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有历史文化底蕴的阿里,也有大自然最美的画卷

王宫拥挤在一座山上,从洞的布局、大小、位置等要素,可以看出古格王朝的等级制度。山顶是达官贵族居住的地方,洞穴宽敞且通光透气性良好。

国王清楚,只有仰仗陡峭的悬崖才能御敌,因此,他们选择就现代的登山条件,如不独辟蹊径,恐怕也难以攀爬的山体作为首脑机关,在这里指挥一个王国的运转。

从山脚到山顶不过3000米,暗道相连的迷宫,如不借助导航工具,出来都难。迂回曲折的暗道,直通山顶的王宫,有许多通风透光的小窗口,同时可用于瞭望,“一览众山小”,山下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样看,古格王朝的选择可谓费尽心机。

1330年后,我来到这里,左看右看都只是一堆墟土。那位在洞穴前反复端看的人,料想他已经听见忏悔的钟声,试图接近一个王朝灭亡的真相。其实,任何到访的人,包括我在内,都无法把这被阳光炙烤得发焦的山头,与天上宫阙般的皇宫联系起来。那些所向披靡的将士,不是给来犯之敌迎头痛击,而是选择焚一炉香,纵身跃下悬崖。

据说国王看看“山下放旌旗雷动”,也选择在断崖纵身一跃。结果,一个统治了数千年的王朝,便湮灭在山中。没有交接、更不留血书或遗言。想到这些,我面对的不再是一处遗址,而是一个仍活在这个世上的王朝。尽管,我也没有办法从黄沙里甄别是马车的辙,还是将士溃败时的脚印,但我可以确定,空空如也的山坡,种植过杀戮与阴谋。

为看日照王朝遗址,我起了个早。预约好带我去的四川人车坏了在修,只好用他的摩托车。四月的扎达虽然已不是冰天雪地,但风都提着刀子,摩托车每次加速,我的脸上都有刀割的生疼。从县城到古格王朝遗址只有18公里,他要了我300元,也许他觉得过意不去,便给我备了干粮与开水。

比我还早的是上海一位叫珍珍的女孩,她已经在顷圮的土堆上架好照相机,像当年伏在壕沟里的将士,准备给日出迎头一击。珍珍年轻,却已与古格王朝较上了劲,大学毕业论文有这个王朝考古的内容,历史学专业的珍珍,穿个半个中国来到古格王朝,当然不全是为拍古格王朝的星轨,但确实是王朝的星轨让她乐不思蜀。

王宫总是高高在上,一方面是为了防御,另一方面也象征着国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从山脚到山顶不过三公里,每上一级台阶,就意味着你与皇权更近一层。在石洞之间行走,仿佛就看见古格王朝的生活画卷,尽管只有漫漫风沙与风雨销蚀的黄土,不难想彼时的生活情形与社会状态。然而,即便处心积虑的防范,这个兴起于十世纪,经历过十六位世袭国王,拥有过十万人之众的庞然大国还是轰然倒下。

谜早已成为史学家的课题,推断与臆想之后,貌似已有现成的答案,但我仍然弄不明白,放眼四望皆黄沙漫漫的古格王朝靠什么维系庞大的开支、盘根错节的体制运转?难到仅仅靠狩猎吗?带着这样的不解,在扎达县采风的几天里,我多次从县城来到古格王朝遗址,并异想开天在某个洞穴里找到答案。

古格王朝遗址上,还有保存完好的寺庙。虽然后来有人刷漆添新,毕竟还是王朝时期的骨骼,千年之前的身架。度母殿里的佛台新加了结构砖,红殿的墙补齐了漏,轮回殿有现代人临摹的壁画,游人一多,给几座本来很朽的寺庙增添了许多不安的因素。这些寺庙的共同特点是,都带有浓郁的西藏建筑风格,寺庙飞檐上雕饰的图案多为狮、象、马、孔雀动物,这种雕饰大概与从冈底斯山脉分流的四条神水: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的传说有一定关系。

如果从文化的角度探秘,必然得去问问那些壁画了。壁画能得以保存完整,主要原因是避开了阳光直晒与风雨侵袭。虽然他们已经沉睡了几个世纪,如今依然光彩照人。

这是我与古格王朝的对话窗口,牛粪火温着烈酒早到了沸点,但时光清醒着,手持长矛的勇士逐鹿蛮荒。在国王打卡早朝的圣殿,在最后的一日,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呢?一个人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一个王朝也是。但祸福不是上天赐与的,也不是君主、贤士、更不是百姓可以把控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之后就只能在现在的遗址上寻找刀柄上的指纹,壁画里的癍痕。

揣度一段历史,考古学家惯常的办法是通过对遗址不断发掘,理出线索,找到真相。古格王朝遗址同样是从雕塑、造像及壁画等揭开了神秘面纱。古格雕塑多为金银佛教造像,其中成就最高的是被称为古格银眼的雕像。而遗存数量最多、最为完整的是它的壁画。古格王朝没有著书立说的做法,他们的历史与信仰都仰仗墙壁。或粗粝或细腻的线条划过泥土,裁定了谋士的诡诈,官吏的酷虐,信徒的虔诚。

一位曾参与过古格王朝考古的专家告诉我,古格盛产黄金白银,这是一个王朝经济命脉,除了这些,较为发达的畜牧业,也是古格王朝的重要经济支柱。也难怪,在托林寺等地方都发现过一种用金银汁书写的经书,而且出土的数量极大。这种经书写在一种略呈青蓝色的黑色纸面上,一排用金汁、一排用银汁书写,添一笔就是一餐饭的开销,奢华程度无以复加。

最早对古格王朝遗址进行考察的是英国人麦克沃斯•扬。1912年,他从印度沿象泉河溯水而上,来到这里进行考察,只到去逝前几日,他才对家人说,古格王朝灭亡的玄机,可惜,最终成了秘而不宣的缄言,与了去了另外的世界。尽管后来的后来,有过无数的探险者,试图叩开古格王朝的谜面,最终还是没有找到确凿的答案。

是的,古格王朝不会留下现成的路书,通过一墙支离破碎线条,确实无法探奇访幽的人们拥有让人信服的结论。真正的科学考察是从1985年西藏自治区文管会组织的考察队开始的。

以他们实地测量,遗址总面积约为72万平方米,调查登记房屋遗迹445间,窑洞879孔,碉堡58座,暗道4条,各类佛塔28座,洞葬1处,武器库1座,石锅库1座,大小粮仓11座,供佛洞窟4座,壁葬1处,木棺土葬1处。数据是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想必古格王朝就已深谙备战备荒的战略了。

我多么希望眼前的城堡,有蝌蚪的低语,老人的咳嗽,并请出说话算数的神,重复那一句“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以此照亮这条幽暗的线索,了解古格王朝遇上的苦厄与灾难。

不过,知道历史发展规律,关于古格王朝的湮灭之因,似乎就豁然开朗了。

扎达土林

从狮泉河镇到达扎达县的路上,不时会看见狂奔的野驴与拖儿带女的狼群。这是四月,无名的河流尚未完全苏醒,黄褐的草地上却已漾荡着些许的绿意。

只到司机把车停稳,我还是不相信已置身县城。一条随时被大风修理的大街,铺满耀眼的阳光,行人极少,路两旁的柏杨树披灰染未,显然好久没好好淋过雨了。天蓝得让人轻微晕眩,抬头便见惊恐万状的土林悬在县城的南面。几条流浪狗极热情的样子,对下车的每个旅客嗅个不停。宾馆倒还不少,就是价格不低。青海羊肉泡、重庆小面比比皆是,这其中,有来自我云南故乡丽江腊排肉,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小小激动。

但我喜欢重庆小面的麻辣交加,一阵子汗流颊背,便驱逐长途疲累。会做生意的重庆人,总是在你吃面的时候,规划好你的行程。他们喋喋不休,从吃饭到景点,从购回程票到买纪念品,好像在某个时刻窥见过你的钱包。

扎达县城没有出租车,到土林得租车,租车其实也没有正规的租车公司,所以,一些开面馆的四川人早已准备好可以随时出发的交通工具,当然价格就高得有点离谱。

我吃面之前,老板就已在弄那辆摩托,结果我吃完了准备出发,那摩托仍然发动得磕磕绊绊,随时有可能像憋不过气的病人。他老婆一边洗碗一边数落,怕我等不及就走,又一次次把我面前的茶杯续满开水。街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背包客拖着长长的影子找吃找喝,讨价还价的口音五花八门,过程简短,都来到这么边远的阿里,谁都不会再为多十元少十元保持耐心。正在萌芽的白杨让我想到初中时的一篇课文,除了笔直的站姿,我一时无法喜欢。

等四川老板将摩托车弄好,已是下午五点,也好,在扎达烈日下,早出来早受罪。摩托车一上路,才知道风里都裹挟着细沙,感觉双眼黏在一起,细沙卡在眼皮之间,一时难以承受,只好让老板骑慢一点,慢下来,又觉得烈日更毒。

站在一号观景台,土林起伏着,像从远古狂奔而来的神兽,动与静只是心里的念头。远方是查拉雪山,这时候刚好想到“连绵”一词,雪峰之间并没有深沟显壑,每一峰都直指天穹,怒吼与诘问各具表相。与雪峰相比,土林阵脚很乱,有些如仓皇逃窜的散兵游勇,有些像各自为阵的残兵败将。

放眼远观,必然是一场处于胶着状态的战役,厮杀与肉搏的惨烈,往往可以经过怒吼的风平添特效。如果换一个角度,换一种心境,土林就是头戴绿松石胸坠璎珞的藏族的少女,婷婷玉立,有仙女的姿容;土林就是受完人间香火,皈依成佛的恶魔厉鬼。百万年为单位的时间,早就收拾掉土林之上的古冰与荫翳,只有陪它们安坐的天空没有改变。

站在扎达土林,总有诸多疑问,不过都被地质学家整出现成的答案了。现代人完全可以按图索骥,把时间往后拉100多万年,就会与那个方圆500多公里的大湖,实现波光潋滟的相逢。

也许,那时的大湖或许早成为蛮荒,湖水已把湖底沉积的地层切出豁口,呈现今天土林的模样,毕竟,人类现有的科学水平,断然不能对某些变迁予以精确论证。

阅读扎达土林,就是对喜马拉雅造山运动的另一种解读,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淤泥雕成楼阁,沙砾筑为广厦。经过风的重重盘剥,土林不加修饰的轮廓,层次分明,明暗有序。沧海成为桑田,是上帝的排序,还是自然的调遣?是风的雕功还是雨的砥砺? 想来,每一位到访的人,都会有如此诘问吧。

如果有合适的向导,倒是可以步入土林,身临其境,更能发挥想象力,把土林拟人或拟兽,在静默之中完成与这些拟物的交流。这是一部大自然杰出的著作,详略得当地讲述了高原地理、古环境的变迁。水流过,便将方圆一百多公里的淤积的泥沙切成土林。与水一样功力的是风,它同样带着雕刀,任何泥沙都经不起风的砍劈。

既然有一个林字,那么,这片土林里就有藏族的先民,就有人类活动的痕迹,总是落下蛛丝马迹。尽管,我们能见到的,只是衣裳褴褛的壁画,残腿缺臂的佛像,以此就能推断,在月光唤散的夜晚,人类祖先的孤苦无援。

带我到土林的重庆老板神秘地告诉我,土林里不仅有野狐,还会听到类似击鼓鸣金的声音。我不相信仙、怪、清、妖之类,但相信有灵,因为以百万年为单位的时间之后,这里确实是水草丰沛,牛羊成群的好地方。雨水不像现在吝啬,征雁每天都在路过,有人的山脉,是得有青龙与朱雀,前者护佑,后者报喜。

走在土林里,竟然会物我两忘,倒不是土林含有神性,而是或面目狰狞或拈花一笑的面孔,让我懂了我们每一个人都像是被风追来逐去的一粒黄沙。

扎达县城所在地,肯定经过多方考量,而风必然是首先考虑的因素。这一点,我用三天时间体验到了,风只在黄昏的时候略显不安,其它时段,它比一粒沙子安静。好像出了县城,去土林的那个方向,都有风撕心裂肺的嚎叫。

象泉河背负着从土林里被风冲落的泥沙,终日浑浊不堪,藏族朋友说了一件怪事,某一年河水突然清澈起来,露出了一河床金灿灿的沙子,差不多整个县城的人都去河里打捞这些金灿灿的沙子,结果生意也没有做了,人们都变得疯狂起来。也只是一夜之后,象泉河水又恢复了浑浊不堪的样子。

象泉河里有没有金沙不清楚,但确实是在这条古老的河流流域,人们发现了古象雄时代天文历算、医学文学、歌舞绘画、出行选宅、则选吉日、驱灾除邪、卜算占卦等诸多信息。

至今,在象泉河流过的地方,藏族同胞都保留有许多独特的祈福方式:撒风马旗、悬挂五彩经幡、刻石头经文、放置玛尼堆、打卦、供奉朵玛盘、酥油花甚至使用转经筒等。

如果可以,逆时间的河流而上,会在金色余晖中,遇见强盛一时的古格王国的辉煌宫殿和宏伟寺院。从现存的残颓遗址可以想象,当时气象之盛,场面之巨,远非眼前这般光景可比。

死寂的土林边缘,是一些村庄。这里是藏族同胞与残酷的大自然斗争的场所,在黄沙漫漫的背景下,努力地让一棵柏杨直起腰身,让一丛红柳活了下来。于是才有了牛粪喂壮的炊烟,香甜的酥油茶,牛羊与烈酒。

土林反倒成了村庄的邻居,那里既没有可狩猎的动物,更不会有虫草雪莲化,但只有一有空闲,村子里的藏族同胞总是喜欢到里面走走。那必然是个云散日朗的吉日,他们一定要带上酥油茶糌粑,既是敬神也是犒劳亲友,盘桓良久,不舍得离开。

玛旁雍措

还在离玛旁雍措30公里路的山上,日本僧人河口慧海就看见清寂灵妙的湖水。在之后出版的游记里,玛旁雍措成了该书重要的章节。他写道:“眼前的圣湖仿佛一朵盛开的八叶莲花,八咫神镜一般金光闪耀。在万里碧空的映衬下,湖水澄澈得犹如深蓝色琉璃”。后来的朝圣者,每每站在湖边,也都有连篇累牍颂辞,因为与河口慧海一样,置身圣境,会觉得整个身心空灵无比。

彼时的河口慧海,经过100多天的徒步已非常疲惫,然而,不管是饥渴冻馁,还是涉寒水攀雪峰的累,都在看见玛旁雍措的须臾间化为兴奋。这时候,有迦陵频伽鸟的啼叫音声清婉,让他真的混淆了天与地、人与神。湖西北住着诸佛与菩提的冈仁波齐,五百仙人居所的曼里雪山,好像都在目视着这位衣裳褴褛步履蹒跚的朝圣者,目视着他伏下身子,掬水在手。

玛旁雍错又称玛法木错,藏语意为“无能胜湖”,是唐朝高僧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称为“西天瑶池”的地方。站在不同的角度,玛旁雍措都是悬在天边的一滴蓝,纯粹而高贵,无法染尘的那种气质,一下便会镇住你,让你臣服。在湖边,便会发现,冈仁波齐与你四目相望,那种相望就叫深情。

我敢确定的是,这种山与水的互为衬映,会让人想到痛心扼腕的爱情,或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壮美。

沧海桑海,黄沙掩埋了无数湖泊,玛旁雍措仍像是莲花,在时光的浇筑里越开越盛。尽管这已是地理意义上的僻壤,却是让许多人心安的地方,每一座巍峨的山峰都涂满了软暖的色泽,风马旗在向神挥手,也向你召唤。

终于也站在湖边,比一百年前的河口慧海幸运的是,我赶上了疾风快马的时代。道路从214线到318线,海拔从1200米到4750米,一路向西奔去,不像是离家,倒像是回到最初开始的地方。一路上就想到这样的时刻,像那位日本僧人一样伏下身去,以饮水的方式与一个湖劈面相逢。为了这样的相逢,我连见面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过,我甚至祈望与划过湖水的迦陵频伽鸟邂逅。

我知道河口慧海于1897年至1903年间完成的游记里,不全是流水背书,还有心灵的倾诉,湖水让他安静,爱情令他踌躇。就在湖边,河口慧海在人们交口称赞时突然发现,人群中的达娃很在乎他,在乎到听完经忘了回家。僧人立刻设下一道藩篱,怕犯了错误而造出无法清洗的罪障。

替河口慧海高兴的是,他终是在爱情面前脱身,像从玛旁雍流出的每一条河流迤逦向西,但不免又为他的绝决感到悲伤,就像读完《仓央嘉措情歌》,如果佛允许人们回心转意该多好,就在圣湖边,静听流莺巧啼,细看云影慢移。可惜,“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先到狮泉河还是普兰县,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确定先到狮泉河,踅返时在这里停顿是再好不过的了,虽然不能让湖水净身,却可以用湖光山色慰己。西藏的湖很多,玛旁雍错站得最高,也可能是风最大的湖吧。顶着风沿着湖走,就是一场人与自然间较量,就像战争,进退两难的胶着后,逆风而行更能激发出人的意志。

当然,人如蝼蚁,在风声鹤唳里,孤独感就格外突兀,因为一不小心就让了冲动的贼船,从茫茫人海逃遁到蛮荒的极地。这时候有雪,极不合时宜地落下来,极尽张扬。

我随游人躲到一旁的寺庙里。这实际是一处空寺,没有僧侣,常年失修,飞翘的瓦檐碎了一地,除了模棱两可的石刻尚有一丝线索,坍塌的墙体无法提供一个寺的缘起与沉浮。

在这一座寺院里,河口慧海却感到非常安适和满足,打坐读经,沉思悟道,从他的日记我清楚,那天同样是大雪,可是他丝毫没有感到过冷。河口慧海到阿里就此止步,他动身前去拉萨前夕,再次翻开《华严经》,确证从玛旁雍措流出的每一条河流的走向,再一一与东流的马泉河,南流的孔雀河,西流的向泉河,北流的狮泉河握手。透心的凉,是他能触摸到玛旁雍措的温度。

等雪霁,继续转湖。这么圣洁的湖边的沙滩,居然有人用石头堆起了自己与心爱的人的名字,他们料想把一桩神圣的爱情交到这高天厚壤之间,能得到神的护佑。只是一波湖潮,便抹掉了亲亲我我。那些石头,像是两个热恋者的胸肋与颧骨,又像是被豹子啃噬过的甜言与蜜语。每一片雪花,都会让玛旁雍措的冷更加重几分,但让我感受更深刻的却是它的涵容,正如爱一个人不是享受他的优秀而是分担其不足,拜谒圣湖,除了欣赏它的美,还要承接无情的风雪鞭打。

在岗底斯山除了玛旁雍措外,还有一面小湖,名曰楞伽湖。与玛旁雍措相比,楞伽湖则一直饱受冷落,也不为一般人所知。

这可能有诸多的原因。其中有一个原因是,人认为它是罗刹王的主要聚集地,印度古代《罗摩衍那的故事》中诱拐美女斯达的九头罗刹王就住在这里,也许这就是九头罗刹王私奔的远方,料想肯定过上了妖娆而富态的生活。在别人为斯达愤愤不平的时候,美女却已原谅了暴君,并携手在同样被世人误读的湖里千转百媚。

湖边除了有座叫蔡切的寺庙常有旅游者前去朝拜外,没有转经的道路。在冬季湖周围气候寒冷,景色荒凉。楞伽湖唯一的一个优势是湖中有两个岛屿。这两个岛屿中,一个叫拉觉托,是野鸟的栖息地。万物合欢,百鸟争鸣,鸟容易忘记孤独。另一个叫托布色玛。据说本世纪初曾有一位来自康区的佛僧在此独身一人隐闭修持达七年之久。岛上没有树,只有石头,在那间石头搭建的窝居,同样可以像在树下一下静心悟道。

一卷《西藏独行记》在手,便略略知道冈仁波齐的身世。连日本僧人河口慧海也相信,冈仁波齐就是释迦牟佛的法身。那一天的月光非常美好,阿弥陀寺的执事告诉他,圣山前方那排较小的雪峰也没有闲置,偏东边是文殊菩萨的寓所,西边是金刚菩萨的禅房,几乎每个山头都喊得出一个菩萨的名字,合起来就是一部圣山的灵异志。回望繁华都市曾经的优渥与阔气,河口慧海只感到恍若隔世。

冈仁波齐峰屹立在普兰县境内,距狮泉河镇200多公里,距普兰县约100多公里,绵延于中、印、尼三国边境,海拔6656米,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

冈底斯孕育了250多条冰川,带来了大量水源,是恒河印度河雅鲁藏布江大江大河的发源地,它山形如橄榄,直插云霄,峰顶如七彩圆冠,周围如同八瓣莲花四面环绕,山身如同水晶砌成。

东边的万宝山,传说是释迦牟尼脚踏过的山,西边是度母山,南边是智慧女神峰,北边是护法神大山。每年都有许多来自内地、印度和尼泊尔的信徒前来朝拜转山

冈仁波齐还是西藏佛教、印度教和原始苯教等教的朝圣中心,素有“神山之王”的美称,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信众前来转山。因此,遇上路人问我到冈仁波齐转几圈,一时语塞,我只是到达,并不准备随行,就像一片白云随时与冈仁波齐打着招呼,却从没有缠棉一块的打算。

作为神山的冈仁波齐峰,其地位是世界性的。藏族史籍《往世书》里,除了宇宙论、神谱、帝王世系之外,提到了此山。

我则从《冈底斯山海志》里了解到人们对于冈仁波齐峰的崇拜可上溯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冈仁波齐峰在藏语中意为“神灵之山”,在梵文中意为“湿婆的天堂”。每年络绎不绝的,来自印度、尼泊尔、不丹以及我国各大藏区的朝圣队伍们,使得这里的神圣意味不断得以体现并加深。

当然,在这些人群中,也有一些奔着赚钱而来的人,人一多就会有吃住需求。我在塔尔钦遇到的青海小吃店,三代人经营着一块面包,养活了两个家庭在青海的吃穿住行。饮食,对于外省人来说,就是一条赚钱的金光大道。

改革开放之后,糌粑与酥油茶虽然仍占据每一个藏族家庭的餐桌,但全国有名的小吃都能在西藏声名雀起。

塔尔钦是冈仁波神山下的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镇,转山的起点与终点。而此时已是下午三点多,再往狮泉河走,至少也是晚上八点以后才能抵达了。正在犹疑,一个藏族小男孩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行李箱的拉链没有完全拉好。

就在这一刻,我决定就在这里住下来。在给了小男孩一个赞许后,我把差不多挤出行李箱的饼干给了他,并让他给我带路去找住的地方。小男孩执意要帮我拉行李箱,我看他还没有行李箱高就没有应允,只把外套让他帮带着。

塔尔钦能住的地方本来就少,加上是旺季,游客随时要做好露宿街头的准备,不过这里治安状况非常好外,藏族同胞也非常善良,有一年有两夫妇住在车上,令相邻的一户藏族同胞家的藏獒彻夜抗议不止,第二天早上,两夫妇还做着美梦,那户藏族人家就来赔礼道歉了,原因是他家的藏獒影响到了游人。

跟在小男孩身后,我像一个孩子,在连续问了几家都客满之后,心里一惊,莫不会也露宿街头吧。想起当年的河口慧海,这样的时刻也在求宿,眼看只能露宿荒原遭大雪暴虐,最后一个帐蓬接纳了他,主人家不是看在他信佛的份上,而是相信了他有看相的本事,因为主人家的羊连续丢了多只,希望这位高人指点迷津。

我最后在一家客棧住下来,一恍惚,黄昏便到了,推窗一看,冈仁波齐有落日的金光,不耀眼但绚烂,像藏族少女脸上的潮红,又像是波密桃花似醉非醉。零食加一碗烩面就把晚餐解决得很好,复又出来街上,一路的煮店与零星的烧烤摊上,早已围满了饕客。烧烤摊有油淋的鸭与川味的香肠,有本地的藏族同胞也有外地游人。在神山下,喝醉酒就不忌讳什么了,高歌一曲之后,都互相微信,再来一杯的时候都是朋友。

让我措手不及的是,晚上竟然感冒了,进藏已经二十多天,怎么会在这里感冒呢?这可是千万不能感冒的地方啊!翻遍行李箱,只有高反与止泻的药,我忽然想起在进阿里之前,已把那瓶感冒药给了一个辽宁徒步的小伙子,总是认为进藏二十多天,就不会有感冒扰攘。

街上已经没有行人了,几头牦牛低着头在徘徊,同样有去意不定的样子。老板知道我的情况后,二话不说就煮了一杯甜茶给我,说对付感冒这个有用,然后又把一剂藏药煨煮出来让我喝下。他怕我晚上感冒加重,特意给我留了电话,说有事就找他。他出屋时还一再说不会有事的,神会保佑每一个前来转山的信徒。那晚我睡得好香,只到老板来叫我吃早餐,我还在一个梦里为到新疆还是踅返拉萨犹豫不决。感冒再没有加重,看着老板胸有成竹的微笑,我知道类似的游客他一定帮助过不少。

其实我不是来转山的,那样的话得停下来数日,我只是在塔尔钦短暂地停留。这样的想法第二天就被我否决了,当阳光铺在小镇,人们背着鼓鼓囊囊的行装走上转山的线路,我就决定跟在他们身后,但接下来的不适让我只走了一天,就借助别人的马匹回到了小镇。老板知道我半途而废的原因,就又给我煮了比那晚更浓的甜茶,他依旧是笑迷迷的,说在神山脚下谁都不会有事。

老板告诉我,上个世纪90年代初,塔尔钦还只有原住的居民20余户,房子也全都是土坯房。后来,来自内地以及尼泊尔和印度等国的游客逐渐增多,塔尔钦逐渐被当作神山脚下的第一站落脚地。从最初的帐篷旅店,到后来的土坯房招待所,再到现在可以住上宾馆,塔尔钦逐渐地繁华热闹起来。有一位来自成都的老哥,已经在这里经营了八年餐厅,最近他的两个儿子也赶过来了,除了帮助餐馆生意,还带游客去玩,只是每到十月他们都要回到成都,次年四月才重回到这里。

转山,实际是现实世界的一次轮回,路程虽然只有52公里,但通过转,你就会遇见另一个世界,那就是人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除了吃喝拉撒,还有一种宗教的情怀。有人骑马,有人徒步,在拉曲河谷还有人专门背人过河。

在这些转山的队伍里,不时会遇上来自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奥地利等国的香客,这些香客一般是不住宾馆的,除了节俭的考虑,还有想与神山同枕共眠的宏愿。

离开塔尔钦前一天,我在能与神山遥相互应的一个山包上躺了一个下午。为了能抵达神山,我已蓄谋已久,用心良苦地策划,一路艰辛不已的跋涉,而真正抵达神山,我只能以这种仰望的方式完成宏愿。不用转过身后回望来路,就已经泪水满脸。

托林寺

托林寺里的“托林”,在藏语里有“飞翔空中永不坠落”的意思,单单这名字就让人浮想联翩了。该寺坐落于阿里地区扎达县城西北的象泉河畔,是古格王国(公元10~17世纪)在阿里地区建造的第一座佛寺,始建于公元996年。托林寺与桑耶寺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地方,据说是古格国王益西沃照抄照搬了桑耶寺的风格,才有了两座寺庙的惊人“雷同”。

对我不经意的造访,托林寺还我一梦:离奇、诡异、甚至有些恐荒。但次日我还是按时到达寺里。在象泉河畔的一块洼地,托林寺并不显山露水。

信徒们爬山涉水穿行在土林间,都不是为寻找托林寺暗藏的真相,只为尘世的烦恼求解。每经过一个佛塔,不管大小,都有一堆堆石头,每次经过佛塔的信众,都会捡拾一些石头堆在上面,久而久之就成了石山。

我学着信众堆上石头,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那些写满经文的风马旗被大风扯得面目全非,还是石头的质地适合刻写经文。象泉河带走了时间,对一块石头也不放过,有些石头被冲到下游,再被虔诚的信众抬到寺里,浣洗清秀,再种下经文。

托林寺布局上分内外圈:内圈包括中心大殿和4座小殿,中心大殿呈四方形,供有主体坛城和如来佛像,四周有回廊与4座分殿相连。外圈包括16座殿堂,4座高13米的红砖塔。塔林分为两组,每组塔群中各有3条长塔,每条长塔由数十座或上百座形制相同的小塔串连而成。

托林寺周边地势平坦,原多僧舍,现为民居。寺庙南以土山为屏,北临象泉河,河水每年暴发的时候都会有所破坏,一些塔如临深援,人走在边沿如履薄冰,凭借一条风马旗的栏,只有胆大的人才会去走。

如果从县城南面的山上俯瞰,托林寺里的殿堂、佛塔、塔墙、僧舍散布得非常随意,就像象泉河畔的牛羊,拜哪尊哪佛哪殿,凭你自由来去。寺里没设功德箱,两个执事好像时常不在,那么多重量级别文物就放在大殿,就只能仰仗信众的德行了。

不过,执事告诉我,从建寺以来都没听说过文物被盗壁画被损的情况。据史料记载,托林寺原有建筑规模较大,包括朗巴朗则拉康、拉康嘎波、杜康等三座大殿,巴尔祖拉康、玛尼拉康、吐几拉康、乃举拉康、强巴拉康、贡康、却巴康等近十座中小殿,以及堪布私邸、僧舍、经堂、佛塔、塔墙等建筑。由于历史原因,寺院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保存较好的只有三大殿和一座佛塔。

在经塔之间走着,总会觉得现实与历史记载出入颇大,对于毁损,这样的账应该记在岁月上。我看得潦草,我知道很多震撼都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情,所以才有“时过境迁”之说。

在藏族历史上,托林寺的地位举足轻重。著名的益西沃、阿底峡、仁钦桑布等人物的故事都以托林寺为背景展开,它凝结了印度、尼泊尔和拉达克的工匠的心血,也是三地的建筑和佛像风格的集大成者。

古格开国之时,已确定尊崇佛教。第二代古格王意希沃拨乱反正,兴建托林寺。其后请来的印度高僧阿底峡弘法,以此寺为驻锡地。阿底峡带动了西藏佛教的复兴,托林寺也因而逐渐成为当时的藏传佛教中心。

据说,周围的废墟里,至今还有许多遗物,归类到博物馆里,原址只有风舞与旗飘。印度高僧阿底峡之后,许多高僧相继在此留下足迹。有900多年历史的托林寺历经了各种自然和人为的破坏,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冲击最为严重。经过不断重修,主殿已恢复原样。

幸运的是,虽然建筑有损坏,但是由于在文革期间被当作粮仓,大殿保存很完好,里面的壁画仍栩栩如生,令人赞叹不已。每每有人摇动经筒,沿土林间的小道绕托林寺转经,总有一种意绪,充斥着宗教的庄严。托林寺旁的象泉河谷里,有一列长达数百米的上百座佛塔遗迹,不怪放浪形骸的河水,冲走了不该冲走的部分。

到托林寺的游人不多,但每一个到来的人,便是上帝派遣到世间受苦者,他们或许经历过赝品的爱情,重复相生的劫数,到这里不再是那位演奏音乐的美女,烘培甜点的主妇,而是披沙拣金的信众。在经幡摇曳的大殿里,探索生命在幽暗深处的呼吁,凝听灵魂在繁重役使下的喘息,然后重新找到自我。

托林寺内遍绘各种壁画,以各类佛、菩萨、佛母、度母、金刚、高僧大德为主体,周围夹绘各种小像,最为精美的为“僧俗礼佛图”和“十六金刚舞女图”。僧俗礼佛图位于西壁东侧下部。图中高僧和古格王室男女施主并坐一排,结印礼佛,下部绘外邦僧俗人等或坐或立,参加礼佛活动;位于门廊东壁两侧的是金刚舞女图,图中舞女舞姿各异,或举手过顶或合掌胸前,面容娇美,腰肢细软,体态轻盈,上着短袖紧身衣,双乳袒耸,腹部微露,下着曳地长裙,赤足踏舞。所用线条为游丝描,流畅精细;设色轻淡柔和,若陷若现,这种绘画技法的人物壁画在西藏极为少见。

托林寺自创建到今,出现过许多高大僧大德。早期属于宁玛派,后皈依噶举派。15世纪古格阿旺扎巴任法台时改宗格鲁派,1618年迎请第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到托林寺传法;17世纪第七世达赖喇嘛格桑嘉措(1708~1757)将托林寺改为色拉寺色吉扎仓下属分寺,并派遣赤钦阿旺(1677~1739)为托林寺法台,此后从色拉寺每三年轮换法台及随从已成定制。

寺内主供佛为“堆松桑杰”,主护汉神是“贡布”和“白登拉姆”。1950年以前有僧侣60人,现规定喇嘛18人,仅有2人。但不管怎样,每年藏历元月3~21日举行“色措大法会”,都热闹异常。其间既有金刚神舞,也有赛马的节目。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找到答案,只要不刻意纠结,关于托林寺的故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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