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地名辨异

作者简历

陈晋,原供职于甘肃陇西师范,语文高级讲师,副校长,调研员,1996年退休。长期从事地方文化的整理研究工作,重要成果有:《读易观象惺惺录》(合作)《王海帆文集》《襄武人物志》(合作)《巩昌府志校注》(合作)《陇西方言研究》(合作)等。《陇西金石文存》(合作)和《陇西方言词语汇释》(待定)有望近期内出版。

陇西地名辨异

靛 坪

西城关西北二千米左右西铝厂后边渭河南岸有个村子,民间和官方都写作“靛坪”,现出产一种白酒叫“靛坪大曲”。“靛坪”明清时期写作“垫坪”。明·万历、崇祯年间的《董大兵墓志铭》和《董大儒墓志铭》中都有“葬于垫坪祖茔”的记载,铭文中说:“垫坪之坪,水远山迎。”可知此地地名原为“垫坪”。

“靛”和“垫”通语中都和“电”同音,陇西方言中送气音较多,“靛” 和“垫”都和“欠”同音。因此当今用“靛”替代了“垫”。

此地原先为什么叫“垫坪”呢?“垫”本有“地势低洼”的意思?唐·玄应《一切经音义》:“隰,湿,垫也。”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江左假息,偏居一隅,地多湿垫。”陇西“垫坪”在渭河南岸,地势低平潮湿,故叫“垫坪”。

当今用“靛”替代“垫”,把此地地名写作“靛坪”,就不可理解了。“靛”是一种在植物中提取的蓝色染料,叫“靛青”,又叫“蓝靛”。此地不生产染料蓝靛,因此叫“靛坪”是不恰当的。同理,菜子镇有个村子叫“羊靛”,当然应该是“羊垫”了。

地名的正名应是地名普查工作的重要一环。“靛坪”应当按传统恢复为“垫坪”。

靛坪大曲酒

鄂窑沟

鹅鸭沟学校雪景

鹅鸭沟雪景

洗马沟

陇西县永吉乡有一条沟,《陇西地名资料汇编》标注为“洗马沟”,2017年地名普查上报材料中也标注的是“洗马沟”。“洗马沟”实属“枲麻沟”之因“音近而误”的错解。“枲”是个生僻字,和“洗”同音。“枲”和“麻”同义,“枲麻”陇西现在叫“大麻”,明清以来书面语中一直写作“枲麻”。 “枲”是个古老的字。《说文》:“枲,麻也。”朱骏声《通训定声》:“麻无实者,夏至开花,荣而不实,亦曰夏麻。(引申)为凡麻之大名。”“枲麻”曾经是陇西的特产。《巩昌府志》(康熙版):陇西物产中有“胡麻、麻子二种,无子者曰‘枲’。”我小的时候,陇西人把大麻中的雄株叫“公麻”,雌株叫“母麻”。除少量雌株留作繁殖种子以外,其余不论雌雄,到收割时通统砍倒沤制,用以剥麻。这就是“枲”既指大麻的雄株,又泛指大麻的原因。

《陇西地名资料汇编》中说:“洗马沟、波龙沟为境内两条主要河流,……水质较好,有灌溉之利……经济作物种植胡麻、大麻、甜菜、党参。”可见这条沟内盛产大麻(即“枲麻”)。从此地的地貌、水质、物产等特征来看,其地名当以“枲麻沟”为正。据乾隆版《陇西志》载,“枲麻峪,在东四十里,峪多种麻枲”,枲麻峪中有一河沟,叫“枲麻沟河”。由此可见,此地叫“枲麻沟”,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虽然,“枲”字生僻了一点,但我们应当正视现实,承继历史,让地方和地名能名实相符,尽量避免名不副实的状况。

洗马沟雪景

窎 鸟

陇西县城西十里铺渭河南岸有个村子,因其地在河边狭长地带,过去一直叫“窎峧里”。可是现在村子边上竖立的地名标牌上写的是“窎鸟”。2017年进行地名普查时,上报材料中还编造了一个“此地因为曾飞来过一只很窎的鸟(意指凤凰),所以叫窎鸟”的离奇故事。查《陇西县地名资料汇编》,标准地名录和地图上却标的是“窎窅”。这样,就有很多人对这个地名提出了质疑。

“窎”本来是个生僻字。“窎”和“吊”同音,有“远”和“长”的意思,陇西方言中有“窎远”“窎长”“窎桌”“窎地”“窎庄”“窎裆裤”“窎叶子”等常用词。此地地形狭长,用“窎”字命名,极其恰当。渭河乡还也个村子叫“窎坪屲”,福星镇有村子叫“窎沟”“窎堡子”,文峰镇有个村子叫“窎地下”。

“窅”,通语中和“咬”同音,有“深邃”的意思,“窎窅”与此地特征不合。至于“窎鸟”就更是荒诞了。

“峧”,和“交”同音。是个地名用字。山西有“刘家峧”,河北有“西峧”,浙江有“峧头”……

如此看来,这个村子的地名还是应以当初“窎峧里”的“窎峧”命名为是。可是为什么会出现“窎鸟”“窎窅”“窎峧”的差异呢?这就要归溯到方音问题了。在陇西全县方言中,过去“峧”“鸟”“窅”都和“交”属于近音或同音,因此出现了“音近而误”的问题。这里要说到的是上世纪50年代以来,陇西城关一带有些自作时髦的人,他们认为“窎峧”是“窎鸟”(由形类推) ,嫌乡下人把“鸟”说成“绞”太土,而故意把舌头尖挑起来,把“鸟”说成“了不得”的“了”。这就是“窎鸟”的由来。后来在地名普查中又随意采用了“窎窅”(陇西方言中“窅”“峧”同音),就更难理解了。

现在很多人关心这个地名问题。笔者建议民政部门能尽快研究,让名正言顺的“窎峧”这一地名恢复其原状。

渭河从吊鸟处流过

菜 子

陇西县城西南部有一条季节性河沟叫“菜子河”,河沟中有个村镇叫“菜子镇”,是一个著名的镇子,上世纪40 年代行政机构就设有“菜子镇”,早在清·光绪年间就设有集市,叫“菜子河铺”。清·光绪《陇西县志草》载:“菜子河铺有市廛聚货,贸易遐迩,居民利之。”由此足见“菜子”是一个具有悠久历史且影响较大的地方。但是“菜子”为什么叫“菜子”?前些日子有一位家住菜子刚退休的老师来访,说起“菜子”的地名问题时,他说这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谜。当时我谈到陇西方言中“菜”和“寨”“砦”是同音字,声母都属于送气舌尖音,这几个字陇西都读成“菜”,“菜子”可能是“村寨”的“寨”的方音。那位老师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说:“对对个,你一下把我心里的一个长久的谜解开了!”

“砦”是“寨”的异体字。陇西的首阳镇,宋代就叫“熟羊砦”。“寨”和“债”同音,是一个地名用字,多指聚居的村庄,也指散居的村落。上世纪农业学大寨,陇西乡下人都说“学大菜”。陇西以“寨”为名的村镇很多,大部分尽管方言中读“菜”,但在书面上一直写作“寨”。如“柯寨乡”的“鱼家柯寨”“白家寨子”,碧岩乡的“寨子里”“寨子沟”,云田镇的“寨子川”,渭阳乡的“阳坡寨子”……这些地名中的“寨”陇西方言都读作“菜”。但读写一致叫“菜子”的地名也有如文峰镇的“菜子庄”。

如此看来,“菜子镇”“菜子河”的“菜”,必然是“寨”在陇西方言中由于音同而产生的别写了。但是“菜子”这一地名已至少有100多年的历史,久已约定俗成,且已经过几个朝代官方的批准和群众的认可,现在就只能默认了,而且是谁也难以做什么更改,同时也没有更改的需要了。面对现实,尊重历史,是我们正确对待地名用字的重要原则。当然,我们弄清这个地名的来龙去脉极其源流,也不是多此一举,至少是解开了这个地名存在于人们心中的一个谜。

菜子䦆头山风

越 圣

陇西县城关镇南部昌谷沟内有一座药铺山,山下有郭家铺等自然村,上世纪1949年在此处设“越圣乡”。1958年公社化后,此地属菜子公社“越胜管理区”,1961年属昌谷公社“越胜大队”。其后在乡社调整中又属于陇西县城关镇“越胜村”。总之“越胜”一名已有70年的历史,且已频现于官方文书,有关地名资料和地图中也标示“越胜”之名,似乎已根深蒂固了。但是从陇西广泛流传的民间故事、传说以及群众的意愿来看,“越胜”不符合此地特征,据地方实情来看,此地地名应当是“药圣”。

陇西有一个民间故事,说药王孙思邈曾来到此地行医采药,带来了许多名贵药籽,撒播于此地山上山下,所产的药材成为陇西人民的宝贵资源。同时药王还治愈了群众的疑难杂症,留下了好多就地采药治病的活命仙方。当地人民为了纪念药王孙思邈,便把此地的大山叫“药铺山”,在山下修建药王庙,让药王孙思邈享祀千秋。在当地群众心目中,“药王”也就是“药圣”,便把郭家铺附近的村片叫“药圣”,这其实是情理之中的事。

时下很多人对“越胜”之名,不感兴趣,认为应该恢复为能体现“药都陇西”特色和反映文化传承的“药圣”之名。以前由于群众文化水平太低,常将“药圣”二字随意用同音字代替,以达到“叫响”之目的的情况肯定是有的。在陇西方言中“药圣”和“越胜”同音。1949年在此地设乡级行政机构时便定名为带有“革命色彩”的“越胜乡”,同时具有了官方认定批准的权威性。尽管如此,陇西人甚至来此采访、旅游的人要求恢复“药圣”之名的呼声愈来愈高。且此次地名普查工作尚未结束,建议顺势而为,坚决果断地将“药圣”这一地名恢复原状。

越胜人家(绘画)

官桌沟(官卓沟)

陇西县渭阳乡东北靠近云田乡有一条山沟,沟内有一个自然村,沟名和村名一致,《陇西县地名资料汇编》的地名录中记载的是“官桌沟”,而地图中标示的是“官卓沟”,显然进行地名普查时对这个地名没有搞清楚。当地群众对这个地名的叫法也不一致,有“官桌沟”“官砖沟”“官庄沟”等叫法。考较起来,应当以“官庄沟”为是。

这首先需要从“官”字谈起。“官”和“公”的意思相同,是“私”的反义。《字汇》:“官,公也。”《汉书》:“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史记》司马贞索隐:“官,犹公也,谓不私也。”公用场地叫“官场”,公用道路叫“官道”,公用水渠叫“官渠”(文峰镇有一条水渠,地名资料中标注着“关渠”,误,实应为“官渠”),公用庄园叫“官庄”。渭阳乡的官庄沟,旧时有一座较大的庄窠,是很多人家共同居住的庄窠,因此叫“官庄”,“官庄”所在的沟因此得名“官庄沟”,官庄因在沟内,也叫“官庄沟”。渭源县的会川镇有一个大堡子,居住着好多人家,因此此地过去叫“官堡”。我小的时候只知道渭源县有个大镇子叫“官堡”,不知道有“会川”。“官庄”“官堡”同理。

地名是地方某种特征的反映,表述着地方文化气质。毫无疑问,“官庄沟”这一地名应当予以更正。

官庄沟之夏

官庄沟之冬

春家巷 春家掌

陇西城关东街和光明巷之间有一条巷道原来叫“种家巷”,陇西县福星镇有个村叫“种和”,种和村驻地叫“种家掌”,西十里铺有个村子叫“种家坟”,据乾隆版《陇西志》载,城南隅有个“种家池”。这个“种”字,通语中和“虫”同音,陇西方言中和“冲”同音。“种”原本是一个姓氏字。《玉篇》:“种,人姓。”《通志》:“种氏,本仲氏,或言仲山甫之后,因避难改为仲。宋种放,自处士召拜司谏,望出河南。”宋代名人中还有种师道。明·成化年间种霄、种勋都督父子隶巩昌(陇西),其子孙定居繁衍于陇西,陇西便有了种家人,也有了以“种家”命名的巷道和村庄。这样看来,“种家巷”“种家掌”这些地名是没有异议的了。直到上世纪80年代进行地名普查后于1987年出版的《陇西县地名资料汇编》中的“标准地名录”和地图中明载着“种家巷”和“种家掌”。

但是从现状来看,种家巷的门牌上是“春家巷”(此门牌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制作),一些文书上、标牌上写的是“春家巷”“春家掌”,连当地居民和姓种的人,都不承认这个“种”字,而只接受“春”字。2017年进行地名普查时,基层上报的材料中写的仍然是“春家巷”“春家掌”。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呢?

这要从汉字简化说起。本来“种”和“種”是两个互不相干的字,但在汉字简化时用“种”替代了“種”,“种”成了“種”的简化字。这样,“种”就有了两个义项,除作姓氏字以外,还有了“種植”的义项。其结果是“种”作“种植”用的频率很高,而作姓氏用的频率很低。这就出现了喧宾夺主的情况,见了“种”字,人们就知道是“种地”的“种”,而忘记了“种家人”的“种”了。由于陇西方言中前后鼻音不分,以为“种”和“春”是同音字,便用“春”代替了“种”。这在一般人还说得过去,但姓“种”的人发生这样的错误,就不好说了。

这里还要说到“种和”的问题。自从公社化以后,出现了“种和公社”,社址就在“种家掌”。《陇西地名资料汇编》中说:“种和公社以原种和乡而命名,为种姓人和睦相处之意。”显然“种和”之“种”,就是“种家掌”之“种”。可是一般人只知道“种”是“種地”之“种”,便把“种和”叫做“種和”了。

“种和”怎么叫,可以按约定俗成的原则再不去矫正,但作为姓氏字和地名用字,还应该本着尊重历史,继承传统的精神恢复其本来面目。

春家巷老门牌

春家巷

种和秋色

镢头山

陇西菜子镇有座著名的高山,在地图上标的是“崛头山”,《概况》中说:“境内崛头山海拔二千七百六十二米,为全县最高处。”但在《标准地名录》中是“镢头山”,前后矛盾。有一段时间,网上有人撰文讨论这个问题,似乎倾向于“镢头山”者意见更强烈,其中有人说“此山形似镢头”。我于2017年夏天专门上山看了一趟,从山前到山后认真看了一番,总没有看出“镢头” 的形象,而看到山顶上有一巨大的壁垒式的红岩在高高矗立,当时我立即想起了“崛起”一词,“崛头山”之名即已定格在我心中。

回来后我查阅了相关资料,首先考究了一下“崛”字。“崛”有“高起”“突出”之义。《文选》:“洪台崛其独处兮,㮹北极之嶟嶟。”李善注引应劭曰:“崛,特貌也。”刘逵注:“崛,特起也。”“崛”的意思清楚了,“头”当然是指山头了。“崛头山”就是“山头上有一壁立高峰崛起”的意思。

乾隆版《陇西县志》中说“崛头山在西南六十里,脉自露骨山来,雄踞一方”,“怪石巉岩,匝布山顶”。这里把“崛头山”的形貌描摹的十分逼真。由此看来,“崛头山”之名,有记载以来,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了,一切分歧和争议似乎已没有必要。

菜子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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