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的书法,到底可不可学?看沙孟海、启功怎么说的?
总第一六八一期;欢迎关注。
前面,我们分别从王铎书法的笔法、字法、章法、墨法等层面,对其书法艺术进行了深入的剖析,那么对于王铎的魔幻,我们今天到底应该如何看待呢?王铎的书法,到底可不可以学习呢?
纵观王铎作品,这样的用笔、结构、章法,在基本站立意识建立之后,在审美基调『雅』确定的前提下,便是想象无限,也无所谓『怪力乱神』,一种魔性恍惚于眼前。王铎的魔性主要来自于思想意识。
《文丹》云:『文要有深心大力。大力,如海中神鳌,戴八尨,吸十日,晦星宿,嬉九垓,撞三山,踢四海。』『兔之力不如犬,犬之力不如马,马之力不如狮,狮之力不如象,象之力不如龙,龙之力,不可得而测已。』文之风行当『风水相遭,小则涟漪,大则澎湃。风之所行,崩浪拍天,惊涛摧岫,鼋鼍蛟龙,骇跳怒激,皆风之为也,皆风水之为也。——宋儒之不善解书,类如此』。故『文中有奇怪,浅人不知耳,望之咋指而退』。
文还得有胆,『文无胆,动即拘促,不能开人不敢开之口。——笔无锋锷,无阵势,无纵横,其文窄而不大,单而不耸。』故而『如临阵者提刀一喝,人头落地。』时而如『寸铁杀人,不肯缠绕』。时而『风雨来时,陡然莫测』。时而『虎跳熊奔,不受羁约』。『文章间道出兵,履险制敌,以少胜多,偏锋亦可自喜,前所论文之狂狷是也。必拘拘于堂堂正正者,腐甚!腐甚!』不仅这样,『文能用逆,用倒,此是玄而又玄之门』。犹如神龙,『能大能小,入天入海,入木入石,而云雷随之。——文之第一义,莫可名言,其犹龙哉』。『文,曰古,曰怪,曰幻,曰雅......古、怪、幻、雅,皆一本乎常,归之乎正,不咤为悖戾,不嫌为妖异, 却是吃饭穿衣,日用平等。』
王铎《临王羲之蔡家宾帖》
王铎的魔性首先在墨色上,在以往书法作品中,墨色变化是受实用规范、时代约束等多种因素干扰,而王铎正是以『极神奇正是极中庸』为基点,向外以无穷想象,分『五色』,化万象,并统一于一个整体的、和谐的氛围之中,这正是极『中庸』的反应。
在笔法上,各种笔法融于一笔的转换之中,长而稳,险而实,峰回路转,却自然 生发。
在结构上,王铎无字不歪、无行不歪,但歪中取正,一字之中或墨色魔化,或点画纠缠,或墨象干涩虚幻......如入魔境,但又思路清晰,条块分明。
在取法米字跌宕多姿的基础上,加以墨色变幻,使得结构造型魔幻十足,不仅有别于以往仅以汉字点画为结构单位进行组合的原则,也改变了自二王以来,尤其是赵孟頫、董其昌以来风骨靡弱的特点,呈现铮铮骨力,且结字魔幻的态势。
如近人沙孟海所讲,『一生吃着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结果居然能得其正传,矫正赵孟頫、董其昌之失,在于明季,可说是书学界的「中兴之主 」。』(《沙孟海论述丛稿》之《近三百年的书学》)
在章法上,王铎喜欢五色墨象,纷扰点画。如五色相宣,八音协畅。一画之内,墨韵尽殊,一行之中,轻重悉异。整体性的魔幻构造,惚兮恍兮,不知所以。这犹如王铎的一生的起伏与多变,连他自己的墓多不让人知晓。
所以,王铎章法、结构极度夸张。古人讲王铎书法『一味造作』,恐就是对王铎书法结字、章局极度张扬的诟病。但王铎骨力雄强,用笔圆转,折中带圆,圆中见方,正是这些托起了大章法、大建构的丰富局面。所以,启功也讲,『力能扛鼎』。显然这种夸张也增加了意境的险怪、魔幻。王铎也正是通过这些魔幻的手段、图像语言,从表面看起到反传统的目的,同时,这些纷杂的语言,和而不同,营造了和谐、通达,终能化险为神奇的魔幻景象。
不过,王铎在艺术思想上,为确立自己魔幻的艺术表现,同时又要获得正统的理解,巧用古法,借古开今。王铎极神奇的魔幻色彩,正借『二王』之名,匡扶了自我的精神领地。
如此,大量临习『二王』成了确立正统的心灵法宝,也逾越了自我的心理障碍。借『二王』帖,写自我的心灵幻觉,成了王铎书法风貌的又一道风景,明显区别于他其它的作品。『一生吃着二王法帖』,又直呼『吾家逸少』,不仅说明王铎取法乎上,钟爱『二王』,也似乎在昭示自我的正统,侧击着时代的曲解。
《淳化阁帖》是王铎取法『二王』的主要来源。他在《跋〈圣教序〉》中说:『《圣教》之断者,余年十五钻精习之,今入都觌今础所有与予所得者,予册更胜也。』《拟山园帖》载王铎所云『临吾家逸少』之类言语,也说明他对王羲之的钟爱程度。
但从现存王铎所临王羲之墨迹来看,为体现自我审美理想,字形、笔法、气韵全然不同于王羲之,完全是一派骨力雄强、魔幻迭出的自我变『乱』,由于放大了『二王』等古帖的字形,原来的笔墨情趣丧失殆尽,无论是临《圣教序》还是《兰亭序》,都与原作相距甚远。
王铎《临兰亭序》局部
不过,其临古是不争的事实。古帖不仅有『二王』,更有东汉以来众多名家,张芝、杜预、郗愔、钟繇、欧阳询、唐太宗、颜真卿、柳公权、蔡襄、米芾、米友仁等。都是意临,自以为是, 即便自言『吾家逸少』,也有自我夸饰之嫌。其书以『造作』为神器,魔幻为外象,尽管在《文丹》中解读『极神奇正是极中庸』,但常人不免有所贬损。故而以『吾家逸少』标榜正统,并夸饰了『羲献』之骨,而骨在内,形在外,标榜正统的意义也在于此。
不过,这种夸饰是通过『颜柳』来突破的。『颜』的雄强,『柳』的骨架,正是充实以『二王』为笔调所呈现骨力的不足,尤其是在拓展王书等小字的骨架上,起到弥补作用。所以,王铎通过临古来确保『正统』之名,同时也实现了自我对雄强、力量、魔幻的至人形象的追慕理想。
同样,这种为正名的『借用』,还体现在对『旭素』狂草的类比上。我们可以从王铎品评张旭、怀素的言语中,以『不服!不服!』之论调看,王铎对『旭素』之狂是了解的。而王铎书法的字形通过展大后,笔法大变。晋唐书法的骨架,精美而秀逸,『旭素』之草也不例外。
王铎《临怀仁集王圣教序》局部
王铎正是通过『颜柳』、黄庭坚、米芾、吴门诸家骨力的汲取,建立了自己的一 套拓展之法,尤其是大字的拓展技能,而『旭素』之草,进行扩大,不免圆滑、单调,所以,对『旭素』之法,自是不服。
其次,『旭素』之颠,笔墨之神奇,较王铎而言,自然少了些魔性。为此,他在 《杜甫凤林戈未息诗卷》跋语:『用张芝、柳、虞草法,拓而为大,非怀素恶札一路,观者谛辨之,勿忽。』王铎正是通过自我而评书来证明自我在『旭素』基础上不断拓展的并借骨力来维护自我的正统,而非野俗。
因此,王铎书法的骨架主要依靠厚实、硬朗、挺拔的点画内质,纷披、魔幻的笔墨形态,对『二王』等拜而不求之利用,或拜而破损其法,来实现自我风格的。
王铎《杜甫凤林戈未息诗卷》局部
打破流便、圆润、光洁之假象,这也是阳明心学在王铎书法上的体现,不注重『二王』之表相,以求创变之道。应该说王铎是二王的掘墓人或终结者。一辈子挣脱二王,从点画形态、墨色、线性等方面进行全面否定和破坏。
他的临帖实际上是一种创造。所以,他跋米南宫《告梦帖》云:『字洒落自得,解脱二王,庄周梦中,不知孰是真蝶,玩之令人醉心如此。』由此,其主张『他人口中嚼过败肉,不堪再嚼』之论, 也就不难理解了。不过,这种创造的审美高度要远远超出其它非临习类作品,可惜这种创造性的突出表现并没有在非临帖类作品中表现,是王铎早逝之故,还是他故意有别,今不得而知。
王铎《杜甫凤林戈未息诗卷》局部
不管怎么说,王铎书法已成为当今临习大行草书的超级『模板』。技法完备,点画凝重而朴茂,章法魔幻,墨法超逸,这种样式、体势无不感染着具有现代意识的后生。
他的书法不像傅山那样过于纠缠而失之颠簸,不像徐渭那样狂奔、野逸而有草率之嫌,更不像黄道周那样失之于纤弱的纠结,也没有倪元璐那样常以拙奥的单一体势来装点门面。
相比之下,王铎显得更为『中庸』,虽体势变幻、墨彩纷呈,但总以和谐之调,险中求稳,稳中寓奇。所以,王铎是可学的,各种纷繁变幻的『技术装备』,在书中应有尽有。假如『二王』是小行草书临习的不二选择,那么,王铎书法不愧是大行草书临习的典范。(本文完。原题:《孤臣与狂书——浅析王铎魔幻主义书风》作者:陈海良(本号有所删减,特此鸣谢))
相关阅读:
王铎:我的楷书“高度自信”!
“好书数行!”——王铎凭什么如此自傲?
一声惊叹:王铎晚年秘作《草书诗卷》
王铎的魔幻主义:疯狂的“墨”
王铎的魔幻主义:魔幻的章法
太令人不可思议了!王铎在临终前还能写下如此出神入化的大字! 王铎
此册为王铎去世前的冬天所写,当时王铎59岁,于次年3月去世。这件作品虽经剪裱,但原作可能为巨幅,近乎榜书,其字已经入化走定。
王铎行书《题素漱剪裱册》
释文:青圃通邻巷 竹门不肯睽 早薪拖小市 晚晌汲西溪 白首空簪绂 苍山晤马蹄往来如有为菊朵正凄凄题素漱三首之一庚寅冬日书孟津王铎
人物简介王铎(1592年—1652年),明末清初贰臣、书画家。字觉斯,一字觉之。号十樵,号嵩樵, 孟津(今河南孟津)人。天启二年(1622年)中进士,入翰林院庶吉士,累擢礼部尚书。崇祯十六年(1643年),王铎为东阁大学士。1644年满清入关后被授予礼部尚书、官弘文院学士,加太子少保,于永历六年(1652年)病逝故里。享年六十一岁,葬于河南巩义洛河边,谥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