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岩画 揭秘远古象雄文明的密码
意大利藏学家南喀诺布教授说过，研究远古象雄，不要超越作为历史基础的本教历史。因为本教是象雄王国的国教，也是象雄文明最重要的载体。噶尔县故如甲木寺距离卡尔东遗址不到2公里，建在著名的本教修行洞的山脚下，是阿里地区仅存的本教寺院。
楚成平措是故如甲木寺的僧人，尽管今天的本教早已不是岩画时代的本教，楚成平措也不是象雄时代的本教僧人，但是他的知识系统与古老藏地传统是一脉相承的。他有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温和善良，透着一些伤感的孤独。他没见过真实的岩画，他了解的岩画是从藏文刊物上看到的，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如何诠释。我们在电脑上浏览图片，并把各路诸侯五花八门的说法告诉给他。我想知道在他的知识体系里，是否认同外人的解读。
鬼被降服钉住，叫野兽来吃
我问：“阿里日土县那不龙岩画上至少有3个清晰的倒地者图像，四肢向上，生殖器外露，旁边都有一个动物低头对着它们。我发现在诸多论文里，对所有图像都有长篇大论，唯独没有谁涉及这个图像。”
他说：“这是鬼，我们称‘狃乌’，是鬼的一种。‘狃乌’是根据它的形状取的名字，‘狃乌’就是一个人死了，灵魂变成鬼。要降服鬼，先要把它的灵魂叫过来，这需要水平很高的喇嘛才能做到。降服鬼的仪式有许多种，其中一种是把鬼灵叫来，把它拴住，钉在那里，然后叫来野兽把它吃了，一般是叫狐狸和狼。与供奉等谈判或和平解决的方式不同，这是用武力降服的方式。”从本教世界里，鬼是最可怕的。它们游荡在阴间却在人间作恶，是灾祸和疾病的根源。在楚成平措看来，那不龙岩画的图形具备了驱鬼需要的条件。
手执剑者祭物普冬
我问：“阿里日土县塔康巴岩画里有一些手拿弓箭的小人，有人说那是狩猎场景的描述？”
他说：“如果同时出现的还有手拿捻线工具的女人，他们就是普冬和嫫冬。普冬、嫫冬是拟人的祭物。男的叫普冬，手上拿的是弓箭，头发是向上的；女的叫嫫冬，手上拿捻线的东西，头发向下辫起来。如果是男人病了就用多玛（用糌粑捏的人形和动物祭品）做一个普冬的样子，让他披着病人的衣服扔在路口，意思是让病魔缠到多玛身上去。”
楚成平措
楚成平措从屋子里拿来多玛模具给我看，他认为岩画上的内容模子上都有。图形分类精细，动物就分为食肉类、食草类、鸟禽类、水禽类、家畜类，上面拿弓箭的婆冬和拿纺锤的莫冬跟岩画上一模一样，甚至还能区分年龄大小。小小的一个多玛模具反映了本教世界里的整个宇宙。
骑兽者为土地神宇拉
我问：“那些骑动物者，它们有着特殊的身份吗？”
他说：“这是宇拉，它们会骑在羊、驴、马、羚羊、鹿或者各种野兽上面，最小的骑狐狸。宇拉是土地神，家乡的神祗。平常驱鬼、供神的时候都要给它供奉。”
土地神宇拉
羽毛装饰的人是土地神
我问：“札达县色日宁沟岩画上有许多羽毛装饰的是什么人？有人说是古代的巫师？”
他说：“也是宇拉。宇拉有各种各样的，有的还长着鹿角，但这样的单独的图像很难说。其次，从本教角度讲，各种宗教都有九大知识，最低层次的才是跳神和算卦的，它不算高明。”
神牛及雍仲符号
我问：“为什么在每个岩画里都会有牛？”
他说：“人生病了就需要很多供品来赎回健康，生活中所需的东西都要，还要有太阳、月亮、宝、普冬、嫫冬和各种牲畜，我们叫做‘渎’。
牛为祭神物
鹿为祭神物
鸟为祭神物
楚成平措用很大工夫向我解释，本教并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杀牲血祭。各个教派历史都有过杀生祭祀，本教祖师是反对杀生的，所以多玛上才会有这么多动物，他是用多玛来代替杀牲的。
供奉神时必需要有太阳
我问：“太阳和月亮代表什么意义？”
他说：“供奉分为给神灵的（向上的供奉）和给鬼灵的（向下的供奉）。向上供奉时必需要有太阳和月亮，没有太阳和月亮，天下就是黑暗的。此外还有各种宝石和飞禽走兽。供奉者静坐，心中默想着这些牛和羊是活生生的，正在吃草，还有很多的宝都在这里。你要人给你人（指普冬和嫫冬），要牛给你牛，你不要夺走他的生命，不要害他们。就像是与神灵做了个交易。但是向下的给鬼灵的供奉就不能给太阳和月亮。”
结队行走的人为土地神的臣民
我问：“塔康巴和那不龙岩画里有成行成队的小人，还背着一个包袱，看上去像是在迁徙。”
他说：“应该是宇拉的臣属。宇拉也好，精灵也好，在它们的世界就好比一个国家，它就像国王，国王下面会有很多的人和动物。这些小人是为它服务的臣民，称为‘蒙’。宇拉根据它的功力和地位决定它有多少臣民，功力强大的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像念青唐拉、玛加班拉、玛班达这些有名的宇拉，它们都有成千上万的臣民。”
供神时的舞蹈
我问：“塔康巴岩画里常有手拉手的跳舞者，他们为什么跳舞？”他说：“向上供神的时候常有舞蹈，分八个类型，多玛模具上就有这样的图形。”我问：“有一些石头垒起来的图形，有两层的，有多层的，有人说是象雄时期的塔？”
他说：“不是塔，是班卡尔，是用石头垒起来给当地的精灵和鬼怪留宿的地方。用石头这样垒起来有两情况，一是在人和动物都会经过的山岔口，一是朝神拜佛的时候。人们会把石头垒起来，把它们当作玛瑙、绿松石、玉石等各种宝石，供奉给当地的精灵，祈求平安。垒起来的石堆有两种形式，一是在做出一个小空间，这叫班卡尔，没有空间的叫拉不则。现在各个教派都这样做，但这是本教的传统。”
楚成平措
楚成平措特别提到岩画作者，并认为他们一定是修行很好的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与神鬼沟通。不然的话，他肯定看不到这些。且不论岩画作者是否有神通，这位伟大的神秘主义者都是一位了不起的心理治疗师，他让他的人民感到安全，获得安慰以及面对困境和恐惧的力量。楚成平措一直在说，他只是根据传统和习俗来判断它们可能是什么，事实不一定就是这个样子。我明白，如此遥远的史前遗存，每个人的解读都是若干种可能之一。但他已经让人非常惊讶了，他让我知道那些凝固在崖壁上的历史，那些让岩画学者们绞尽脑汁也未能猜透的仪式并未绝灭。它们像一股潜流依然在高原的生活里传承，不论发生过多少改变。试想在全世界的岩画里，哪里的岩画有这样的生命力，可以数千年不死？
楚成平措
无论如何这都是雪域高原的奇迹。楚成平措是一位世界上最孤独的学问家，他不知道摩尔根是谁，泰勒是谁，不认识马林诺夫斯基、列维•斯特劳斯，他对这些深刻影响着汉语世界的人类学泰斗一无所知，他所秉持的是一个特殊的文明体系里千百年承传有序的人地关系。多年来，寺院作为启蒙学校、研究生院、图书馆和博物馆的功能在逐渐淡化，外间世界的人们仅把它当作祈福消灾的所在，而像他这样饱读史书，穷其生命来深究藏地传统渊源的人，却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夜已深，茫茫黑暗里只有楚成平措小屋的灯亮着，那是太阳能光伏电池发出的光。漫天星辰下，远处的卡尔东遗址只有一个黝黑的剪影。有限的时间里，我们无法追究深藏在岩画后面的文化渊源，但楚成平措已经为我们开启了一条缝隙，足以让人窥见历史深处透过来的那丝光亮。
撰文：孙敏
摄影：杨延康
转载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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