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徒步:给自己一个与脆弱面对面的机会

猫语者

时移物换,恍如隔世

高原徒步对于我来说总是演变成一场与高原反应的对抗。9月下旬去贡嘎徒步,队友听胡子说我是个“高反分子“,并且这算是第十二次上高原,惊讶的对我说:“你好伟大,有高反居然还这样陪老公。“

而我,那一霎那的想法却是,“哈哈,我是来体验脆弱的,胡子嘛,则是体验如何照顾弱者的。” 3800米以下生龙活虎,3800米以上我就是胡子的照顾对象,当然我也是胡子某种抗高反理论的实验对象。

2003年在稻城亚丁第一次与高原反应相遇,淬不及防的恐惧,在大胡子的看护下,在一家诊所输液吸氧,不知道那一次胡子看着我是否心生恐惧,一如在武警医院被误判血液病时。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高反,不过在乌黑的嘴唇苍白的面孔恢复了一点生气后,买了罐氧气,我们还是兴高采烈完成了首次高原之旅。

(2003稻城亚丁之旅)

2006年去珠峰大本营,胡子和队友们去绒布寺宿营,而我当晚只能留在老定日旅馆,裹着厚厚的被子熬过一夜发烧,深夜老板给不再呕吐的我送来一大碗面条,各方登山队的牛人们给的鼓励也是一味药剂,第二天我与胡子在大本营会合。

(2006年被冻得够呛的大胡子和晕得够呛的我)

此后,一次又一次的经历,我才算是真正意识到,在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有一个海拔表,清晰而准确。换句话说,上高原有高反具有确定性,而不确定的只是何种程度或糟糕的状况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无论身处何地,何种植被,3800米,晕眩带来的睡意绵绵袭来,伴随着体温的缓缓提升,混沌状态随着海拔升高的不断加大,头痛恶心呼吸困难发烧昏沉等症状,也使得夜晚难以入睡,每天10多公里甚至更长的高原徒步,体力的消耗直至生理平衡的彻底失调,最艰难的时刻就是随时腹泻。

(2018年K2之旅)

红景天,高原安,尤其是高浓度的葡萄糖,以及暖宝宝,取代了小罐氧气成为高原的必备。但这些并不会维持太久时间的作用,只要我能够在高原坚持的久一点,这样的高原反应大概率在7天左右会消退掉,仿佛从来没有来过。

(2011年格聂 大雪中的徒步不忘搞怪的我)

慢慢的去高原徒步的准备工作也懈怠了下来,比如这次来贡嘎,根本没有提前吃红景天,连高原安和葡萄糖都忘记了准备,第一天小走3公里抵达海拔3400米的营地,很是轻松,第二天骑马与马队一起抵达营地,已经是海拔4350米,高反不知不觉间裹挟着身体。猫友六人组开心合影,顶着晕乎乎的脑袋躲进帐篷,我就将身体正式交给了高反。这晚,热心的队友陈胜夫妻提供了葡萄糖。

(2020贡嘎之旅)

当然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胡子也成为我反脆弱的见证者。低气压之下,血红细胞慢慢丧失了载氧能力,当氧气浓度从身体里慢慢退却,原本看起来一个完美整体的机体突然就失去了和谐,系统的脆弱性呈现了出来,呼吸困难头晕恶心手脚毫无气力,意识苦苦支撑告诫自己不得放弃,最重要的药剂就是面前的冰川雪山圣湖。

(2007藏新之旅再看纳木错

(2013年大北线之旅 世界第三极普罗岗日冰川

2007年冈仁波齐转山第一天在止热寺宿营,夜晚我呼吸困难,恍惚看着的白月光却是窗外的雪色,第二天一早一步三歇的那个大雪坡成了终身难忘的记忆,胡子背后的那个招摇的氧气包就是我唯一的目标,胡子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走着,我想靠近再靠近一点,去吸一点氧,等我们终于在垭口会合,才发现那个氧气包早就破了。

(2007转山止热寺前的那个大雪坡)

走到祖楚寺,严重高反中的我连最爱的酥油茶也喝不得了,不敢在山上停留,只得继续,木讷的抬脚落脚,却听不到脚步声,耳朵里是一种来自远方的嗡鸣,视野里是胡子在前方踩起的灰尘,远方的山和蓝天,当晚九点多终于抵达达钦。胡子说我唠叨“想吃黄桃罐头“,后来,在狮泉河小镇我吃到了黄桃罐头。

(2013年胡子第二次转冈仁波齐,我选择去了普兰

贡嘎的第三天从大雾转小雨,随着马队抵达营地,大雨即将来临,强撑着在队友老童协助下搭好帐篷,将包拖进帐篷,头痛恶心躺下,听雨水打在帐篷上。想起那年南迦巴瓦听雪从帐篷上滑落,头痛身冷整夜无眠。

(2012年南迦巴瓦)

胡子不肯相信高反是纯粹的机体现象,坚持这就是意识上的脆弱。我常常一方面花心神对抗高反,还一方面花心神去说服胡子理解“身体的脆弱是有生化基础的“。每每胡子看到我濒死的样子慢慢转化到高反的消失,越发坚持他的想法,而我也越发因为这个过程而坚持自己的说法,彼此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我学会了数息爬山 “1,2,3,1,2,3。“也学会了无声吟唱“上个小坡就歇歇。”我听到自己对自己的信任和鼓励,继续,而不是尝试停止,体会发烧,知道它正在发生,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体会头痛,知道它正在发生,是自己脑壳的一部分;体会恶心,与机体正在诉说的脆弱在一起,和它对话,聆听它,感受它,以及看着它主宰的身体与周遭世界的互动。

(2014年珠峰东坡白当营地)

每当胡子和我一起回忆过去的高原徒步经历,对于我来说,高山冰川美景其实都模模糊糊,想想也明白了,那些时候的风景只是脆弱与反脆弱较量的舞台。骑马是2015年之后的新选择,当然在高原之上,“全程骑马”只是让你毫不犹豫付费的一个诱导,出于安全,总得要自己走上几段,比如,这次贡嘎之旅,第一天走了3公里,第四天走了7公里,第五天走了近20公里。无论如何,感恩马,让我可以有多一点心神与山水对话。

(2018K2之旅)

塔勒布在《反脆弱》中强调反脆弱是一种能力,我觉得与脆弱真实的面对面是反脆弱的第一步,知道高反的发生、强化、弱去的历程,是自己感知的一部分,也是自己经验的一部分,与这些感受在一起,接受这样的感受成为现实,没有对高反的恐惧,抑或说没有了对自己脆弱的恐惧,留给身体主宰自己,没有恐惧,所以也没有什么障碍干扰机体系统自身的复原。

(高反走了)

2018年在上海参加创问的突破工作坊,一场练习中,突然顿悟,这一次次高原反应给我带来的体验是多么有意思的突破练习,去理解脆弱就是自己的一部分,与它真诚的面对面,承认它,就会走进一片新的天地。

脆弱和反脆弱总是一对力量,值得探索,我和大胡子就是那一对不断真诚探讨脆弱和反脆弱的伴儿。

(2007年神山圣湖前我们的结婚十周年纪念照)

(2013年阿里大北线)

(2018年巴基斯坦K2大本营)

作者介绍:埃索土猫(本名张媛媛)

主要研究同理心教育及人才发展。

行动亚洲中国联合创办人、深圳猫网创办人,马洪基金会智库百人会成员、苏州科技大学生命关怀教育与实践课程导师、哈尔滨工业大学(深圳)航空服务职业教育客座讲师、佳音留守儿童关爱中心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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