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大禹故里,再思中华文明起源

越来越多的考古发现和学术研究,将大禹其人和治水其事从神话传说还原为历史事实,并在此过程中重构中华文明起源的本来面目。如果大禹确是现实中人物,那么大禹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北川汶川以不同的形式和特色见证着人们对大禹的记忆,以及对大禹精神的继承和传扬。

走近大禹故里

再思中华文明起源

撰文/李德书 杨国庆

供图、支持/四川省北川县文联 四川省汶川县文联

北川禹里镇,大禹像,5·12大地震前。

从神话到史实

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大禹治水的故事一直都被当作一个传说。然而就在2002年,一件出现在香港的青铜器,引起了我国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学勤的注意,他解读了这件青铜器上的铭文,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大禹这个人物的真实存在,意味着“大禹治水”不再是神话传说。

起先,人们根据《尚书·禹贡》关于大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的记载,将大禹治水的发轫地定位在岷江上游地区,后来,又根据史书中关于西羌、石纽、蜀西川石泉、刳儿坪等地名的记载,不断将大禹的出生与生活之地,聚焦在北川、汶川两地,并在这种定位与聚焦的过程中,探索中华文明的起源。

2016年,北川,祭祀大禹。

学者们的研究,也为这一定位提供了有力的证据。郭静云教授在其专著《夏商周:从神话到史实》一书中,立足于扎实的考古资料,通过文化类型的仔细对比、还原认知与文献形成的立场等分析论证,认为五帝、尧舜、禹汤等早期神话,是由不同文明的故事及英雄传说整合而成,其中源自长江古文明的成分相当高。

但是,由于历史上商周政权代表北方族群打败南方获得了最早的历史叙述话语权,而一切神话都是经过北方族群传给后世,所以人们普遍认为中华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这实在是一种误解,不过却也是世界其他古文明常见的现象。史实说明,中国上古文明其实就起源于江汉淮流域。

如果大禹确是现实中人物,那么大禹的故乡究竟在哪里?北川和汶川以不同的形式和特色见证着人们对大禹的记忆,以及对大禹精神的继承和传扬。

北川,大禹像。摄影/罗胜利。

大禹是谁

大禹是中国古代的治水英雄,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政权的创始人,是羌族和整个中华民族的祖先之一。

我国最早的地理书籍和民间文学集《山海经》,传为夏禹、伯益所作,书中记载了禹逐共工、禹治洪水的故事。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小雅》《大雅》诸篇都歌颂了大禹及其治水的辉煌业绩。《尚书》是我国奴隶制时代统治者讲话、档案等官方文件的汇编,是研究我国古史的重要典籍,书中《禹贡》篇系统地记载了大禹的功德。齐国“叔夷钟”载:“咸有九州,处禹之堵(土)。”《左传》称:“茫茫禹迹,画为九州”,“远方图物,贡金九牧”,“夏有乱政,而作禹刑”。表明禹已按地区来划分居民,设有地方官“九牧”统治老百姓,并已制定了刑法。《孟子》称:“夏后氏五十而贡”,说明已有赋税制度。此外,夏已有“城郭沟池”和军队保护国家政权。《论语》称禹“卑宫室,而尽力乎于沟洫”。是说大禹不贪图享受,用全力治水。《孟子·滕文公》载:“禹疏九河……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禹恶旨酒,而好善言”,“禹之行水也……三过其门而不入”。《左传》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对于大禹的功德,《尚书·禹贡》、《竹书纪年》和《史记·夏本纪》记载得最为详细,是最具权威性的历史记载。西周《逸周书》是一部极其珍贵的历史文献,书中的大禹及夏史料,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其他先秦典籍概莫能过之。

北川,甘泉拓片。根据当地传说,大禹母亲女荻暮汲石纽山下泉,水中得月精如鸡子,爱而含之,不觉而吞,遂有娠,十四月,生夏禹。

2002年我国考古学家发现的西周青铜器《遂公》关于大禹治水的铭文,更加证实了《尚书·禹贡》的可靠性。这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所属年代最早的出土文物记载,意义非常重大。

中华文明的重要时期夏、商、周三代,没有比较完整的年代学标尺。文献中可依据的确切年代只能追溯到西周晚期的共和元年,即公元前841年,以前的年代则众说纷纭,不能得到公认,只能依靠考古学的发展和研究。国家“九五”重大科技攻关项目“夏商周断代工程”的目标,是建立夏代和商代前期的年代框架,复原商代后期和公元前841年以前的西周各王年代,并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之际公布夏商周年表。该工程自1995年5月正式启动以来,专家们对位于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登封王城岗遗址做了进一步的发掘和论证,已取得共识:二里头文化是夏文化,王城岗古城是夏王朝早期都城。专家们确认,偃师商城的始建可以作为夏商两代分界的界标。1999年9月下旬,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中报道:夏商周断代工程已有结论,准确历史年代可以从公元前841年上推1229年,是年年底前后将正式公布重新确定后的夏商周年表。2001年初国家正式公布的“夏商周年表”中,夏代始于公元前2070年,禹为夏代第一位君王。

北川,传说中大禹生下来母亲给他洗澡的“洗儿池”。相传这里的水“水色金赤,四季不变”。

对北川大禹故里的确认

北川作为大禹故里的说法,自古相传。数千年来,羌族同胞年年祭奉大禹。禹生石纽,史不绝书。历代国家政权,均予以认定。北周天和元年(566年)设置北川县。

唐贞观八年(634年)在北川县治附近(今北川禹里乡石纽山下湔江边)设置石泉县,唐永徽二年(651年)又将北川县并入石泉县。唐初设置石泉县的理由,是根据北魏《水经注》的记载:“沫水出广汉徼外(《汉书·地理志》蜀郡有广柔县)。县有石纽乡,禹所生也(《开山图注》云:女荻暮汲石纽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鸡子,吞之遂孕,十四月而生禹)。”又因二石相纽的石头上有汉隶“石纽”题刻,山下泉边有楷书“甘泉”题刻,因而才以“石泉”为县名,并以此认定禹生石纽之地为大禹故里。

北川,神禹故里坊。神禹故里坊,有县令姜炳璋所撰书楹联:“石纽之村笃生圣人皇皇史册古迹常新,刳儿之坪产石如血青莲好古大书禹穴。”原坊“文革”中被毁,1991年北川县人民政府重建,2008年5·12大地震中震毁。

北宋参知政事(副宰相)、文坛领袖欧阳修主修的正史《新唐书·地理志》认定:“石泉,中下。贞观八年置,永徽二年省北川县入焉。有石纽山。”

清康熙《御批通鉴辑览》认定:“考《唐书·地理志》:茂州石泉县治有石纽山。石泉今属龙安府,山下有大禹庙,相传禹以六月六日生此。”朝廷颁旨石泉县大禹祀典,增加科举生员名额,特许石泉县令六月六日着皇袍(黄马褂)代皇帝祭大禹,准石泉县修建“神禹故里”牌坊。乾隆年间编修成书的《四川通志》认定:“唐为石泉县,即汉广柔县地。石纽山在县南一里,川西郡县诸山无名石纽者,则禹之诞生于此无疑也。民国三年(1914年),因与陕西省石泉县同名乃改名北川县。”

综上所述,古之石泉,就是因为禹母“暮汲石纽山下泉中,得月精如鸡子,吞之遂孕,十四月而生禹”而设石泉县,今之北川,亦因大禹故里而设羌族自治县。

北川禹里镇,民间祭禹。

北川官方祭禹的形成

为了缓解民族关系,抚化羌人,保持民族地区的稳定和安宁,南宋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石泉知军赵公(佚名)确定了“石泉”是大禹故里,在人力财力都极其匮乏的情况下,在石纽山下重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禹王庙,其规模“以门计一十有八”,“形丽势胜,神明拥会”。

南宋著名文学家计有功认为大禹故里在“石泉”是非常笃定的,他的考证支持了赵知军的行动。计有功在《大禹庙记》中详细记叙了此事,他认为石泉一带受汉文化影响,时间久了,人们的认识和观念也有了变化,以致产生了疑问。“石泉始隶于茂,国朝熙宁割隶于绵,政和抚夷,又升而军之。礼乐文物,日浸月长,且为石纽夷地,置而弗论。”同时,计有功还指出:“自石泉之名立,其后唐《地理志》、国朝《职方书》、《先儒舆地记》皆以石纽归石泉。虽莫辩其故,然汶山之山曰铁豹,江水出焉。汶川之山曰玉垒,湔水出焉。石泉之山曰石纽,大禹生焉,合之则一,离之则散,处于三邑之近,无可疑者。”这不仅肯定了石泉是大禹故里,又暗示了从汶川到石泉,百姓都是羌人的事实。

20世纪80年代,北川禹穴沟口禹王宫,六月初六祭禹。

禹庙落成,赵知军邀请各界人士齐聚庙前,举行了隆重的祭禹仪式,并表示要像大禹一样关心人民疾苦,推行德政。这是北川历史上第一次由官方出面举行的祭祀大禹活动,至此,官方祭禹形式形成。官方对大禹的认可,也渐渐消除了羌人与朝廷的对立情绪,缓解了部分民族矛盾。此后数十年北川一带没有羌人与官府为敌的记载。

石纽山下大禹庙至南宋始,成为官方祭禹的场所。历朝历代的到任官员一直将祭禹作为解决民族矛盾的一个重要突破口,把维护和重建禹庙作为重要的政绩。在北川羌人与官军冲突最为频繁的明朝嘉靖四十年(1561年),戍守石泉的文职兵备周宗也采用了当年赵知军同样的方法来“抚化番夷”,消除羌人的对立情绪:他不仅在石纽山下重建了大禹庙,还刻制了岣嵝碑立于庙中。此碑现存于禹里镇酉山禹碑亭。据碑上的跋文称,周宗刻碑的目的,一是为了“壮石纽之灵”,使石纽山更加神圣,二是为了表明自己要像大禹一样“修文德以化戎”的政治主张。

石纽”在今北川羌族自治县禹里镇南一里许。禹里镇南石纽村,有石纽山,山腰石林中有二巨石纽结,石上有阳刻篆书“石纽”二字,每字高、宽各为40厘米(今浙江大禹陵“石纽”二字即以此处题刻拓片复制),为扬雄所书。

清朝时期,民族关系缓和,北川的地方官员仍然十分重视纪念大禹,积极修缮禹王庙,其主要目的则是表达对大禹的崇敬,彰扬大禹精神和提高地方知名度。

清高宗乾隆对大禹故里也予以认定。在清代诸帝中,乾隆最重文治,以文教施政治民,把设馆修史当作推行文治的重要工具,将推行文治与官方修史事业联系在一起,充分发挥史馆修史的政治功能。成书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六月的《御批通鉴辑览》就是最重要的证明。

2003年,北川,六月初六石纽山禹王庙祭禹。

为了制止对禹生之地的纷争,乾隆皇帝在《御批通鉴辑览》中特地对“禹生之地”做了认定。在“夏后氏大禹,姒姓,颛顼之孙,鲧之子,生于石纽”这条史料后面特别作了批注:“谯周《蜀本纪》:禹本汶山郡广柔县人,生于石纽。《元和志》:禹所生处,考《唐书地理志》,茂州石泉县治有石纽山。石泉今属龙安府,山下有大禹庙,相传禹以六月六日生此。今以蜀纪、元和志为据。”

祭禹规格和相关政策都十分优惠。民国《北川县志》记载:“禹庙,每年春秋与关岳庙同时致祭,其仪注与文武庙同,唯无乐歌。当前清初年以北川为大禹降生之地,特颁祀典,祭以太牢,至今仍之。”从上述记载来看,清初朝廷的确“特颁祀典”,规定以“太牢”祭祀大禹,羊、牛、猪三牲齐备称为“太牢”,是古代诸侯、天子祭祀社稷之礼仪。这不仅反映了统治者对祭禹的重视,也表明了清代最高统治者对禹生北川的认同。据姜炳璋《石泉县志》记载,石泉作为大禹故里,朝廷对其是有许多优惠政策和特殊规定的:县令必须是科举出身;录取科举秀才,按朝廷分配名额加倍;贡赋减半或全免。另外,对于祭禹,朝廷也有明确的指示:六月六日大禹生辰,除了用“太牢”之礼致祭大禹外,县令还可以穿上皇袍(黄马褂)代表皇帝祭祀大禹;在县衙两旁设置只有州、府以上才能有的鼓楼、乐楼并在致祭大禹及重大礼仪时使用等等。

2012年,北川,大禹祭祀。

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御批通鉴辑览》成书之时),县令姜炳璋再次重建禹王庙,不仅将正殿修葺一新,还另建大门一座,两边各建房三间,正殿供大禹,后堂供圣父崇伯、圣母有莘氏。同时,他还在石纽山前要道修建“神禹故里”坊,用石为基、木为柱,以小青瓦覆盖,上悬木制“神禹故里”匾额,左右木柱上挂木制楹联曰:“石纽之村笃生圣人皇皇史册古迹常新,刳儿之坪产石如血青莲好古大书禹穴。”匾额和楹联均为姜炳璋亲笔书写。

落成之日,举行了盛大的祭禹活动。县令姜炳璋着黄马褂率领文武官员,以盛大仪仗为先导,百余人抬着牛、羊、猪、帛、爵、登、簋、笾、豆等祭品,从县衙出发,浩浩荡荡前往禹庙,县内外百姓数千人随往,以太牢之礼仪祭祀大禹。县令二叩六拜,群臣、百姓三叩九拜,甚是虔诚。

北川,县令姜炳璋所建禹庙平面图。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姜炳璋再次重建禹王庙,同时在石纽山前要道修建“神禹故里”坊,上悬木制“神禹故里”匾额。

北川民间祭禹传统

北川民众历来视大禹为先祖圣王,对大禹敬若神明。大禹在羌民心中是始祖,也是羌民生活和学习的榜样,不论在婚丧嫁娶还是在祭祀欢庆中,只要有机会,羌民都会将大禹的丰功伟绩加以传扬。据南宋计有功的《大禹庙记》记载,直到南宋时期,茂、汶等地羌民都尊大禹为“汶王”,常自发举行祭禹活动。

石纽山,在县内民众眼中被视为神圣之地,有许多关于大禹的传说和丰富的民间祭禹习俗。据《华阳国志》记载,早在汉代,石纽一带“夷人共营其地,方百里不敢居牧,至今不敢放六畜”。到了南北朝时期,这种崇禹的传统又有了新的发展:《水经注》提过,广柔县之石纽,是大禹诞生地。这一带百姓一直不敢在石纽山百里内居住、放牧,犯了罪的人逃匿到此,便不再受到追捕,能躲藏三年不被抓,就会被百姓认为受到大禹神灵的保佑而获得原谅。唐代以前,石纽山麓即建有禹庙,这一带的羌人每年春、秋及农历六月初六日大禹诞辰,都要举行祭禹活动。后来禹庙虽遭兵燹祸乱,却随圮随修,祭祀从未间断。至此,形式多样的北川民间大禹祭祀慢慢演变成庙祭,且以石纽山为庙祭最佳地点。

2015年,北川,释比(羌族中最权威的文化人和知识集成者)带领羌民祭祀游行。

汉羌文化的不断融合和清政府的重文政策,使北川境内祭禹活动规模进一步扩大,民间祭祀在这一时期蓬勃地发展起来:北川人民不只把大禹当作自己的祖先,更是当成神灵在崇拜。逢大旱之年,禹里百姓会自发地聚集到禹穴沟口的禹王宫祭拜大禹,祈求降雨。据禹里老人介绍,这种祭祀之前的准备比较麻烦,百姓们在会首的带领下,每家捐献一些布匹出来,缝制出一条五彩的布龙,祭祀之日由会首带上一路百姓进入禹穴沟深处,在洗儿池烧香取出曾经洗涤大禹王的圣水来至庙前。在燃香供奉香果后,由精壮汉子舞起布龙,其他百姓围绕四周,并向布龙不断泼洒由洗儿池取出的圣水,以祈求大禹王降雨,保佑丰收、祈求平安。防洪灾的祭祀就相对简单多了:百姓在大禹像前祭祀,燃香蜡钱纸后,将纸钱灰烬收集,抛洒于洪水之中,以此祈祷大禹王显灵,将洪水消退。

2015年,北川,大禹祭祀。

北川县境除禹里建有禹庙外,禹穴、片口、坝底、曲山、陈家坝、通口等地均建有禹庙或禹王宫。凡建有禹庙或禹王宫的地方,每年春秋及六月六日大禹生日,均由当地官员主持不同形式的祭祀活动。

据民国《北川县志》记载,民国时期纪念大禹的建筑遍布全县各地。1935年红军长征途经北川时,部分禹庙被焚,此后祭禹活动主要集中在禹穴沟口的禹王庙。每逢六月初六日,去禹穴沟朝圣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千百年来,民祭和官祭相辅相成,形成了北川浓厚的大禹纪念氛围和独特的大禹祭祀习俗。如今,新生的北川在保护优良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大禹精神的同时,打造华夏民族寻根问祖的圣地,使北川祭禹习俗成为大禹文化中一颗璀璨的明珠。

2012年,北川,大禹祭祀。

汶川神禹灵地

岷江上游古称神禹之邦,汶川称作神禹之乡。明代王舜卿有过这样的论述:“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人而至于神,不可以复加矣。圣人以神称者,惟炎帝与禹耳。炎帝以医药永民命,万世享其寿,故称神农。禹以治水振民生,万世享其利,故称神禹……禹,圣人也,精一执中,二帝授其道,地平天成,万世赖其功,巍巍不与,孔无间然。发迹之地,吾人可冥然乎?正尝瞻禹穴,已异其地之秀灵。”

走进汶川,就是走进岷江上游这块神奇的土地。在中国,大禹不仅是华夏民族的治水英雄,更是定鼎九州的开国圣君。汶川县内保存有很多关于大禹的历史文化遗迹,包括优美生动的神话传说。

岷江支流杂谷脑河谷克枯段。

在禹横空出世之前,岷江文明早已经走过了两千余年光辉灿烂的发展历程了。江源文明在此孕育、成熟,并且由此成为蜀文化的发祥地。据《尚书·禹贡》记载,禹“岷山导江,东别为沱”,说明大禹治水发轫于岷江上游地区。

大禹治水东迁,经过13年艰苦卓绝的努力,“三过家门而不入”,终于率众疏浚九河,“精一执中,二帝授其道,地平天成”,“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做了禹帝,世称禹王或大禹王。汶川作为其生命与事业的渊源,留存着广为传唱的动人事迹。其出生地——石纽山之刳儿坪,因之更加熠熠生辉。

刳儿坪剖腹生禹

在中国西南,岷江上游,汶川县绵镇高店村的石纽山上有刳儿坪,面积四十余亩,形如躺椅而无扶手,背靠青山,前临岷江峡谷,左右两侧陡悬。

刳儿坪——刳(kū),刳木成舟的刳,剖开的意思。凡是涉及大禹出生的书籍,一律都书写和记载有这三个字,其意为剖腹生禹的大坪坝。相传,大禹在母亲怀中,整整孕育了一年零两个月。民间说,要想享福,儿要早生,女要晚生。大禹领受神谕,救民于水火之中,却迟迟不肯面世,其母修己倍受煎熬和折磨。恰在六月初六这天,风雨大作,天昏地暗,禹母终于临产,却不能顺利生产,数次昏厥,不堪承受。禹父鲧焦急不已,手足无措。忽然,门被风猛一撞开,鲧挂在墙上的青龙宝剑,竟然自动出鞘,掉落在鲧的脚前。鲧瞬间明白了苍天旨意,跪拜接受,拿起宝剑,一下剖开其妻肚腹,救禹出世,伤口转眼愈合。从此,岷江峡谷中的这块坪坝,被人们唤作“刳儿坪”。

汶川,女阴石刻。在汶川石纽山刳儿坪,保存着充分反映大禹文化的遗迹,女阴石刻是其中之一:在一块横卧的山石背上,女性生殖器形态逼真地刻现出来,仿佛禹时代母性崇拜的一个记忆。

石纽山上古禹迹

石纽山,原名凤头山,与岷江对岸往上五六公里的涂禹山遥遥相对,再往上十公里是羊龙山。在石纽山刳儿坪这块宝地上,至今保存着充分反映大禹文化的遗迹,包括禹王祠(启圣祠)、禹穴、洗儿池、石刻,以及凉风石、红血草、临时坪等遗迹和传说。

北川,禹穴沟风景。沟内峭壁凌空,奇峰夹峙,形成两道神秘的彩屏。头上树几交柯,银瀑飞泻;沟底溪水击韵,血石流光;两岸竹木森森,古藤缠绕。因有三处“禹穴”石刻,故称“禹穴沟”。

其中可以明显解读的石刻有五处。一是巨斧石刻,仿佛在胶泥上放上斧头而留下的印记一样的真实生动,记录着神禹时代对战天斗地的工具的膜拜和祈祷的心愿。二是天书石刻,三个小三角形左中右镌刻其上、方形在下的石刻图案,仿佛是三只天眼开启了一本无字天书。三是祭祀石刻,格局分明,上中下井然,刻痕深入,有圆孔、斜矩形孔、正方孔三层。四是女阴石刻,在一块横卧的山石背上,形态逼真地刻现出来,仿佛禹时代母性崇拜的一个记忆。第五是天象石刻,类似波段扩散,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由小到大,自下而上,直向天空扩展开来的弧线石刻,仿佛朝天祭拜的一个表达。

北川,李白题写的“禹穴”。李白年轻时,曾居“岷山之阳”数年之久,于距石纽山以北二十里禹穴沟金锣崖绝壁上书写“禹穴”二字,至今赫然清晰。

民国三十四年,汶川县长祝世德编辑中国历史上第一本《大禹志》,对于大禹的精神有着独到的见解—一言蔽之曰“享受薄,贡献大”。说得更加明白一些,便是“牺牲自己的幸福日夜孜孜,为群众牟利”。这是一种伟大崇高、至善至美的人格,是值得万世景仰、万方礼拜的人格!人类前途如有希望,端在这种人格的发扬与普遍继承。

北川,禹穴沟。

史书中的禹生石纽

2002年出土的西周青铜器《遂公盨》,上有铭文“天命禹敷土,随山浚川”。这是目前中国文字对大禹的最早记述。

西周(公元前11世纪~前771年)《遂公》。2002年,我国考古学家发现的西周青铜器《遂公》关于大禹治水的铭文,有力证实了《尚书·禹贡》的可靠性。

在史籍中,最早记载先秦民间大禹事迹的,是西汉司马迁撰写的《史记·夏本纪》,司马迁并且在《六国年表序》中说:“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可见,禹生西羌的说法始于先秦,从此成为定论,被广为采信。

西汉扬雄《蜀王本纪》云:“禹本汶山郡广柔县

人(今绵虒镇大邑坪,汉置广柔县),生于石纽,其地名刳儿坪。”这是禹生石纽的最早记载。

东汉赵晔《吴越春秋》说大禹“家于西羌,地曰石纽。石纽,在蜀西川也”。

西晋陈寿《三国志》说:“禹生石纽,今之汶山郡是也。”又说“禹生汶山郡之石纽,夷人不敢牧其地”。西晋皇甫谧《帝王世纪》说:“禹生石纽,县有石纽邑。”

汶川,考古发掘坑。

东晋《华阳国志》亦云:“石纽,古汶山郡也。崇伯得有莘氏女,治水,行天下,而生禹于石纽之刳儿坪。”北魏郦道元作注说:“广柔县有石纽乡,禹所生也。今夷人共营之,地方百里,不敢居牧,有罪逃野,捕之者不逼,能藏三年,不为人得,则共原之,言大禹之神所佑之也。”

梁李膺《益州记》云:“广柔之石纽村,其地名刳儿坪,夷人不敢畜牧,畏禹之神也。”

唐李吉甫《元和郡县志》云:“禹汶山广柔县人,生于石纽之刳儿坪。”唐杜光庭《青城记》载:“禹生于石纽,起于龙冢。龙冢者,江源岷山也,有禹庙镇山上,庙坪八十亩。”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摄影/罗胜利。

宋罗泌《路史》云:“石纽在汶山西番界龙冢山之源。鲧,汶川广柔县人也。纳有莘氏女,岁有二月,以六月六日生禹于道之石纽乡,所谓刳儿坪,长于西羌,西羌人也。”又说石纽山:“有禹庙填许山上,庙平八十亩。每朔望,池自漏继,有水给千口。”石纽山下的大禹庙在唐代已建立,宋代茂州城东门有大禹庙,石泉军城南江外也建立禹庙,说明岷江上游羌人仿华夏之风庙祀大禹。

民国《汶川县志》记:“县治(绵)南十里飞沙关岭上里许,地平衍,名刳儿坪,有羌民数家,地可种植,相传为圣母生禹处。有地止数百步,羌民称为禹王庙,又称启圣祠云。”“文革”中毁,现存遗址。

这些珍贵的文献资料,从距今3000多年前的西周到近现代,都围绕着三个地名——石纽、汶山、刳儿坪,都在解说大禹的出生地。应该说,这些不同朝代、不同地域、不同身份的记录者,都有一颗寻根探源的心,都在怀念大禹这个华夏始祖,传扬大禹文化和精神,让世界永远铭记岷江上游这片土地上的这三个美丽的名词,而不是忘却。

汶川,东汉景云碑。发现时,此碑早已经断为两截,除在断损处有十多字损坏以外,其余完好如初,全文从右至左十三行,一共三百六十七字,由八分隶书书写,其中有“术禹石纽,汶川之会”八字。

汶川禹王庙的变迁

禹王庙在汶川,最早建在大禹出生的刳儿坪。那时,刳儿坪仍是一个热闹非凡的民居中心。大禹功绩得到代代相传。人们对当了帝王的大禹非常敬重,治水传说广为传颂,并开始顶礼膜拜,视之为神,供奉于庙堂,一开本土祭祀禹王之风尚。

庙宇建造得十分宏大,布局严谨,风格古朴,给人以肃穆之感。前殿供有禹王之塑像,高约4米,身披玄衮,手捧玉圭,神情庄重。像前有一匹雪白大马拉着木轮轴车。后殿供着其父母之像,其母被尊称为圣母,故又名圣母像。圣母头缠纱帕,胸前围着缸钵花披,两眼平视前方。崇伯居中,居高临下,指挥民众治理水患。殿内香案红烛,青烟缭绕。远近民众前来拜祭者络绎不绝。

北川,青片禹王宫。禹王宫,位于禹穴沟口。始建于清乾隆年间,1935年,石纽山下禹庙被焚后,民间祭禹活动集中于此。“文革”中被毁,1994年重建,5·12大地震中震毁,2010年重建。

公元864年,唐咸通五年正月,在石纽山下道路旁的凤头关(飞沙关)立碑。碑文《凤头关双镇塔赞》(黄杰):“惟汶石纽,古凤头山,群峰锁钥,众壑门阑,迹追先圣,功集后贤。临渊作塔,倚壁为垣,沙飞雁翥,石结龙盘,金峦拱翠,玉浪回旋。壶中日月,洞里云烟。灵昭古庙,险踞重关。创捐双镇,留题二仙,钟灵毓秀,於万斯年。”可见,那时凤头关上已修建有庙塔,祭祀大禹及其母亲。

公元1805年,清嘉庆十年,飞沙关上再修令人仰止膜拜的圣母祠,又叫启圣祠,六角形,形如塔,土石结构,共三层,凿岷江巨石为地基,北开拱门,上镶大理石,镌刻“圣母祠”三字,内旋石梯,上供圣母像,外墙刷黄泥白灰,翘然立于岷江边、石纽山之飞沙关上,看星转斗移,江风来去。

2007年,北川大禹纪念馆,六月初六祭禹活动展演。1991年全国第一座大禹纪念馆在大禹出生地北川县禹里乡落成,2008年5·12大地震中震毁。现在正准备重建。

公元1831年,清道光十一年,再建禹王宫于绵城中,占地485平方米,为抬梁式悬架,石木结构,小青瓦为顶,坐东向西。对面一戏台,由一条走廊相连,柱、窗、枋皆用木雕花装饰,图案古朴自然。正殿高九米,前三间,后四间。戏台高八米,上梁四周雕花卉,顶有彩绘,中部有藻井,台沿周围木刻水漫金山浮雕数幅,台后有一间单檐歇山式屋。每年六月六日,大禹生日,官员率百姓在此祭祀大禹。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摄影/罗胜利。

1999年9月,威州镇姜维城建成禹王祠,占地800平方米。祠堂内塑禹王站立于滔滔江水之上,左手扶锸触地,右手高举指挥治水。右侧有其妻涂山氏塑像,左侧有其子启的塑像,殿右廊塑有侍臣百工、司徒官、传递官、乐官塑像,殿左廊有舜王、助手伯益、皋陶、侍臣农官塑像。壁上绘大幅治水彩画及岷江山岳。门口有汉白玉石狮,左右各一,中刻“二龙戏珠”,整个庙宇气势宏伟

从禹王庙到启圣祠、禹王宫到禹王祠,从刳儿坪到飞沙关、绵镇到威州镇,不难看出岁月的流逝,时代的变迁,地点的转移,社会的发展,纪念大禹的祠堂庙宇总是伴随着人居环境和活动中心的变迁而变迁。但是,不变的是汶川人民对大禹的记忆和崇拜,他们永远都把大禹的圣像刻在寺庙里,刻在自己的心中。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摄影/罗胜利

古树吞碑

威州镇羊龙山脚下,有一座禹碑岭,又叫禹背岭。岭上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树,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充满性灵。这岭的名称来由,这树的神奇,莫不与大禹有关,无不令人敬仰。

相传大禹与涂山氏结婚不久,洪水又将家园冲毁,人民苦不堪言。大禹与人民一道,不分昼夜地治理洪水。涂山氏十分心痛,着急,凭借她下凡助禹的神力,邀来四面的精灵。一天夜里,她见大禹劳累得实在不行,就要他躺在山岭上歇一歇。大禹哪里知道累,感觉浑身都是爆发不完的劲,居然把山岭给背了起来,甩到羊龙山下。洪水不再受阻,轰的一下全部流走了,现出被淹的家园。后来,羊龙山脚下的这座山岭,就叫作禹背岭了。

汶川,石纽山禹王庙。摄影/余耀明

后来,人们錾刻了一座石碑,记录下大禹与涂山氏治水的功绩,并在石碑周围栽种许多小树。再后来,其中一棵树越长越大,越长越高,为石碑遮光挡雨。因此,禹背岭又叫作禹碑岭。

随着岁月的推移,这棵树好像也懂得人的感情,慢慢地把这块石碑吞进树里,彻底保护起来。这便有了“古树吞碑”的传说。令人称奇的是,这棵千年古树至今青翠。后来,这块古碑遗失,现存一块明代石碑,迄今有600余年的历史了。

2017年,北川,祭祀大禹。摄影/罗胜利

本文节选自《文明》2018.06期

本期微信责编 / 薛璐璐 制作 / 金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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