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水古城——遗失在草原丝绸北路上的一座汉塞
2017年7月中旬,我们一行老兵进入黑戈壁,黑戈壁是一块神奇的地域。它的地理分布范围很广,有近22万平方公里之多,区域范围包括今天内蒙古额济纳河以西,新疆天山以东,中蒙界山阿济山以南,祁连山山前戈壁以北的一大片戈壁大漠。它的总面积比内地许多省份都要大,除了牧民和一些零星的煤矿、铁矿、金矿,长期无人定居,至今少有人烟。这块区域正好位于历史上“草原丝绸之路”进出新疆的咽喉部位,二十世纪初期,西部历史上充满传奇色彩的黑喇嘛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关于黑戈壁,一般认为是戈壁砾石在长期的日晒雨淋、风沙磨砺过程中,将砾石中的易溶矿物质带至其表面残留下来,并经风蚀,天长日久,砾石表面形成了一层厚约一毫米左右的乌黑发亮的深褐色铁锰化合物层,仿佛刷上了一层黑漆,这种戈壁石散布的戈壁滩,地表一片黑色,故称为黑戈壁。甘肃省肃北蒙古族自治县马鬃山镇就位于这片黑戈壁的中心地带。这个大漠深处的边陲小镇寂静无声,神秘清幽。
从马鬃山镇一路向西北方向进发,穿过戈壁仍然是戈壁,翻过山梁又是山梁。走过峡谷还是峡谷。虽然这个季节内地一片葱茏,但在遍布黑色砾石的戈壁荒滩上,只是在低洼处才稀稀拉拉长着一丛丛低矮的骆驼刺和梭梭草。一簇簇小山包波浪般迎面涌来。山上铺满了黑色碎石,寸草不生。 80多公里长的戈壁砂石路跑了三个小时,过了明水边防派出所,远远就看到了明水古城,几个坍塌的黄土堆矗立在苍茫的大地上,像一只只落伍的大雁充满了忧伤和感叹。早在两千年前,这里就是从河西北部由内蒙、甘肃前往西域的一条重要通道,有关山、大漠中的汉塞之称。史书记载这里充满苍凉,一派枯黄,时有“阵阵狂风不可挡,漫空沙石乱飞扬。穷以大漠连朝暗,多少征人委异乡。”尽管环境如此恶劣,但沿途有水,行程较短,自古以来,商贾行人常常选择此道进出新疆,游牧民族往返迁徙也从此经过,俗称伊吾古道。
当年伊吾古道的战略位置相当重要,从内蒙古额济纳到甘肃河西走廊北部,进入黑戈壁地带,向西出明水就可以抵达新疆东天山一带,这条路虽然大多是荒漠戈壁,但却大大缩短了行程,因而商旅、官员、军队大多选择此道进进出出,久而久之成为了丝绸古道进出中原与西域的重要路段。在《黑戈壁之旅》一文中,我介绍了“丝路罗宾汉”“黑喇嘛”和新疆督军杨增新,以及杨督军为了防范“黑喇嘛”进入新疆所建立的要塞。在要塞附近还有一座汉代城堡,因岁月流逝,风雨剥蚀,现在残存着五个破败的黄土堆守护着一座荒凉的古城遗址,马鬃山一带的牧民们习惯上称之为“五个墩”,黑戈壁与东天山以北的荒漠相衔接,明水是甘肃肃北与新疆哈密的分界线,再往西走,就是野马驰骋的“卡拉麦里”了。有人对明水归属年代有不同的见解,有的说是汉代的,有的说是唐代的,还有人说是元朝蒙古人建立的。经过考古学家一次次考古证明,明水古城是汉代的一处城堡。
83年前的1934年,瑞典探险家、考古学家斯文·赫定(1865年—1952年)曾率领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曾从这里勘察过绥(绥远)新(新疆)公路。这是 斯文•赫定第二次踏上西行之旅,在1927年他曾依靠几百峰骆驼西行,这次他们是驾驶福特公司捐赠的汽车,来做新的丝绸之路探险,他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外国探险家,而是中国民国政府铁道部的顾问,外籍专家。他们来中国西部作新的探险旅行,是为了勘测连接中国内地到西部边远地区的交通干线,是为了使现代化的交通道路与丝绸古道重合,在木轮车辙与驼马蹄迹上印下汽车的轮胎。几年后,抗日战争期间西部命脉交通状况的实际改善,就是对他们此行作出的质量评估。瑞典考古学家、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和贝格曼从黑戈壁西进哈密时发现了一座气势恢弘的古城——这就是“明水古城”。按原计划,他们一行当天要穿越黑戈壁,晚上将到达新疆哈密境内的“庙儿沟”,但明水路边一处古城遗址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尽管行色匆匆,但斯文·赫定的助手贝格曼还是对明水古城做过简单的考察和记录,并绘制了一张草图,这是迄今为止,首例绘制和揭示明水古城的草图。历经两千年沧桑的明水,汉代之后很少有人提起,它隐身于荒漠戈壁之中,静静地诉说着历史的过往。直到被探险家斯文·海定带领的西北科学考察团发现,他在自己所著的《亚洲腹地探险八年》一书中留下了这样的记载:这座两千年前大汉皇帝抵御匈奴的西北前哨阵地,现在虽然已变成一座废墟,但在北面一座山顶上还有一座高耸的烽燧,非常清楚地屹立在那高山之颠。整个山谷是一块小型的山间盆地,海拔2130米,用土坯建造的古代工事虽然已经2000多年,但它能傲视着风沙和暴风雪,时间莫能使这里的一切完全消失,在它的周围还有五座烽火台,至今仍很坚固。像大型运动场地一样的军事城堡,虽然已是废墟,但凡是朝南的建筑都很完好,惟有西北一侧已多处风化移平,周围山体多半是裸露的花岗岩石,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可以看出,也就80多年前,当年的明水古城还有高大的门洞,一些比较明显的建筑依然傲立戈壁,现在我们看到的大多已经坍塌了,只有那五个残破的烽火台矗立在戈壁大漠,诉说着往日的辉煌。
上世纪晚晴和北洋政府时期,中国国力孱弱,军备废弛,外国所谓的探险家走马灯似地在神州大地上肆意妄为,他们借科学考察发着横财美梦。英国的斯坦因,俄国的普尔热瓦尔斯基,科兹洛夫等。他们都是一个个十足的“强盗”和“殖民掠夺者”,在远道而来中国的西方探险家中,斯文•赫定是最有良心、最有正义感和亲和力的一位。斯文赫定让中国和世界人民赞赏有加。他是瑞典籍的世界著名探险家,从16岁开始就执著从事他终身以之无怨无悔的职业探险科考工作。因为工作四处奔波,终身未婚。他的名字不但在自己的祖国瑞典路人皆知,而且也为世界人们所热爱崇敬,他与诺贝尔有齐名之誉。他是一名完美的探险家和考古学家,他有坚定的意志,勇敢的胆略,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对异乡土地上人们的关爱,他对自然无论是荒漠还是美景都一样的由衷和喜爱。自然在他的眼中是全美的,没有不美的自然。他率领团队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走上青藏高原,穿越可可西里和柴达木盆地,考察罗布泊,发现小河墓地,楼兰古城;考察神山冈仁波齐峰,发现恒河源头等等。他的探险,每一步都是有目的和有价值的。这和其他西方探险家不同,他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有益于中国、有益于亚洲和世界人民的。
明水古城是汉代设置的堡垒要塞,地处咽喉要道,其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西汉年间的相当一个时期,从东天山到肃北和河西一带,都在匈奴势力控制之下。丝绸之路即使出阳关走玉门关也常常被阻。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打通河西走廊,阻止匈奴不断进犯,甚至深入中原抢劫和掠夺,汉武帝吸取了先祖一再忍让的教训,决心出兵讨伐匈奴,曾先后派汉将李广、卫青、霍去病、李陵等进行远征,不但把驻牧在居延与河西走廊一带的匈奴浑邪王、休屠王逐一打垮,并把锋芒直指西域腹地,攻破了楼兰,进占了车师,还在轮台、渠犁驻兵屯田,同时在居延、明水建立了防御要塞,修筑了烽火台。到公元前60年,汉王朝又任命郑吉为西域都护,使西域从此归属大汉王朝的统一版图。但退居漠北的匈奴势力并不甘心失败,仍以东天山为天然屏障,常常伺机反扑,并出兵企图重新控制西域各地。特别是每年秋收之后,雄踞草原的匈奴人常常越过防线,南下甘肃的瓜州、新疆的哈密一带打家劫舍,掠夺粮食,这时的明水,已成为汉王朝抵御匈奴进犯的前沿阵地,不但经常留有兵士防守,而且在周边加强了各种防御建设。在明水修筑了烽燧,从居延到玉门关分三段修筑了汉长城,形成了“五里一燧,十里一墩,三十里一堡,百里一城”的防御工事,使明水同居延要塞遥相呼应,一旦发现匈奴进犯,便立即点起烽火报警,以狼烟为信号,快速传递,做好迎敌准备,使匈奴南下严重受阻,一度起到了维护河西安宁,保证丝路畅通的巨大作用。到东汉时期,汉王朝为了彻底击败北匈奴的侵犯,又先后遣车骑将军窦宪、奉车都尉斗固、驸马耿秉、假司马班超、敦煌太守裴岑、汉将任尚等,或经伊吾翻越东天山,或经居延过明水,主动出击,直下蒲类,大破匈奴呼衍王,迫使匈奴西逃,最后退出西域历史舞台。
明水是黑戈壁与新疆东天山两个地理单元的分界。要塞所在位置属于东天山东部边缘的无名区域,它的地名曾叫“大石头”或“白石头”。明水古城地处黑戈壁丘陵地带,曾经是当年丝路北线的重要关隘,东可走向额齐纳(居延),远到宁夏、归绥和华北各地;西可跨进新疆,沿东天山以南到达哈密、吐鲁番,沿山北可走向巴里坤、木垒、北庭以西;北可通过崆哆罗山上蒙古高原到乌里雅苏台;南可经公婆泉、鹰凹峡到河西走廊。明水附近古道四通八达。明水古城一共有七组建筑遗址,其中五个烽火台最显眼,这是由一组烽火台严密拱卫的城池。贝格曼绘制的《明水遗址实测图》至今为止是此处遗址仅有的公开发表资料。包括斯文·赫定在内,近百年来穿行于此的中外探险队数以千计,竟与距离明水古城仅一望之遥的杨增新要塞失之交臂。这同样是一个军事管制区,却从不为人所知,两千余年的时光,从明水古城到杨增新要塞,再到今天的边防派出所,古人和今人为何选择在同一区域,同一地点建设关卡,据险扼守。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明水古城和杨增新要塞已经远去,但现代化的明水边防派出所仍然继续履行着神圣的职责。
踏在古丝绸北路的西汉城堡遗址上,望着这座被2000多年岁月风沙侵蚀的古城,我的思绪回到了那个金戈铁马的时代,汉家子弟骑着高头大马驰骋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一路上商贾云集,驼铃悠悠。五个互为犄角的烽火台傲视大漠,残存这一面未倒的残垣,一条轮廓依稀明朗的护城河道。护城河?在这干旱缺水的地方,真的有护城河,带着这个疑问,我向同行的老李询问,他的回答令我惊讶叹息。两千年前,这里真的有水,水是戈壁、沙漠的灵魂,在遥远的汉代,这里驻扎着军士,守卫着边关,肯定有水,没有水就不能生存,没有水也不可能叫作明水,“明水”,顾名思义是在地上明晃晃流动的水,透过这些痕迹,我在脑海中勾勒出了这座古城的壮观景象。也想到了边塞诗,首先是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王之涣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翰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当然还有很多,作为一个戍守边关十几年的老兵,作为一个爱好文学的军旅诗人,我对边塞诗词情有独钟。唐代的边塞诗气魄宏大,一首比一首大气,一首比一首豪情。古城虽然残破,但仍然显示着昔日的风姿,仍然可以勾起人们对这古老汉塞的怀古幽情,这里曾发生过两军兵戎相见、血染黄沙的悲壮场面,匈奴逐出东天山之后,西域大统,战火平息,在以后的漫长历史长河中,明水要塞已不再是防御的前沿阵地。古代交通很不发达,那时没有汽车、火车,没有起重机、挖掘机,难以想象是怎样建造了宏伟的汉长城,明长城,以及长城沿线一个个烽燧、瞭望台。黑水城、锁阳城、骟马城、桥湾古城、石包城等城池,阳关、玉门关、嘉峪关等关塞,古代的戍边军人是用什么样的精神和意志,在这千里戈壁中建起一座座边塞大城和险要关城。到了清代,为了平定准噶尔叛乱,大军曾从此进入新疆,晚晴中兴名臣左宗棠统帅湘军挺进新疆,征伐入侵新疆的阿古柏,收复被占领的失地,分多路进兵新疆,其中从内蒙、宁夏、甘肃等地利用伊吾古道通过明水运粮进军到巴里坤和哈密,然后全歼北疆守敌并挥师南下,收复失地。马鬃山到明水再到哈密属于历史上的草原丝绸之路的西段,有些资料上也称之为“丝路北线”。从中原北上内蒙古草原、穿过额济纳旗,来到黑戈壁,越过明水就进入哈密的伊吾、巴里坤,伊吾古道一直在天山北部伸展向前进入新疆。二十世纪进入了自动化时代,有了公路、铁路,商旅行人不必再紧紧依赖水泉前行,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路线取直而行,改道由河西走廊沿天山南麓进入新疆。如此一来, “丝绸北路”就退出主干线交通, 解放初期,西北野战军挥师西进,王震兵团屯垦戍边,后来,随着兰新公路和兰新铁路的开通,明水汉塞便逐渐被人们淡忘了,这条古道也慢慢沉寂了下来。
时光荏苒,额济纳、黑戈壁、马鬃山、巴里坤、伊吾发生了巨大变化,京(北京)新(新疆)高速公路、额(额济纳旗)哈(哈密)铁路贯穿黑戈壁,建设了马鬃山高速出口和火车站,日新月异的边陲小镇马鬃山与残垣断壁的明水古城形成鲜明的反差。“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1300年前,诗人王维单车出使塞外,写下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千古绝句。如今额哈铁路、京新高速建成通车。从此千年古道上“不见驼铃响,只闻汽笛声”。正如当年斯文·赫定 所说:落后的亚洲会再次进入文明和发展的新时代,中国政府如能使丝绸之路重新复苏,必将会对人类有所贡献,同时也为自已树起一座丰碑。茫茫戈壁滩,漫漫黑山头。曾经的伊吾古道,已成为国家“一带一路”战略中伸向西部边疆的又一条亚欧大陆桥,铁路、公路把新疆、甘肃、内蒙古与祖国内地紧紧相连,四通八达的交通网络必将成为改变西北边疆地区面貌和推动各民族团结进步。
大漠依旧,山粱依旧,雄关古道依旧。一丛丛茂盛的芦苇在风中如浪翻滚,不远处的马鬃山,如同奔腾中骏马飞扬的鬃毛。铁路逶迤伸向天边,高速敞开宽阔胸怀,一切的一切边关景物在晚霞的映照下更加美轮美奂,更加高大伟岸,我们一群老兵情不自禁举起右手:边关啊!我的边关!请接受一个个老兵的军礼吧!挥挥手就这样走吧!别惊动一切,悄悄的。我们实在不忍心,也没有勇气和黑戈壁话别,和可爱依恋的边关低语,和军营、战士们说声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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