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玄望山上
小时候,说起鸦岭的历史,无非是鸦子岭的传说。如果家乡的历史仅此而已,那就实属憾事了。可你要是在网上查找信息,搜索出的鸦岭信息也仅寥寥数言,溯史也只到了民国时代,寡淡得很。地力荒乏,位置陬野,难道说,鸦岭的历史真的像这方土地一样贫瘠不沃吗?
没乡志可查,又无古碑可考,搜寻鸦岭历史并非易事。我先是翻阅《伊川县志》,上面所言鸦岭之事均为民国以后;又向洛阳城里的历史学者讨教,或言石佛寺之情况,或语鸦岭古墓之发现,不过乃尔。久无所获的我,有一天忽悟到可查先朝旧代的《河南府志》和《洛阳县志》。跑到洛阳市图书馆一翻,石破天惊,还真的接连有重大发现呢。
汉鸭岭,三个字惊现眼前!
一个金灿灿的“汉”字,似是大汉的一束余晖,投射到了鸦子岭上,把自幼听闻的“鸦子岭传说”照得真切起来。
俄而,从怅惘中渐渐平复的我又开始思考:这个“汉鸭岭”到底是不是咱们的鸦岭呢?为加以印证,我又紧张地翻开了乾隆年间的《洛阳县志》。
这本《洛阳县志》在介绍西南三路的时候有文云:“......五里康庄,又五里鸭岭村,五里柿树洼接嵩县界。”看到这里,我想,各位乡亲和我一样都很确信:这个“鸭岭”肯定就是今天的鸦岭了。
汉鸭岭,说起这个“汉”字,鸦岭至今流传有王莽撵刘秀的传说,1941年鸦岭乡甚至为此还改名为光武乡,看起来,咱鸦岭与东汉开国皇帝刘秀的关系那可真是大有渊源。
说完了“汉”字,我们再来说说这个“鸭”字。此“鸭”非彼“鸦”,难道是著志之人写错了吗?同样这本《河南府志》里曾把平乐堡(今属孟津)写作平落堡,后来在修订《河南府志》曾加以修正。“鸭”到底是不是“鸦”的错写?这个还难以下个定论。
关于鸦岭属于洛阳县,张仁旺外爷说,还记得小时候在鸦岭南街西头儿的奶奶庙里见过大排鼓上写着“洛阳县西南路第十五区”的字样。不仅如此,笔者曾在韩洼村的玉仙庙门口的一块残碑上见有“......南路十六乡南保......”的字样。
“区、乡”之差,也许是年代不同造成的,“十五、十六”之别,也许是当年鸦岭和韩洼本就分属不同。抛开这些细微之别,这块残碑也从实物上印证了鸦岭在清代是属于洛阳县西南路的。那么,鸦岭是什么时候从洛阳县分离出来的呢?
民国16年(1927年),冯玉祥为彰孙文先生“自由、平等、博爱、民权”之精神,在河南分设了四个对应的县。其中,为了根治洛阳南部匪患,他析洛阳、嵩县、伊阳、宜阳等县各一部,置平等县,此时鸦岭从洛阳县划归平等县。民国21年(1932年),平等、自由两县合并,成立伊川县。1936年置鸦岭区,1941年改光武乡,1947年宜南县成立,光武乡由伊川县划归宜南县为第一区。
解放后,1949年撤销宜南县,鸦岭复归伊川县,当时伊川仅设五区,分别为鸦岭、葛寨、鸣皋、水寨、江左,鸦岭位列第一区。2005年伊川区划调整,原常川乡所属之地划归鸦岭乡管辖。鸦岭今时经济仍落后,但在伊川各乡镇排名仍列为第一,盖承历史之故。
鸦岭地貌 摄影/大唐
说完历史,我们再来说说鸦岭的地理。
鸦岭,从字面来看,是岭不是山,但若翻看豫西山系图,你会发现,鸦岭则属于熊耳山的余脉。
《山海经》中次七经曰:“又东二十里,曰苦山......”该书关于苦山的注释是这样说的:“苦山,伊川北部之山”。鸦岭正是位于伊川北部,难道这苦山就是鸦岭一带吗?
《水经注》又云:“伊水又北径当阶城西,大狂水入焉......伊水又北,土沟水出玄望山西,东径玄望山南,又东径新城县故城北,东流注于伊水......”大狂水就是当今流经白沙村的白绛河,按照《水经注》对伊水支流从南至北的讲解顺序,这土沟水就是当今的西小河,它发源于咱鸦岭南的西许沟村,流经康沟、石窑、南北府店,至县城东北注入伊河。由此推断,玄望山一定就是鸦岭一带的山了。
关于“玄望山”,洛阳历史学者郑贞富先生说,此山名只在《水经注》里出现过一次,“玄山”也只在《吕氏春秋》里出现过一次,他推断“玄山”乃“玄望山”之简称。无论是苦山,还是玄山,都似乎难以下个定论,但鸦岭就是玄望山却是可以确定的。
鸦岭卫星高清图,点击放大可看到117个自然村
关于鸦岭的地形地貌,鸦岭乡的村子名字就是最好的说明。以沟命名的村子有41个,在鸦岭乡117个自然村中占比高达35%。除了叫沟的多之外,叫窑的有9个,叫洼的有8个,叫岭的有5个,叫坡的5个,叫疙垯的有5个。这六种叫法,不正是沟壑纵横的丘陵特征的最真切反映吗?
《山海经》说咱鸦岭是苦山,沟洼岭坡这么多,鸦岭能不苦吗?有句老俗话说,鸦岭是个旱疙瘩儿,十年九旱,靠天吃饭。难道咱鸦岭真的没有河流吗?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说起鸦岭的河流,居首者当属甘水河。
甘水河,并非无名之辈,它位列《水经注》里洛阳的六大河流。不仅如此,它甚至还出现在先秦奇书《山海经》里:“釐山之首,曰鹿蹄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甘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泠石。”
甘水河卫星高清图,点击可看大图
甘水河,曹坡一带的人叫它东河滩,它发源于宜阳白杨的半坡山,由南向北依次经过水河沟、铁炉、李寨、王寨、张村、高东、张杏、牛洼、李窑、常川、邬村、张坡、卢村、鄢沟、袁沟、殷沟、牛沟、石佛寺、下河寨…...最后从小作村流入洛河。据网友“梁俊伟”回忆说,甘水河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河面很宽,水也很大,甘水河中段河东有几尊北魏时期的石佛,附近上河寨、下河寨等村庄的名字也由它而来,甘水河弯弯曲曲穿行于郁郁葱葱的山林,山花烂漫的草丛,阡陌交错的田野,炊烟袅袅的村庄......一派诗意的景象!
位于甘水河上游的樊店水库 摄影/sjzh9999
西许沟村在鸦岭东南,人口不足千人,很是默默无名,但这里可有一脉清泉,名列《水经注》之中。那条清泉,古代叫土沟水,九曲十八弯,流过了康沟,流过了石窑,又流过了府店,最后入了伊河。
据家是西许沟的许克杰说,小时候,那条河还是比较宽的,约有两米,水可没腰,扎个猛子没问题。这条小河平日里是妇女们洗衣服的所在,到了夏天便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显得愈发清涟可爱。沿着小河,还有一条芦苇带,南北约三百米宽,清清幽幽的,从西许沟绵延到了康沟,甚是壮观雄阔。
说着说着,克杰精神焕发起来,我亦画境心生矣——风起了,欲仿陶渊明作穷林之行,一路上,潇潇之声漫耳,汩汩溪水洗心,令我喜不自胜,脱屦濯足,佯若仙人......
南姚沟,因有个陡坡而闻名乡里,殊不知这里也曾有一河被收录于《水经注》之中。山陡水生,这条在《水经注》被称作“板桥水”的小河的发源地就在这陡坡之下,流过涧水泉、任沟、彭庄,最后入了伊河。
说起这条河,家是南姚沟的姚普庆老兄很是动感情。他说,小时候这陡坡下泉眼无数,像个淘气的孩子一般,这里冒出一个,那里涌出一个,和你捉着迷藏,让你寻也寻不过来。
由于南姚沟是漫坡地形,这条小河蹦着跳着,从西往东汇成了四个池塘。那池塘高低错落着,如同四面镜子,在苍莽的岭坡之间清亮如玉。
那条河不怎么宽,约有两尺,但却是孩子们小时候的乐园。一到夏季傍晚,孩子们都跑到小河旁,有的掀起石块逮螃蟹,有的拿个萝头捞虾米,有的还用手去捉小鱼儿......玩得累了,大家就坐在河旁乱看瞎想——萤火虫漫天飞舞,乱了人眼;草木清香阵阵袭来,醺得心醉;蛙叫虫鸣此起彼伏,又叫醒了童话......
今天,我们大了,童话没了,连那条小河也干涸不见了。说到这里,普庆老兄一声重重的叹息,砸到了地上,再也没有了欢快的语气。
“我们村叫涧水泉,以前村子里的那口泉眼不停翻涌,全村人吃水全靠它。”,家是涧水泉村的许现国老兄向我讲述着涧水泉的历史,“涧水泉村的得名就源于村里的那个泉眼。那口泉流出的水碱性很大,初时乡亲们就叫它碱水泉,后来念转了就念成了涧水泉,这大概是“涧水泉”更好听吧。小时候,这口泉眼的泉水很大,乡亲们吃不完的水就流到了沟里,汇入到从南姚沟流下来的那条河里。”
问起现在的境况,现国兄长叹一声道:“乡亲们都搬走了,搬到了马路边。现在村子里的老房子都塌了,连树都除了,就剩下那口泉了。”
“泉干涸了吗?”,我问道。
“没有,但水量很小。村里的热心人用砖把它圈砌起来了,算是保护。毕竟,那是俺村的根脉。”说到这里,现国兄眼里流露出一种无奈。
“伊水又北,板桥水入焉,水出西山,东流入伊水”,听完普庆和现国两位老兄的讲述,怅然若失的我心中默默念起了《水经注》里关于这条河流的那段话,也许以后的我们,只有在那史海经卷里觅其踪影了。
鸦岭东部六河卫星高清图,点击可看大图
说起东沟,鸦岭很多人并不陌生。之所以熟悉,也是因为那里也有一股讨人喜爱的泉眼。小时候也不知道那泉眼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里有冰凉甘甜的泉水,有浑身剔透的虾将军,有挥舞着双钳的蟹元帅,还有植于泉旁的临风潇潇的竹君子......
到了今天,我才知道这股泉眼叫五谷泉。不仅如此,它竟然是浥涧水(古称厌涧水)的上游,甚至在《水经注》里也有记载:“伊水又北会厌涧水,水出西山,东流径邥垂亭南。”
关于五谷泉,九十六岁的尚富周舅舅对我说,东沟底下的泉眼很多,可不是只有一个,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沿着泉水往东去玩,那泉眼一个接一个,也没仔细数过到底有多少。
上世纪八十年代,东沟可是鸦岭小学和鸦岭乡中孩子们的旅游胜地。到了春花烂漫的时节,为了给学生们激发出写作文的情思,语文老师就带着孩子们去东沟探幽戏水去了。山也不高,水也不大,可是那里却藏着那群少年无数的快乐密码——有的逮蟹,有的捉虾,有的到竹林里寻蛇,有的到水深处觅蛙......
这五谷泉水载着我们的幻想,漾着我们的欢乐,撒着欢儿唱着歌,流过卜沟,流过北窑沟,流过许沟,最后过了浥涧后入了伊河。
北窑沟水库 摄影/张苗立老师
家在胡坡的孙大松老师说,在我们村子的东南有条河叫黄河,发源于韩洼村东的北杜沟,流经何家湾、刘沟、黄沟,最后从窑底入了伊河。关于这条黄河,还有流传着一个故事呢。
1991年4月,北杜沟的一户农家挖红薯窖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古墓,那个古墓震惊了洛阳。后来经过考古发掘,才知道这个古墓的主人是唐代齐国太夫人吴氏。以前有记载说吴氏的墓在黄河北岸,但就是没有找到。今天在北杜沟找到吴氏墓地的时候,人们才豁然明白,原来此黄河非彼黄河。
家在武家窑的武九阳老师说,流经他们村也有一条河,发源于于营,流经范窑、代窑,而后流经武家窑,最后从闵店村入了伊河。在这条小河的流程中,陵洼村附近的泉眼尤其多,走不多远就会碰到一个,流下来都汇入到了这条河。
这条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水还不小,今天却断流了,多么可惜。更可惜的是,它连一个名字都没有,若干年后,这里曾经有过一条河的事情也不会有多少后人知道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武老师顿了一顿,似乎那条小河的历史也随即而休止,失传人间。
马营河,又叫前溪河,源自鸦岭乡韩洼村北,流经贾寨、胡坡、李庄、双庙、梁刘、双庙寨、前黑羊、黑羊、北沟、魏家沟、王家沟、马营,最后至槐树街东北注入伊河。
世居韩洼的沈孟红老师说,记得小时候韩洼村东北的泉眼里的水很大,顺着泉水长着大片大片的苇子,那苇子叶还与众不同,每个叶子上有三个指印,据说是王莽撵刘秀时刘秀所遗,透着十二分的神奇。从韩洼逃出来后,刘秀一路快马加鞭跑到了梁刘。在梁刘村边,刘秀所骑之马口耐难耐,用蹄子扒地求水,一股清泉喷涌而出,后人即谓之马扒泉,以志刘秀之事也。
为了造福于民,上世纪六十年代曾在双庙村东建成一座红旗水库,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双庙水库。水库下游的黑羊大队作为主要受益村落,也曾因此改名为红光大队,红火一时。
重回家乡北沟教书的冯民生老师说,以前这条河的水流量很大,黑羊村还有水磨、水轮轧花机,那时候,这些机器整天吱吱呀呀响个不停,交相呼应,像一对老者对唱着少年的情歌,在黄土漫天的乡间也是一道独特的南国风景。
这条河流经魏家沟段的时候,从西南方有条支流汇入,支流的源头就是洛阳八大景之一的平泉朝游。
与龙门山色齐名的平泉朝游建于此处,可以想象唐代时这里的繁华。李德裕辟地方圆十里,内筑亭台楼榭一百余处,遍植奇花异草,广集珍木怪石。有鸣皋山、瀑泉亭、双碧潭、垂钓台、醒酒石、丛竹幽径等景点。每当旭日东升,整个山庄披上了金色霞衣,悠扬的牧童笛声在空中回荡,一派田园风光令人心旷神怡。
平泉朝游图
可惜随着李德裕被贬,平泉朝游日渐废弛。到了近代,这处平泉朝游竟然无踪可寻。后人神往之,又不可得,便在此建一平泉寺,代托情怀。今天,盛景不复,但平泉之水依然清冽甘甜,滋润着一方百姓。
明沈应时《平泉朝游》曾诗之云:“野旷车辚辚,薄游伊水滨。泉台百世后,花木四时新。对影移清昼,衔杯惜暮春。风流觅故迹,贤相赞泉人。”要是没有这河,这平泉朝游的景色会逊色很多吧。
......
鸦岭地貌 摄影/sjzh9999
讲完了鸦岭的厚重历史,说完了鸦岭的山水地理,你是否和我一样也曾唏嘘不已呢。不敢想象,这方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竟然也有如此故事。今日思来,他就像一位年老的长者,虽然迟莫落拓,却眉宇间藏有不凡!
想当初,鸦岭在我们心中就像一块土坷垃,可以那么轻易地忽略了她;或若一个荒于世事的愚者,想起她的时候总是那么底气不足;抑或如同一位佝偻的老者,只看到了背影却没见过她的面容!
今天,我强为之,独棹史海索晦隐,踟蹰山丘访地理,以期乡亲与我同知故乡于万一也。玄望山,名出《水经注》,是一座古老的山,其史也沧,其山也卓,其水也繁......愿生于斯,长于斯的我们,自此后可以知故乡,爱故乡,重故乡!
谨以此文,献给鸦岭,一个被岁月所深埋的故乡!
征集村子里的那些传说......
咱鸦岭有117个自然村,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传说。你若不信,不妨看看这村名,就会像我一样,感觉那故事有一箩筐——
“楼子头”上望明月,“石崖沟”边见秋风;
“柿树洼”中一片红,“涧水泉”畔水老清。
“哈哈坪”上说瞎话,“大槐树”下听念经;
“银子洼”里挖宝贝;“二郎沟”中追悟空。
“寻马沟”深马不见,“牛家沟”底牛成精;
“老虎窑”内赛胆壮,“莲花寺”里拜佛诚。
......
这些都是笑谈,但每个村落都应该有老辈人流传至今的传说故事,愿意分享的朋友,请把相关文字发到邮箱:40387486@qq.com,或者在本帖后留言。未来,我将会走访相关村子,采编相关传说后会汇编入《老鸦岭记事》之《村史拾遗》一篇文章中。感谢您的参与,一起挖掘鸦岭历史文化。
【老鸦岭记事系列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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