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曹诚英|恨不生逢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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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湖畔诗人”汪静之回忆,他与曹诚英自幼相识,在曹诚英结婚之前,他曾向她表达过自己的倾慕,曹诚英对他也有好感。然而,她还是断然拒绝了汪静之,接受了母亲的安排,与指腹为婚的上庄富户公子胡冠英结婚。

对于一个从小没有得到过多少家庭温暖的少女,她并不抗拒婚姻,相反,她期待着她的男人带给她一个全新的光明的开始。

可惜她的婆婆不喜欢她,也许是她太过倔强。

她的婚后生活变得极其不快乐,在最疼爱她的二哥曹诚克的帮助下,1920年春天,她去了杭州的省立女子师范学院上学。

不久,丈夫胡冠英也跟到了杭州,入了杭州第一师范。然而,这对他们的婚姻于事无补,就在这一年,胡母自作主张,以她结婚三年都无法生育为由,为她的丈夫纳了一门小妾。

这件事让她愤怒无比,她知道不能生育只是一个借口,她也抗争过,无果,最后她提出了离婚。

曹诚英的离婚,在封闭的绩溪乡间引起了轩然大波。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在词里写道:“镇日闭柴扉,不许闲人到,跣足蓬头任自由。”

就在这时,胡适来了杭州。她随众人去看他,大家还一道游了湖。

这一次在西湖边重见,他便作了一首名为《西湖》的诗歌——

七年来梦想的西湖,

不能医我的病,

反使我病的更利(厉)害了!

然而西湖毕竟可爱。

轻烟笼着,月光照着,

我的心也跟着湖光微荡了。

前天,伊也未免太绚烂了!

我们只好在船篷阴处偷窥着,

不敢正眼看伊了!

……

听了许多毁谤伊的话而来,

这回来了,只觉得伊更可爱,

因此不舍得匆匆就离别了。

这首诗明写西湖风景,其实一语双关。

不久后,胡适回了上海,接着便收到了曹诚英的信。

他立刻回复了她。

从五月二十四日到六月六日,短短十来天的时间,他们之间便通了五次信。这些信现在已经不可见了,但想来与她的离婚有关。

1923年9月28日,胡适 (左一)与曹诚英(左三)、徐志摩(左四)、陶行知(左六)等在海宁观潮

当胡适重回杭州,搬到南山烟霞洞养病时,她追随他而来了。

在已经公开的《胡适日记》里,六月九日到九月八日,三个月的日记都缺失了。然而,从九月九日开始的《山中日记》里,频频有了她的名字——

九月十二日

晚上与佩声下棋。

九月十三日

今天晴了,天气非常之好,下午我同佩声出门看桂花,过翁家山,山中桂树盛开,香气迎人。我们过葛洪井,翻山下去,到龙井寺。我们在一个亭子上坐着喝茶,借了一副棋盘棋子,下了一局象棋,讲了一个莫泊桑的故事。到四点半钟,我们仍循原路回来。下山时不曾计算时候,回来时,只需半点钟,就到烟霞洞了。

九月十四日

同佩声到山上陟屺亭内闲坐(烟霞洞有三个亭,陟屺最高,吸江次之,最下为卧狮)。我讲莫泊桑小说《遗产》给她听。上午下午都在此。

九月十六日

与佩声同下山,她去看师竹友梅馆管事曹健之(贵勤)了,我买了点需用的文具等,到西园去等她……

后来佩声来了,说没有见着健之,我们决计住清泰第二旅馆,约健之晚上来谈。

最值得关注的是他九月十八日的日记,他在其中写——

下午与娟下棋。

夜间月色甚好,(今日阴历初八)在月下坐,甚久。

从这一天起,他不再称呼她为佩声了,开始亲切叫她的小名“娟”。

胡适给了她那么多安慰,他同情她的遭遇,“可怜她已全然不似当年的风度了”,他为她愤怒,要“拆掉那高墙,砍掉那松树,让不爱花的人莫栽花,不爱树的人莫种树。”他还安慰她,希望“早早休息好了,明年仍赶在百花之前开放罢”。

在曹诚英心力交瘁的日子里,他是她唯一的温暖。

她明明知道眼前这位长她十一岁的“穈哥”是一个有妇之夫,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也明白自己正一步步陷入不道德的关系里,可是,她身不由己。

周围的朋友很快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汪静之、徐志摩……徐志摩甚至在日记里写:“与适之谈,无所不至……适之是转老回童了,可喜。”

唯一不知道的人,只有胡适的妻子江冬秀。

江冬秀知道她在烟霞洞,但没有多想,还给胡适写信说:“佩声照应你们,我很放心。不过,她的身体不很好,常到炉子上去做菜,天气太热了,我听了很不安,怕她身子受不了,我望你们另外请一厨子罢。”

江冬秀只是单纯地把曹诚英看作胡适的远房表妹,还关心她的身体,哪里想得到,当年婚礼上那位年轻的伴娘如今正同她的丈夫同居在一起。

他们在烟霞洞待到了十月初,离别时依依不舍,他写——

睡醒时,残月在天,正照着我头上,时已三点了。这是在烟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残月,光色本凄惨;何况我这三个月中在月光之下过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当离别,月又来照我。自此一别,不知何日再能继续这三个月的烟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过屋角去,不禁黯然神伤。

不久后,在胡适回北平前,他们还见过一次面。曹诚英亲自下厨给他和他的朋友做饭,做的是地道的徽菜,“中饭吃‘塌果’,夜饭吃‘锅’。‘锅’有六层,菠菜、鸭子夹、豆腐包、猪肉、鸡、萝卜……她的手艺极佳,菜的味道都好极了,大家都很痛快……”

胡适(右二)与曹诚英(右一)

曹诚英仿佛是初尝恋爱滋味的小女子,只要他在,便欢喜无限,忘了今夕何夕。不过,胡适可没有忘,他始终记得自己的身份,每隔几天,都会给妻子江冬秀写信。

及至他回到北平,江冬秀显然还蒙在鼓里。十二月,他去西山秘魔崖养病,江冬秀上山看他,还替他带过曹诚英的信。

随后的一年,胡适又去了杭州三次,在旅馆里开了套房,自己住外间,她住里间,有客人来,她就躲到里间去。有时他去上海,也会告知她,让她赶去。“这些事都是曹佩声亲口告诉我的。”汪静之在回忆中曾这样说。

他们的恋情都公开到了这样的程度,书信又往来不绝,作为妻子,江冬秀就算再不敏感,也会有所察觉。

于是,曹诚英给胡适写信的时候,封面改用英文写,并委托自己在南开大学任教的二哥曹诚克从天津转寄,以避江冬秀耳目。

在信中,她写道:“……我们在这假期中通信,很要留心!你看是吗?不过我知道你是最谨慎而且很会写信的,大概不会有什么要紧……你有信可直寄旺川。我们现在写信都不具名,这更好了。我想人要拆,就不知是你写的。我写信给你呢?或由我哥转,或直寄往信箱。要是直寄信箱,我想你我的名字不写,那末人家也不知谁写的了。你看对吗?”

曹诚英竟主动提出“匿名信”的办法遮掩他们的关系。她因为丈夫娶妾而愤然离婚,为了他,居然肯低下骄傲的头,甘心做胡适不见光的情人。

他们的关系继续维系着,他途经南京总会去看望她。

她的怀孕是一个意外。

胡适不得不向妻子江冬秀摊牌。江冬秀的反应激烈得出乎寻常,从厨房拿出菜刀,狠绝道:“你要离婚可以,我先把两个儿子杀掉!我同你生的儿子不要了!”

这场“战争”的结果是,江冬秀赢了,而曹诚英,堕了那个孩子。

曹诚英和汪静之说:“胡适害怕冬秀,不敢离婚了。”这句“不敢”,大概是胡适告诉她的,她因此信之不疑。

她那样天真,相信胡适不离婚是因为妻子太过泼辣。而事实上,若是他真心想离,江冬秀就算再泼辣十分,又有什么用,只会徒增他的厌恶,坚定他离婚的决心。

他没有离婚,不是“不敢”,只是“不想”。

她只知他有赫赫大名,又哪里想过,他的好名声很大一部分是源自他与江冬秀的婚姻。

当初,胡适履行旧式婚约,娶了江冬秀这样一位没有文化的“小脚”太太,不知博得了多少赞誉。而现在,他若抛妻弃子,他的清白名声又将遭受多么恶劣的影响。

胡适想得很明白,不能放任一段婚外情毁了他如日中天的事业。

于是,他果断地放弃了曹诚英。

在事业和所谓的“爱情”面前,男人的选择常常是理智而现实的。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打点行装,只身赴美留学。

学成归国后,在她三十七岁那年,曾经有一位曾姓男子向她求婚。曾家的亲戚打听她的情况,问到了江冬秀那里。

江冬秀说了什么,可想而知。在江冬秀眼里,她就是一个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对一个和自己抢丈夫的“情敌”,换了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只怕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那男子接到亲戚的信,立刻变了卦。

所谓的“爱情”稀薄如此,曹诚英心灰意冷,自此立誓不嫁。

那时,胡适已在大洋彼岸任驻美大使,七夕那天,收到她的信:

孤啼孤啼,倩君西去,为我殷勤传意。道她未病呻吟,没半点生存活计。

忘名忘利,弃家弃职,来到峨眉佛地。慈悲菩萨有心留,却又被恩情牵系。

除此,她什么也没写,没有落款,没有地址,唯有邮戳上印着:“西川万年寺,新开寺。”

她已在峨眉出家为尼。

胡适没有回信。

后来,他听说她听了二哥曹诚克的劝,下了山,但她病得厉害,肺病已达三期,“令人闻之惊骇。”

曹诚英的好友吴健雄写信来:“……伊每来信,辄提及三年来未见先生只字,虽未必如此,然伊渴望先生之安慰告知。”

胡适于是写了一封信,托吴健雄带给她,并随信附上三百美金。

不久,吴健雄写信告诉他:“她晓得我带了你的信来以后,已快活地忘却一切烦恼,而不再作出家之想了,可见你魔力之大,可以立刻转变她的人生观,我们这些做朋友的实在不够资格安慰她。”

他没有再回。

胡适没有再见过曹诚英。

唯一的一次见面是在1949年,也是最后一面。

她知道他要去台湾,恳切地央求着他:“哥,你不要再跟蒋介石走下去了。”

但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什么也没有和她说。

其实,他已接受了蒋介石的任命,对江冬秀和两个儿子也早已做了妥善安排。

回家的路上,她泪流满面。

中国成立后,曹诚英服从高校院系调整,从复旦调去了沈阳农学院。

“文革”的时候,造反派揪出了她与胡适的恋情,勒令她交代“反革命事迹”。她拄着拐杖,站在他们面前,从清早站到晚上,一遍遍听着辱骂。

因为与胡适这个“大反动派”有关系,她任教的高校没有人敢理她。1968年,六十六岁的曹诚英独自回了绩溪老家。

许多年前,刚刚二十出头的她跟他走到了一起。

她给了他最美好的年华,可他又留给她什么?除了一个恶劣的名声,一副羸弱的身体。

曹诚英死于1973年,没有孩子,没有亲人,一生积蓄都捐给了故乡修路铺桥。

遵她遗嘱,她被安葬在旺川通往上庄的路旁。

那条路,是回上庄的唯一道路,他若是有朝一日回乡,必会经过这里,与她相见。

不过,曹诚英也许等不到了,早在十一年前,胡适已病逝于台北

查她的资料,会知道,她是中国农学界第一位女教授。

【摘自:《岁月满屋梁》

书 名:岁月满屋梁

作 者:许岚枫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书 号:9787559412584

定 价:46.00元

出版时间:2018年2月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内容简介

存在于沉眠和觉醒之间的一线缝隙,有段旧梦,谓之民国

梁思成、林徽因、钱钟书、杨绛……15篇传奇名人情感掌故,犹可叹的历史沉浮,回不去的黄金时代。

再现中国高等教育史上传奇高校——国立西南联大光辉风貌。

无问西东,方得始终。

作者简介

许岚枫,电影编剧。喜安静、阅读、光影,白茶清欢无别事,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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