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 | 漫话大明湖畔古水仙祠
在济南大明湖的北岸旧时有一座古水仙祠。清代刘鹗于光绪年间多次来济南,并曾长时间安家于此。他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在《绣像小说》杂志连载长篇小说《老残游记》,内中对古水仙祠是这样描写的:到了铁公祠前,“进了大门,正面便是铁公享堂,朝东便是一个荷池。绕着曲折的回廊,到了荷池东面,就是个圆门。圆门东边有三间旧房,有个破匾,上题‘古水仙祠’四个字。祠前一副破旧对联,写的是‘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过了水仙祠,仍旧上了船,荡到历下亭的后面。”
这乃迄今为止所能查到的关于古水仙祠最早的记录。然而《老残游记》毕竟是部小说,虽然对济南景物的描述完全写实,100多年来即使在济南也无人指摘,但终归有所旁证才好。
2016年6月,文友刘书龙赠我由其选编的《民国济南风情》一书。书内收录的民国时期的文章中,有三篇提到古水仙祠。这些当时的游记足以佐证古水仙祠的真实存在。
作者大炮发表于1936年的《大明湖之雨》写道:“到了祠前上岸,瞻仰了铁先生的享堂,默默的敬了一番,绕过了荷池,又去看了看古水仙祠,读了一遍早已念熟了的‘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的对联。”柳嫣发表于1943年的《春忆济南》写道:“去年春天曾经旅居过三月的济南”,那么可以推断1942年时,古水仙祠尚在。
2016年,我还看到一册由沈绍南编成于1923年的《榆西精舍集明湖联句》,书中辑录了“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作者为高寒生。由此亦可推知古水仙祠的存在。作者高寒生尚没有查到任何生平资料。
古水仙祠祀主为谁?今人往往把古水仙祠与藕神祠混为一谈,似乎古水仙祠是藕神祠的另名。1998年,大明湖公园借原南丰祠房屋院落恢复重建藕神祠,正中的藕神坐像宋代仕女妆扮,手持卷轴,乃是按照清代文人的意愿,以李清照的形象塑造的。祠门西东两侧分别悬挂的中英文简介牌(后维修时摘除),开头一句即为“藕神祠又称‘水仙祠’”。而从清代和民国年间的众多文献与地图可知,两祠同时存在,古水仙祠在铁公祠东,藕神祠在铁公祠西,相距约200米。
其实,这里的“水仙”即“水神”。汉代《越绝书》记载:春秋时伍子胥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沉尸深江,归神大海,从此仿佛波涛间常常传来他激愤的声音,“后世称述,盖子胥,水仙也。”东晋《神仙传》说,郭璞死后“为水仙伯”。前秦《拾遗记》卷十“洞庭山”条写道:屈原以忠见斥,被王逼逐,乃赴清泠之水。“楚人思慕,谓之水仙”,“为之立祠,汉末犹在”。
在《红楼梦》第43回“闲取乐偶攒金庆寿,不了情暂撮土为香”里,茗烟提议去不远处的水仙庵借香炉,贾宝玉道:“这水仙庵里面因供的是洛神,故名水仙庵。”
现在台湾、福建、广东多有庙宇主祀大禹,奉其为“水仙尊王”“水仙圣王”,台湾、福建一般配祀伍子胥、屈原、王勃、李白,统称水仙诸王。
自古以来,江河湖海的“水仙”“水神”还有很多,比如玄冥、冯夷(河伯)、阳侯、晏戌子等等。清代时大明湖南北岸就各有一座晏公庙,至今仍有相关建筑存焉。但是中国人最为熟知、广为崇拜的水神要数龙王。大明湖畔这座水仙祠应该就是龙王庙。
将龙王称作水仙、水仙王的古往今来并不鲜见。近的像广东省东莞市麻涌镇,至今在每年农历二月初七,都要以各种方式庆祝龙王生日,祈求龙王保佑,将这一天称作“水仙诞”。远的讲,宋代杭州西湖边的水仙王庙祭祀的就是龙王。
南宋乾道五年(1169)《临安志》言:西湖(亦名钱塘湖)“广润龙君祠即水仙王庙”。清康熙《钱塘县志》曰:“嘉泽龙王庙,即古水仙王庙,俗称龙王堂,在钱塘门外。”“庙额曰嘉泽。”
西湖水仙王事始见于北宋苏轼笔下。苏轼诗《饮湖上初晴后雨二首》,第二首“水光潋滟晴方好”古今传诵,第一首则不入选本,鲜为人知。其辞曰:
朝曦迎客艳重冈,
晚雨留人入醉乡。
此意自佳君不会,
一杯当属水仙王。
(湖上有水仙王庙)
苏轼还有一首《书林逋诗后》,诗的最后四句是:
我笑吴人不好事,
不然配食水仙王,
一盏寒泉荐秋菊。
(湖上有水仙王庙)
两首诗结尾处苏轼的自注一模一样。苏轼所讲的水仙王庙就是西湖龙王庙。
《书林逋诗后》的最后两句的意思是,不然的话,让林逋陪祀水仙王,在他们面前供献上一盏代酒的寒泉和几枝清雅的秋菊。由此可知,“一盏寒泉荐秋菊”与水仙王即龙王是有紧密的历史关联的,所以本文前面说,用苏轼这句诗作楹联的大明湖古水仙祠,应该也是龙王庙,虽然道理并不充分,但说它祀主是别的什么神,目前还真拿不出丁点根据来。
再说大明湖古水仙祠的下联“三更画船穿藕花”,这是高寒生专门构撰的对句吗?不是的,因为它明显地与上联平仄不谐,如果特意属对,平声字“船”则可改用仄声字“舫”之类。它亦乃一成句,摘自南宋陆游的《同何元立赏荷花追怀镜湖旧游》诗。
“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 是一副集句联,应该说很精彩,尽管它离龙王或者说水仙水神的主题稍远。寒泉、秋菊、画船与藕花,这些都是济南风景的重要元素,集于一联实在难得,无怪乎深受济南人喜爱,以致难以割舍,没有了水仙祠,就把它挂在藕神祠里。
古时文人雅士喜欢吟诗作对,遇见大明湖这般文气沉郁、姿容绝胜的城中园林,自然不肯放过。有多种文献记载,昔日大明湖上对联之多不输杭州西湖,尤其是画舫上的匾额门联,于三江五湖更属迥然独秀。可惜许多佳构因屡经战火动乱,又不见著录,而湮灭无闻;有的则不为主事者知闻及重视,或因时过境迁,新址难选,而仍旧深藏于故纸中。由此可知,“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能够因刘鹗的《老残游记》而名世,又借李清照的光,因藕神祠而重现,这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啊!这副楹联不能仅仅从大明湖或者济南的名联的角度,来认识它看待它。它紧随“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家家泉水,户户垂杨”“云雾润蒸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等名联之后,已经成为济南的历史记忆、诗性标志和生命境界。
愿更多的济南优秀传世楹联能够枯木逢春,重现生机,装点我们不再风神潇洒的城市,滋养我们不曾优悠典雅的心灵。
当然,如果能重建水仙祠,则更是令济南文脉赓续、湖山增辉的风雅之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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