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族:一跃千年 直奔小康
过去,云南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县独龙江乡一年里有半年大雪封山,全国人大代表、贡山县人大常委会主任马正山3月要到北京开全国两会都出不了山。
为此,2008年、2009年,马正山两次向全国两会提交的建议都是“加大对独龙江公路的扶持力度”。当时交通运输部答复,要加大边疆地区的交通建设力度。
马正山并不是第一个在全国两会上呼吁修建这条公路的代表,历届怒江州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带到两会的议案提案,都和这条路有关。被贡山县老百姓称为“老县长”的高德荣,在独龙江长大,从乡长到县长,他常常拿着地图,“跟省里的领导、北京的领导讲,独龙江的公路要打通”。
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乡镇
独龙江乡是中国唯一的独龙族聚居地,也是全国最偏远、最封闭、最贫困的乡镇之一。独龙族是新中国成立后,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少数民族(即“直过民族”),总人口只有4000余人。路,一直是这里难通的“命脉”。
在这里,独龙江从高黎贡山和担当力卡山之间流过,江水湍急,两岸山高坡陡,荆棘丛生,时有野兽出没。独龙江乡仅有一条又窄又险的人马驿道通往县城,每年11月至次年4月,大雪封山,与外界的交通被切断。独龙江也成为一个神秘而鲜为人知的地方。
1960年,中国最早的民族志电影人、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杨光海为拍摄纪录片《独龙族》,在第一位独龙族县长孔志清的带领下,靠当地老百姓背着摄影机、脚架、行李,用4天时间从贡山县走进了独龙江。乡政府所在地,不过是建在巴坡村山坡上的10多间茅草房,他看见“独龙族没有线、没有针”,衣服是“用竹子篱笆条子串联起来的”。在近一个月时间里,他拍摄了居住在岩洞里的家庭、文面的独龙族女子、出猎的独龙族男子,跟着他们爬天梯、走藤桥、宿崖洞。杨光海千辛万苦拍摄回的《独龙族》,为后人提供了珍贵的影像资料。
在此后的30多年里,不通公路的独龙江仍然人迹罕至,是一处秘境。
1991年12月,《云南日报》摄影记者杨志刚与《东方大峡谷》摄制组,雇了一队马帮,用3天时间从贡山县走进独龙江。此时的巴坡村“唯一一块平地是兵站的操场,所有马帮都在这里上货卸货”,杨志刚记得,当时的乡政府是一间不到3米高的木楞房,屋里有一盏柴油灯,只有一名工作人员,守着一部手摇电话。杨志刚一行赶在大雪封山前完成拍摄走了出来。然而,他们拍摄过的、从贡山县进独龙江采购辛夷花的40多名老乡,因为晚走两天,在雪山丫口遭遇大雪,5人遇难、2人重伤、12人下落不明。杨志刚发回的报道《鹿马登傈僳族农民雪山遇险,贡山福贡党政军民紧急救援》刊发在《云南日报》一版。
“独龙江之行,是我30余年记者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次采访。”杨志刚说。
1998年10月30日,一支身穿迷彩服、裹着绑腿的队伍行走在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里,他们遇到8名从贡山县赶着260多只黑山羊回独龙江献九当村的老乡。队伍中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和老乡们聊天,老乡说:“这是上级领导买给我们的扶贫羊。”他们不知道,这位男子是时任云南省委书记令狐安。当年2月他到贡山县调研时,安排10万元资金帮助独龙江乡群众发展山羊养殖。也是这次调研,让他立下心愿:“一定要到独龙江乡看望独龙族群众。”
根据令狐安的要求,不带公安、记者随行,只有他的两名工作人员和时任云南省民委、省扶贫办、省卫生厅、省教委、省水利水电厅相关负责人以及怒江州委书记等10余人同行。他们和所有徒步进出独龙江的人一样,通过人迹罕至的无人区,穿越古木参天的原始森林,翻越3400多米的雪山丫口,攀悬崖、涉雪水、过独木桥,在高黎贡山的荒野峰岭间风餐露宿,浑身被蚊虫叮得“抓都抓不过来”。
8天里,令狐安徒步走访了独龙江乡3个行政村近10个寨子,看望了边防站的武警战士和30多户群众。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进入独龙江的中央委员和省委书记。
在独龙江乡政府简陋而潮湿的会议室里,令狐安动情地说:“千百年来,独龙族同胞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独龙江边,为守卫祖国南疆边陲1993.7平方公里的河山,付出了极大艰辛。独龙族人民再远离内地,也是祖国56个民族大家庭里不可缺少的成员。在解决群众温饱的路上,决不让任何一个兄弟民族掉队。”
就在令狐安徒步进入独龙江的第二年,1999年,几易施工队、修建难度极大的独龙江公路通车。独龙江成为中国最后一个通公路的乡镇。
“脱贫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即使公路通车,因山路崎岖,行车仍然步步惊心。丫口隧道在海拔4000米的高山上,每年有半年大雪封山,隧道被堵,独龙江仍然与世隔绝。第二年春天三四月积雪开始融化,要靠人工推雪才能艰难地开辟出路来。
2007年11月,时任云南省委副书记李纪恒带队前往独龙江,途中遭遇大雪,车队中9条轮胎爆胎,最终无功而返。此后8年间,历任云南省委副书记、省长、省委书记的李纪恒五进独龙江。在党中央的关怀下,在云南省委省政府的大力推动下,2010年,独龙江乡“整乡推进·整族帮扶”工程启动。
2014年,穿越高黎贡山、长达6680米的独龙江隧道贯通,独龙江公路从原来的96.2公里缩短为79公里,行车时间从8个多小时缩短为3小时,大雪封山的历史结束了。
多年来,这条路和独龙族同胞也一直被习近平总书记牵挂着。
2014年,独龙江公路隧道贯通前夕,总书记写信勉励独龙族同胞加快脱贫致富步伐;2015年1月,总书记到云南考察时,会见了高德荣等贡山县干部群众。2018年,独龙族实现整族脱贫,成为我国第一个整族脱贫的少数民族,独龙江乡党委给习近平总书记汇报了这一喜讯。2019年4月10日,总书记回信祝贺乡亲们。他在信中写道:“让各族群众都过上好日子,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他鼓励乡亲们再接再厉、奋发图强,“脱贫只是第一步,更好的日子还在后头”。
“一天一个样,一年大变样”
“今年春节期间,独龙江乡迪政当村的独龙族青年木金辉用手机在网上购买了一台小钢琴。也许大家会说,这不就是网购嘛,值得在这里说吗?”2019年3月8日,在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的“代表通道”上,马正山感慨地对记者们说:“独龙族是从原始社会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社会的民族,全族迈出这一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马正山的家在独龙江乡马库村,过去,每年6月开山解封时,他们都要把粮食、盐、药品和生产资料抢运进山。隧道贯通后,全国各方支援力量穿村进寨,走进独龙江,助力独龙族群众迈上小康路。
如今,独龙江已建成6座跨江大桥,村民出门不再靠溜索过江。全乡村村通车、通电、通电话、通广播电视、通安全饮水,不仅成为云南第一个实现村村通4G网络的乡镇,也成为第一个开通5G网络的乡镇。
只有278人的马库村通路后,村里40多人考了驾照,全村有30多辆车。
20世纪80年代初,莫拉当村的木利祖承包了寨子里的6头独龙牛,成为独龙江第一个养牛专业户。1986年11月,贡山县成立30周年,木利祖赶着一头1000多斤重的独龙牛,走了5天山路来到县城,作为礼物送给县委县政府。这个头脑灵活的农民一时成为当地的新闻人物。
如今,独龙江乡已有80多户农户养殖独龙牛1100多头,还养殖了独龙鸡、独龙猪。产业发展多样化,草果成了“金果果”,户均年收入1万元以上。羊肚菌、重楼、葛根等特色生态产业开始显现成效。2019年,独龙江旅游景区被评为国家3A级景区,全乡有13家宾馆酒店,其中一家是四星级,26家农家乐,600户农户购置了汽车。村民跑运输、开挖掘机、办农家乐、做电商、当导游,全乡农村经济总收入从2015年的1670万元上升到2020年的4263.83万元,同比增长155.32%;人均收入从2015年的3503元增加到2020年的10166.5元,同比增长190.22%。
独龙族由原先分散居住的41个自然村归并为26个集中安置点,新建安居房1089套,村民搬进了新居。60岁以上的孤寡老人被安排到敬老院生活,建档立卡贫困无房户被安排到各村委会附近的幸福公寓,并为他们提供了护林员、河道员等公益性岗位。
在独龙族80后青年张春强的记忆中,上学曾是乡里孩子们最难的一件事。他的家在独龙江龙元村,到贡山县城上中学要走5天,每次出去读书,都由10多个村民带着绳子、砍刀,背着干粮,翻山越岭把孩子们送出山,途中的树洞、石洞是他们夜晚睡觉的地方。由于大雪封山,独龙江外出读书的学生寒假不能回家,常有孩子因为想家,偷偷结伴离开学校徒步回乡。有一年,学校组织人员翻山越岭寻找回乡的5名独龙江学生,最终只找回了3人,两名孩子永远留在了高黎贡山的雪地里。
如今,在独龙江的孔当街上,独龙江乡九年一贯制中心学校成为地标建筑,学生们享受从学前班到高中的14年免费教育。已担任独龙江乡人民武装部部长的张春强的孩子就在这里读书,每天从家到学校只要10多分钟。
随着教育的发展,独龙族小学生入学率、巩固率和升学率均为100%。据统计,目前,独龙族已有3名博士研究生、两名硕士研究生、29名本科生。
“独龙江公路的贯通,不仅让独龙族的孩子走出大山,拥抱世界,也让像张春强这样的年轻人纷纷回乡,建设家乡。”在独龙江乡乡长孔玉才看来,今天的独龙江“一天一个样,一年大变样”。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张文凌 来源: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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