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朝霞峪村】歌唱在每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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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诚 • 八马杯征文

歌唱在每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

有一个村庄曾叫“赵家院”,它是我儿时的温柔乡。它位于原平市城区西8千米处,是一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它现在交通便利,从我的老家神山出发,绕道北岗村,车程也不过十几分钟。但在过去,我想见一次姑姑,从小泉沟翻梁爬坡抄近道也得走一个多小时。

现在,它叫朝霞峪。

时光静流,不知不觉间三月已经过去,我还想着朝霞峪的桃花,于是约三两好友,在一个下午驱车直奔市郊。

随着咚咚咚的剧烈心跳,朝霞峪近了,更近了,我努力寻找着过去的记忆,似乎没变,还是旧日模样,又似乎变了,眼前有点陌生。

眼前,桃杏花早已开败,荒凉感顿时涌上心头。

走到村子尽头,想找个人询问一下水库和罗汉洞的远近。因了一些心心念念的勾连,特别期待亲自去看一看这些地方。然而,老乡的回答令人失望:水库已经没水,罗汉洞还有很远。

就在落寞之时,走过来一个老太,黑黑的脸庞,干瘦的身材,像一棵久经风霜的枣树,看不出实际年龄。

你们是哪的?这是要去哪里呀?我叫眼眼,你们要是不走,今晚就住在我家吧!

她说话时露出一口白牙,眼睛泛着光亮,眼角洋溢着笑。看我们满脸惊讶,猜测着她的一切,她又说,这是假牙!

有人驻足倾听,她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她说她已经86岁了,一生没有子女,但有一个养子。

她有点耳背,有时听不清我们的问话,但仿佛有太多的话需要倾诉,又仿佛是害怕我们不信她的话,不断地做着自我介绍:

我叫眼眼,娘家在沙城,嫁到了赵家院。不会生,要下一个儿子,为了“抢奶头”,到过不少村。真遭罪了!

她一直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停地说这说那、问这问那,就像找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看着她闪闪发亮的黑眼珠和满脸慈祥的皱纹,我们不由地想从她身上探寻点什么,就边听边问,但听上半天,似乎才能明白她说的是甚。

你们不知道,“抢奶头”不是那么容易的,需要不停地寻找刚生了孩子的人家,即使抢到了,也得一次花一块钱。我就是因为穷才从水地嫁到这山沟沟的。

偶尔,她也能听清我们的一句两句问话,见我们问起过去,她说,见过日本人,但不敢正面看;也经历过土改,听到过地主被磨时痛苦的嚎叫。若说这一生哪一个朝代最好,还是眼下!能吃饱,不用受饿。

她是到村边捡拾柴火的,路边有捡不完的树枝,但她不动那些已经成堆的干树枝,只捡那些零散的。她说,不能捡别人的,人家已经堆在那里了,咱不能要。

问她捡好柴怎么弄回去?她说,侄儿一会儿收工回家,顺便就给拉回家了。

你们今天别走了!我叫眼眼,就住在我家吧!什么,你们要走。别走了!你们记住,我叫眼眼,下次上午来,来了,中午就到我家吃饭。你们只要问村里人,眼眼住哪里,都知道。

她告诉我们,罗汉洞太远,水库的水也不多了,天眼看黑了,你们就到旁边这条沟里看看吧。这里原来有一座庙,庙前有一眼泉,泉水很神,想要儿女的,从泉里舀一点水回去喝了,就能怀上娃娃。她说这话时,自信满满,早忘了自己一辈子不会生的事实。

她说,你们去吧,看完了回我家住下,我给你们搓鱼鱼吃。我叫眼眼,就住在不远处!一问就找到了。

我们本来是来看风景的,却被她吸引住了,不停地听她唠叨,问这问那。而她耳朵确实背得厉害,对我们的问话,答非所问,不停地说着她想告诉我们的那些陈年往事。她问了我们各自的老家,说神山村也有她的亲戚,叫什么,后代的名字就不知道了。她说这庙,香火可旺哩,从前过“捞儿会”,人山人海。有一个发了财的村民想复建,看过几次,又不见动静了。

我们被她说得竟然心动了,边和她打招呼,边向沟里走去。

进沟的路不好走,可见好久没人走了,杂草丛生。但沟里的幽静,还是让我们感到欢欣。几棵杨树,亭亭玉立,像一个个身材修长的少女站在那里,我们不由地拿出手机,争相与“少女”合影。

过了这片树林,爬上一个高台,眼前露出一池绿水。看得出泉水不是很旺,水里长了绿藻。水池上方,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块断裂的石柱和几块陈年老砖。从残破的地基判断,这里曾经有过的那座香火挺旺的寺庙,不过三间房大小。搜寻了半天,也想象不出此地的神处。于是,我们想登高望远,顺着山坡爬上山看看。

看着不高,但历经坎坷,走走歇歇,走了约有几十分钟,才爬上山顶。极目远望,原平城尽收眼底,甚至能隔着北梁看到阳武河畔。我仔细寻找儿时曾经走过的山路,怎么努力睁大眼睛,也找不到一点印象。一座山上,露出一些生土,白花花的,下山的时候才知道,要从此处给原平经济开发区引水。我不知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从槽化沟水库或神山水库引水,而是从朝霞峪沟里引水,这里不是离石寺乡更远吗?

站在山上,山风凉爽,很想再到远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南面的立道村、小泥。但茫茫山野,山势逶迤,依凡人的眼光,怎能穷尽?

下得山来,没想到老太还在。她说,娃娃们,别走了!我给你们搓鱼鱼。见我们执意要走,她一再叮嘱:我叫眼眼,你们下次来,一定要找我,我给你们准备饭菜。你们来了就住几天,好好转转。

我的眼角有点湿润,让她说得有点心动,真想到老乡炕头睡一觉,吃上一顿高粱面鱼鱼

朝霞峪的杏花、桃花,今年是看不上了。但这一趟,却一点也没有白去的遗憾。或许,老人就是一道风景,一尊神。

是眼眼的一片真诚打动了我的肉身凡胎,还是为了另一些说不出的原因,一周后,我再次故地重游。

这一次,没有碰到眼眼。虽然,她的邀请没有城里人的虚伪、做作,她的絮叨,也句句都是实话,回到城里好多天了,一想起那天,想起那个名叫眼眼的老太,心里就有一股暖流,但我们还是没有专门去找她。

这次来,仿佛是要圆自己心里的一个梦。

从小失去母亲,这里曾经是我温暖的港湾。但自从姑姑去世之后,我很久不愿到这里来了,想起这里,心里就有无限的伤悲。

我想沿着旧日的小道倒走一回,从姑姑家出发,走回神山。

姑姑家门前堆满了树枝,门前原来水井的位置也坍塌了,有一块圆磨盘斜躺在那里。邻居家门前的碾子也不见了,大门上挂着的那把锈锁,冷眼看着我们。

忍不住,提腿迈过树枝,透过门缝,望一望姑姑家的窑洞。只见,昔日曾经温暖无比的窑洞,已经满目疮痍。玻璃没有了,窗户也没有了,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窑洞口与我对视。多么盼望此时能听到姑姑熟悉的声音:“快回家!看俺娃这一头水。”

姑姑的声音是听不到了,只能再一次走到街门对面的立崖边,那些熟悉的枣树还在,还是旧日模样,也没有老去。我站在枣树边留影,手摸着树皮,再一次想到了眼眼。多想叫她一声姑姑!

从姑姑家坡底顺着那条沟走去,边走边看,努力捕捉儿时的印象,原来光洁的路面此时长满野草。我轻轻地走着,想着自己曾经的脚印就这样被掩埋了,心里酸酸的。

路边有许多核桃树,还有一些榆树槐树。看着青青的榆树叶,就又想起了姑姑的拿手菜,榆树叶叶烩土豆。那是多么诱人的人间美味啊!挑上几筷子高粱面鱼鱼,和榆树叶菜拌起来,还没有吃,涎水就流了下来!

已经过了吃槐花的时节,看着满树槐花已经变干、枯萎,满心遗憾。正在感叹时,朋友忽然发现,在沟底阴凉处有几枝槐花,含苞待放,散发出甜蜜的清香。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老天的美意不可辜负!我们捋下不少榆树叶,也摘下不少嫩槐花,想着今晚或许就会重温旧时的美味,所有的疲乏一扫而光。

顺着旧日的小路急行,很快就爬上了坡顶。走过坡顶的几块核桃树地,就看到了另一面坡底的小泉村。想当年,我就是从神山出发,途径小泉爬上红土坡的。每次爬上红土坡,擦一把汗,再瞭望一下远处的风景,心里就特别舒坦。

爬上红土坡,就意味着到了姑姑家。到了姑姑家,就意味着有好吃的。今日想来,也不过是一些桃干、杏干和蒸蔓菁、拌甜苣之类,但因了姑姑的巧手,一切便变得格外有滋有味。

有一次,看着姑父就着黄豆津津有味地喝着烧酒,忍不住拿起一杯也灌进肚子,谁知,一个下午没有醒来。

最兴奋的还是杏子熟透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杏子像黄色的小灯笼挂在树上,我随着表哥从大南梁跑到马儿坡,再从井沟跑到狼沟,跑来跑去,看着这个杏子大,又看着那个杏子圆,不一会儿,小肚子就被撑成了一个大气球。

那时候,姑姑门前的小河里,一年到头流着清水。天晴时到水里逮蝌蚪,下雨时看山洪暴发,听隆隆的发山水声,仿佛任何一个日子都是甜的、美的。

到后来,表哥成亲了,表姐出嫁了,姑父也去世了。但最不堪回首的是姑姑去世的那些日子。因了一些闲言碎语,因了一些孝与不孝的各怀心事,我经受了朝霞峪最晦暗的日子。

从此,再不想来这伤心之地。

可是在自己年近花甲之际,忽然之间,就对这块故土心心念念起来,又因了眼眼的缘故,对这块故土产生了较前更加亲切的感觉。

我站在高高的红土坡上,原平大地再次尽收眼底。我忽然感觉心胸变大,过去所有的不愉快瞬间释然。

朝霞峪,等着我,在每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我会来为你歌唱。

“赵家院”可谓我的第二故乡。小时候,站在姑姑家的大门外,看着每日早晨的红霞映照在“赵家院”的坡坡沟沟,春来,桃花、杏花和梨花争相斗艳;秋来,金灿灿的谷子和红彤彤的高粱发出谷香,真的是心怡神旷。她的绚丽多彩,仿佛只属于我的私有财产。但在今天,我了解她的心情是这样迫切。于是,几天后,我“稀罕”地在城里一座小二楼里见了我的表哥。

表哥今年刚刚70岁,多少有点耳背,但说起自己的家乡,如数家珍。他一一数说着家乡的沟沟岔岔,带着我又游历了一次“赵家院”。

那天我们爬的山,叫神脑,神脑下的小沟叫庙洼。庙洼里面(西边)还有水库、火烧庄、罗汉洞、婆婆疙膝盖、张家梁等地名;庙洼向东,在河南顺序排列着大南梁、井沟、马儿坡等地名;河北就是村落。整个村子,坐北朝南,绿树成荫,高低错落有致。民居过去以窑洞为主,现在则有不少平房。村后(北面)翻梁过去就是小泉沟,接近村子的地叫曹家堰,曹家堰东面有一条沟。村东过去是一片枣树林、松树林,现在也盖上了人家。所以整个村庄,没有像样的街道名称,人们说起来,只以西面的、东面的称呼。

朝霞峪的历史到底有多长,当年为何叫“赵家院”,我不得而知。按理说,叫“赵家院”可能和姓氏有关,但在朝霞峪四大姓中,王赵刘李,也并不数赵家人最多。说实话,不管是“赵家院”还是朝霞峪,过去吸引我的,除了姑姑的笑脸,是那满山满沟的桃杏树。但据说庙洼的“娘娘庙”,很是有点历史。

当年,“娘娘庙”,香火旺盛,据说是四三泉、五解村合力修建的,每年的五月二十三要过“捞儿会”。香火旺盛的庙里,自然少不了和尚,而此处的和尚颇有少林风格,据说个个武功了得,能从山上自由滚下,再从山下自由滚上。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有那修行不到家的和尚,凭借自己有两下子,在某个春日,俗根难净,把山下过路的妙龄女子劫持到庙里行苟且之事。佛门净地,岂容如此勾当,是日半夜,一道闪电划亮山谷,一声巨雷后,大庙起了“天火”。“捞儿会”从此风光不再。

由此传说,我又想到了庙洼里面的“火烧庄”,那是神山和朝霞峪的分界处。

有庙的地方,就有风水。据说,在朝霞峪的沟里某座梁上,还有几座班村张氏望族的坟茔。进入21世纪以来,这块风水宝地,也成了游客争相观光的景点。于是,就有人在沟里建起了水库。水库清水荡漾,养了不少鱼儿。游人到此,一边垂钓,一边赏花,一边吃着烧烤,倒也十分自在。

说到此,表哥也是激情难耐。他刚从山东半岛旅游归来。他说,如果村里的大庙能够复建,以村里的景致,不比那些海边景点逊色。为了这个想法,朝霞峪党支部、村委会也做了不少努力,他们在外村一个慈善之人的帮助下,首先修通了一条朝霞峪到北岗的水泥路,如果再有人投资,这里也会成为一个闪闪发亮的景点。

朝霞峪村现有耕地一千多亩,其中河地不到一半,多数土地属于退耕还林的范围。全村不足200户,主要以种植玉米为主,果树为辅,农业收入是村民的主要经济来源。借着党的改革开放惠农政策,这些年,朝霞峪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实现了公路硬化,安装了路灯,还整修了村内小学。但如果找不到一条新的致富门路,眼眼捡柴就不会停歇,院落坍塌也会继续,小学也只不过是几间空着的教室。随着城镇化,我真的担心有一天,这里还有没有人家居住?!

村子不大,当然也没有多少知名人士,但这里民风淳朴,由眼眼可见一斑。记得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村里驻扎有1572部队的官兵,因为姑姑的善待,有几个士兵在撤离时拉着姑姑的手眼泪汪汪。再给前数,抗战时村里还住过八路军,军民关系一向如鱼水般亲密。

林林总总,写了不少,但总归不是土生土长的朝霞峪人。谨以此文,怀念姑姑,怀念朝霞映红的桃花,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

根据大赛规则,编辑对文章略有改动。而所有作者的名字概不公开,请大家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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