藏境内最大的尼姑寺院,现有僧侣160多人(整个西藏有尼姑寺院130座,尼姑4300人左右,平均每座寺院30多人,从这个比例来看,雄色寺居于头把交椅实至名归),绝大多数是尼姑,也有少数喇嘛,这一点是让我没有想到的,原来尼姑和喇嘛也可以混修的。雄色寺主要分为僧舍区和佛殿区两大部分,僧舍主要分布在离佛殿区不远的山坡上,佛殿区分为两部分,主区独自成院,由正殿与小部分僧舍组成,附区在院外,由经堂、供油阁、白塔、经幡柱等组成。正殿和经堂是主体建筑,正殿有三层,一层还较为宽敞,二、三层就很狭小了,经堂正厅较为开阔,毕竟要容纳百十号人集体诵经,里面设有一间集住宿、供奉、藏经多功能于一体的藏经室,这让我想起野外驻训时指挥帐篷的耳房。

藏传佛教寺院不论外观规模大与小,内部屋舍面积都很小,置身其中很是局促,这与地形条件和高原气候有很大关系。寺院往往都建在山上,地幅很有限,加之海拔高、氧气少,施工难度很大,所以除了大殿之外,基本不建大房子。但整体规模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顺着地形的起伏,不断拓展和延伸。不论寺院布局怎样,有一点是一样的,就是在主体建筑顶部(不能仅仅理解为正殿),都有“法轮双鹿”标志,法轮象征着生生不息,雌鹿象征着善良,雄鹿象征着智慧。为什么是鹿?而不是其他动物呢?据说,乔达摩·悉达多顿悟成佛第一次开坛讲法,吸引了两头鹿来听闻佛法。这个地方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提到了,就是大名鼎鼎的鹿野苑(与那烂陀寺、圣地王舍城齐名),它在今天印度北方邦的瓦拉那西以北10公里处。

雄色寺出了一名很了不起的女活佛,正是她凭一己之力重建了雄色寺(18世纪初,雄色寺被新疆噶尔蒙古部落铁骑摧毁),并把雄色寺从喇嘛寺改变成了著名的尼姑寺。她佛法高深,人们对她很敬畏,称她为“玛尼洛钦”,意为“念六字真经的大师”,以至于她本来的名字反而被人们忘记了。她还被信众称为“吉尊仁波切”,即“女活佛”。这种活佛不是前世转生形成的,而是靠自己刻苦苦修形成的,藏语称之为“让琼喇嘛”,意为“自己修成的活佛”。可见,不论是神圣宗教,还是世俗社会,真正让人尊敬的还是那些靠自身奋斗出人头地的人士,其实,靠这靠那也不丢人,但倘若他(她)还沾沾自喜,甚至目空一切,那定要遭人鄙视了。

玛尼洛钦不仅佛法高深,而且品行高洁,虽然地位很高,但却过着清教徒式的生活,对穷苦百姓尽其所能给予救助。她说:“我只求广种福田,不愿做头人领主。”1953年秋,她以120岁高龄圆寂,她的法体就存放在该寺正殿的灵塔之中。120岁这个岁数在西藏是很罕见的,解放初期,西藏人均寿命是35.5岁,2019年,西藏人均寿命是70.6岁,女活佛驾鹤西去可谓是功德圆满。不论是正殿还是经堂,都供奉有女活佛的大幅彩色遗照,我仔细端详,老人家穿着红色棉袄,瘦小的身体倚着太师椅的一侧而坐,面含微笑,宁静安详。都说40岁以前的面容是父母给的,40岁以后的面容是自己长的,这是有道理的,相由心生啊!内心所想必然在外貌所显,那些心存邪念的人,你还想试图掩饰吗?

藏传佛教寺院的供奉对象一般分为三类,第一类是仙界人物,包括佛、菩萨、罗汉,可以是个体,也可以是群体,群体比较典型的是“竖三世佛”,即现在佛释迦牟尼佛、过去佛燃灯佛、未来佛弥勒佛;第二类是本教杰出人物,藏传佛教分为宁玛派(红教)、萨迦派(花教)、噶举派(白教)、噶当派、格鲁派(黄教)。苯教即黑教,并不属于藏传佛教,而是指佛教进入西藏地区之前,该地区的原生宗教。12世纪初,噶举派大师克贡·曲吉僧森格建立了雄色寺,二百年后,宁玛派大师贡结朗钦巴从藏东来到雄色寺修炼,雄色寺由噶举派(白教)改成了宁玛派(红教)修行的圣地,所以雄色寺里既有噶举派的杰出人物,也有宁玛派的杰出人物;第三类是本寺杰出人物,女活佛玛尼洛钦就是典型。一个政党、一个社团必须有那么几个杰出人物,否则这个政党、这个社团很难兴旺发达。至于说杰出人物因其杰出而在团队中被打压、被排挤,只能说是这个团队的悲哀了。

雄色寺主供莲花生大师(有时译作莲花生大士)。他是印度高僧,公元8世纪,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入藏弘法,藏传佛教的主要奠基者。由于他的成就太大,就被神化了,密乘经典记载,莲花生大师是三世诸佛(即过去、现在、未来等三世的一切诸佛)的总集化现,为利益世间众生而降临婆娑世界(意为释迦牟尼佛教化的世界)。莲花生大师集智慧、慈悲、伏恶的力量于一身,拥有无边的法力。正因为如此,藏传佛教寺院几乎都供奉莲花生大师,区别就在于是否主供。所有宗教的迅速兴起和蓬勃发展,无一例外背后都有政治力量的扶持,如果没有藏王的支持,莲花生大师再有本事,恐怕也只能是“空悲切”。西藏民主改革以来,国家累计为西藏文物修复这一项总的投入就高达13亿元,对此,包括广大僧尼在内所有藏族群众深有感触,都非常珍惜当前稳定、团结、和睦的信教环境。

这次到雄色寺唯一缺憾是没有听到“雄色寺绝鲁”,“绝”是藏传佛教的一种教法和修炼,“鲁”藏文中意为歌,绝鲁音乐是仅在藏传佛教宁玛派和噶举派部分寺院中流传的一门独特的音乐艺术形式。雄色寺“绝鲁”音乐是雄色寺尼姑在进行绝修习仪轨时唱诵的绝音乐,也是西藏尼姑寺院中具有代表性的绝鲁音乐。2014年11月,“雄色寺绝鲁”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四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杜哥给我介绍,绝鲁音乐单调优雅、动听,富有旋律感和节奏性,特别是尼姑集体诵唱时声调清秀、缥缈,具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如果还能来,我一定要听听这极富传奇色彩的佛教音乐。

在雄色寺我们竟然遇到了日环食这一难得的天文现象,起初我并知晓,突然间感到不对劲,天怎么一下子变暗了,就问杜哥、治国是否要下雨了?他们这才想起之前看过的报道。从网上的资料得知,这次日环食中心线的地点宽度十分狭窄,大约只有20千米。想想吧,日环食十年才出现一次,而我还偏偏因为出差就处在观测范围之内(仅在西藏、四川贵州湖南江西福建台湾有环食带),这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我想,这也是我和雄色寺之间的一种缘分吧!

这几天出差,因为工作需要不断接触部队官兵,他们黝黑的面庞、充血的眼睛、爆皮的嘴唇总在我的脑海里浮现,尤其是近期西线不断传来的消息,让我内心酸楚之外,又多了一份不安,尽管我和他们并不相识,但我穿过军装,这就决定了虽然远隔千里,我们是战友、是兄弟,这是战友之间的担忧、这是兄弟之间的挂念!僧尼有僧尼的虔诚,僧尼的虔诚对佛祖,军人有军人的虔诚,军人的虔诚对祖国,前者用隐忍,承受的是孤独,后者用坚韧,付出的是生命!

对于佛学我仅停留在粗通的层面,我把它当作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来对待和研究,既不迎合也不排斥,但我喜欢佛教场所的环境氛围,让我躁动的内心恢复平静,进而思考人生的诸多问题。在如此繁忙的出差期间,抽出时间来雄色寺,当然不会是为了一饱眼(耳)福,内心更多的是为我的战友、我的兄弟祈福,我不相信神佛,但倘若神佛存在,请他们接受我的上愿,因为神佛也持正义立场、站正义一边。

作者简介

高建成,祖籍河北定州,出生于新疆哈密,1994年9月由新疆哈密铁路第一中学考入郑州高炮学院,先后在解放军参谋学院、第二炮兵指挥学院、空军指挥学院、国防大学、石家庄陆军指挥学院等院校培训,历任旅、集团军、军区、总部作战(训练)部门参谋和副处长,装甲旅副旅长、防空旅副旅长兼参谋长等职,2016年退出现役。醉心思考,钟情写作,创办《高参论道》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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