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知秋
在中华民族这个大花园里,位于中华园林中心地带的湖北省麻城市,恰如一片枫叶,叶脉优雅,叶形秀丽,绰约多姿,赏心悦目,活力无限。
拈起这片枫叶,顿生举轻若重之感。5000年历史风云之残碑断简,摩挲着每一根指尖。经历了多少雨雪风霜,枫叶依然鲜红如故。坚毅,勇敢,成为它与众不同的品格。
细细端详这片枫叶,一缕歌声在耳畔回响:为什么战旗美如画?英雄的鲜血染红了她!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开鲜花!
中华民族是一个崇拜英雄的民族。与仓颉造字同时产生的,是关于本民族祖先的英雄史诗。而与酷似枫叶的麻城区域图相匹配的,则是关于枫林的英雄传说。
4600年前,中国黄河、长江流域一带居住着许多氏族和部落,逐渐形成了华夏、东夷、苗蛮三大集团。黄帝和炎帝,是黄河流域最有名的两个部落首领。而生活在海边的东夷部落中,有一个九黎氏族,首领名叫蚩尤,十分强悍。(历史学家范文澜认为,九黎当是九个部落的联盟,每个部落又包含九个兄弟氏族,共八十一个兄弟氏族。蚩尤是九黎族的首领,兄弟八十一人,即八十一个氏族酋长。……是以猛兽为图腾,勇悍善斗的强大部落)。
这张2008年版八年级历史地图告诉我们,麻城,界于东夷部落与苗蛮部落之间。我们可追溯到的文明始祖,便从蚩尤开始。
黄帝战蚩尤的上古神话,在中国虽广为人知,但大多数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据《太平御览·黄帝轩辕氏》记载: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 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杖刀戟大弩,威振天下。从上图可以看出,蚩尤率部以今山东为根据地,由东向西方向发展,开始进入华北大平原。某年某月,他举兵与黄帝争天下,在今日河北省的涿鹿县展开一场大决战。这就是著名的“涿鹿大战”。
传说蚩尤的八十一个兄弟(部落头领),都是铜头铁额,八条胳膊,九只脚趾,个个本领非凡,刀枪不入。他的部属善于使用刀、斧、戈作战,不死不休,勇猛无比。黄帝不能力敌,请天神助其破之。两支人马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黄帝先后杀死了蚩尤的40多个兄弟,并最终活捉了蚩尤。
《轩辕本纪》载:“昔帝杀蚩尤于黎丘之山,掷其械于大荒之中,化为枫木之树。”
秋风飘过山野,层林尽染,每一片血红的枫叶,都是蚩尤的斑斑血迹。
后来,天下又乱,黄帝把蚩尤的形象画在军旗上,用来鼓励自己的军队勇敢作战。各部族见蚩尤像,不战而降(《太平御览·黄帝轩辕氏 》载:“天下复扰乱不宁。黄帝遂画蚩尤像,以威天下,天下咸谓蚩尤不死,八方万邦皆为殄伏”)。
轩辕黄帝战蚩尤,是我国历史上见于记载的最早的“战争”,黄帝胜利之后,一统中原地区,成为华夏正统。
而蚩尤在战争中显示的威力,使其成为战争的同义词,尊之者以为战神,斥之者以为祸首。《封禅书》记齐祀八神,“三曰兵主(兵器之神),祀蚩尤”。
于是,蚩尤最终以战神形象,载入史册。
公正地说,蚩尤和炎黄,同为中华民族形成之初的“人文三祖”。蚩尤重农耕、冶铜铁、制五兵、创百艺,属于对中华文明史做出重大贡献的尊者。只是由于中国长期封建社会形成了“胜者王侯败者寇”的史学传统,沦为失败者的蚩尤,也失去了他应该得到的历史地位。
传说中的蚩尤,外形似人身牛蹄,耳鬓如剑戟,铜头铁额,头上长有一对角,酷似接收天线。他生有四眼六臂,肩生大鹏双翅,可翱翔于苍穹,乃至直上九天环宇。
蚩尤败后,族人流散,一部分归附黄帝,一部分则向他处迁徙。根据《尚书》与《国语》等多种古籍及其传、注记载,九黎战败,族人流散,演变为三苗。《史记·吴起列传》对三苗的定居点有所陈述:“昔三苗之居,左洞庭,右彭蠡”(洞庭即今日洞庭湖,彭蠡即今鄱阳湖)。今麻城及整个鄂东北一带,正属于三苗居住区域。这是有关麻城人祖先的最早记载。
麻城三苗族裔后来何所终?《史记·五帝本纪》载:“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据此可知,大多数三苗族裔,都被尧帝强行流放到“三危”(现甘肃省敦煌市)这个遥远的西方之地去了。
从蚩尤到三苗,是麻城人能够追溯到的最早的祖先本源。这一结论,十分幸运地被考古发现所证明。1989年10月,在宋埠拜郊的新田铺村金家湾与罗家湾之间,发现了一处古遗址。发掘出的文物中,有一件磨光蛋壳陶器盖和一件觚形杯,其器形,似乎与山东的大汶口文化有着浓厚的亲缘关系。这不能不使我们联想到,是蚩尤部族的后裔,将这些原属山东的器物造型,带到了大别山腹地。
不仅如此,每到金秋时节,大别山红枫漫山遍野,放眼望去,一片红晕,浸染着火热与赤诚。山风吹过,枫叶莎莎,如歌如泣,呢喃着那远古的传说。
三苗远去,此地还是苗蛮区域,子民虽然稀少,然则仍可生生不息。尧舜禹,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沿着时空隧道一路前行,我们发现,由氏族、部落到国家,史书中极少有关于后来被称为”麻城“的这块土地上的人文记录。惊回首,蓦然发现,巴水河中段、枫叶地图之右侧中段边缘处,有一座殷郊太子墓,矗立在麻城与罗田县的边界处。
这处所在名为“殷郊园”,位置在今木子店镇丁家坳大湾。湾前有口大池塘,上个世纪70年代农业学大寨时,人们在干涸的池塘里挖出了“石犁”、“石斧”等器具。经文物部门鉴定,说是新石器晚期人类使用的农具。当地民间一直流传说,这里是埋葬殷商王朝太子殷郊的陵园。说是殷郊母亲姜王后被苏妲己设计害死后,太子逃出王宫,又被纣王追捕。这个14岁的少年一路奔逃到大别山深处,在东山隐藏,发誓“东山再起”。殷郊在此地招兵买马,屯田生息。纣王闻讯,派兵进剿东山。因寡不敌众,太子战死在东山古龙山上。当地百姓将其厚葬山下,即今日丁家坳的“殷郊园”,他战死的地方则被称为“打爷垴”。殷郊园里,还有他练兵的“走马坪”、“点将台”。1985年2月6日,麻城县人民政府在此地竖立起两块文物保护牌:“殷郊太子墓遗址”和“殷郊园遗址”。遗憾的是,其墓址如今被淹没于村口水塘之中,只有枯水季节才能显现。
至今生活在这里的商氏家族,大都分布在“殷郊园”周围一带。殷商的子孙们,一直在此默默守护着他们祖先的英灵。
在明代神魔小说《封神榜》里,姜子牙封神,殷郊被封为“值年岁君太岁之神”,“掌管地司、荡凶院,总管人间,祛除邪恶,为主宰人间罪福之神明”。
“殷郊园”,是商朝遗民南迁进入大别山南麓的民间述说,为麻城留下了中国第一个有直接的同时期的文字记载的王朝——商朝的遗迹,虽然仅仅是口耳相传的口头文学,却成为堪与《封神榜》人物殷郊太子相区别、并且更加人性化的一个民间载体。
史料记载,“古大禹(前1989)之时,诸侯万国”,“及汤(前1558)之时,诸侯三千”。西周之初,尚有1773国;至春秋时,还有1200国。所谓“春秋无义战”,这些不断减少的国,皆因激烈的战争兼并而亡。
在古代地域方国认同上,麻城人认为自己属于黄国人。明代嘉靖年间《麻城志略》有一篇《志略考》,开篇即言“按麻城,古黄国地也。”以故,我们必须对黄国做一番介绍。
春秋初期,齐楚争霸,位于两霸中间地带的黄国等小国便首当其冲。黄国本是西周的封国,其辖境大约西至潢川、北达淮水,东至黄梅、南临长江。然则黄国虽是小国,国民却有一种不服输、不甘心受人摆布的硬骨头精神和决绝之气。
黄国史实见于《左传》者,始于桓公八年(前704年)。这时楚国方兴,在楚地约会诸侯,黄、随二国都没参加。结果,汉阳的随国受到讨伐,淮水的黄国因相距较远,躲过一劫,但也遭到楚国的斥责。鲁庄公十九年(前675年),楚文王首次伐黄。面对势力已扩张到淮河中上游的楚国,黄国采取了依靠强齐抵御强楚的策略。鲁僖公二年(前658 年),黄国参加了在宋地举行的四国会盟,谋划伐楚。第二年,四国又在山东阳谷盟会。随着齐国霸主地位的形成,淮域诸国纷纷叛楚附齐。而楚国则极力北上争霸,于公元前655年灭掉黄国的姻亲小国弦国,弦子(国君)逃奔黄国。公元前648年夏天,黄国也被楚成王消灭。对此,《左传》作者详细分析了黄国国君的心理:“黄人恃诸侯之睦于齐也,不共楚职,曰:‘自郢及我九百里,焉能害我?’夏,楚灭黄。”(《左传》僖公12年)
这是麻城人经历的第一次亡国之痛。
黄国虽然亡国,但精神不灭。480年前,编纂有史以来第一本《麻城县志》的熊吉先生,对黄国君臣子民的铮铮硬骨,尚极力赞赏,大发感慨说:“黄(国)与江(国)按兵以为犄角之势。后,楚伐黄而灭之。春秋时,凡见灭者,非臣虏则遁逃。黄独不屈,故称灭。传曰,灭者,亡国之善词,上下之同力也。夫始能达权以归义,终能守正以成仁,黄之君臣不可谓无人。是故君子悯之。”
黄国灭亡后,麻城全境正式纳入楚国版图。大批楚人带着胜利者的骄傲,进入举水河流域,先进的楚文化,逐渐成为这块地域的主流文化。
300多年后,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春,秦国大将白起引兵攻陷楚国郢都,三闾大夫屈原救国无门,愤而投江,留下了感天动地之悲歌《哀郢》。
皇天之不纯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
楚国都城失陷后,又东迁陈郢(河南濮阳)、寿郢(安徽寿县),终于在公元前224年被秦国军队灭亡。半个多世纪的战乱,踏在麻城土地上的足印,是楚人的大批逃亡和秦国军队的大规模进驻。
麻城人再次经历了亡国之痛。大批人群背井离乡,踏上不归之路。
“沅湘流不尽,屈子怨何深!日暮秋风起,萧萧枫树林。”此为唐代诗人戴叔伦所写的五言绝句《三闾庙》,感怀屈原的幽怨忠愤,抚今追昔,触景生情,言外自有一股悲凉慷慨之气。
“萧萧枫树林”,这又是一幅以身殉国的惨烈图景。蚩尤热血化育枫树林与屈原冷泪漫洒汨罗江,都充溢着麻城祖先遗落的英雄情怀。麻城《熊氏族谱》与《屈氏族谱》,皆称自家为屈原后人。
“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南唐李后主的这首《长相思》),借助红丹丹的枫叶,道出了人世间的真情怀恋。
可见,由绿变红的枫叶,还象征着对往事的回忆、人生的沉淀、情感的永恒及岁月的轮回和对昔日之伊人的眷恋。英雄气与儿女情,都不失为中华民族的国粹。
有道是,春风又绿江北岸,秋阳映红大别山。笔者于30年前来到麻城,很快就被麻城博物馆的一件枫树木雕标语所吸引。这幅标语高1.25米多,宽约50多公分,上面的字迹,有些已经残缺,能够看得清楚的是:“从暴动中学习革命常识,从暴动中学习斗争□□,□□□中实□□□□”等字。标语内容部分文字模糊、缺失,经分析,暂定为“从暴动中学习革命常识,从暴动中学习斗争经验,从暴动中实行土地革命”。从介绍中,我们知道,这是1928年春夏间,工农革命军第七军从黄陂木兰山返回黄麻老区后,到顺河林店一带发动二次暴动时,用尖刀刻在一棵大枫树树干上的宣传标语。当时中国共产党在各地领导的革命武装,统称中国工农革命军。而工农革命军改编为红军,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
第七军的前身,就是黄麻两县农民自卫军在黄麻起义后编成的工农革命军鄂东军。这支部队是黄麻起义的尖刀队,经历了大革命失败和黄麻起义被血腥镇压的苦雨悲风,从揭竿而起到被迫撤离,流动游击3个多月,甘苦备尝;如今见到备受“铲共团”、还乡团欺凌,历经浩劫的父老乡亲,军情激愤,士气高昂,巴不得立刻让那些沾满烈士鲜血的土豪恶霸脑袋开花。记得《星火燎原》中有一篇亲历过黄麻起义和创建鄂豫皖红军斗争的得力战将王树声、陈再道、詹才芳等人写的文章,就引用了一首群众歌谣:党员游击转回还,先打清乡团;铲土豪,除劣绅,一心要共产。谁敢来抵抗,叫他狗命完;只急得土豪劣绅两眼朝上翻。”这首歌谣与这幅标语,一动一静,堪为匹配,相映生辉。
枫树标语,从此在我脑海中深深扎根,时时浮现,一个问号也越来越强烈:挖下这样一大块树干,那棵古枫树还能正常生长吗?
十年后,我终于有了一次去林店茶场的机会,便一路请求司机师傅,无论如何,得带我去看看那棵大枫树。
没料到,大枫树就在公路边,周围杂树丛生。走到跟前,见从地面起,到树干半腰处,糊着一人多高的水泥,将那个被挖出标语的树洞填得满满。真让人难以想象,70多年风狂雨骤,这棵大枫树仍然冠盖如华,风采依旧。旁边的水泥纪念碑上,隽刻着树上原来的标语,“从暴动中学习革命常识,从暴动中学习斗争经验”。望着标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黄麻两县的革命领导人真了不起呀!这饱含着“实践第一”哲理的斗争口号,彻底摒弃了当时在共产党内盛行的教条主义,在今天仍然放射出夺目的光辉。
我面向大枫树,深深地、深深地鞠上一躬。我真诚地向黄麻大地上的英雄祖先、英雄后裔顶礼膜拜。自蚩尤以来,为理想目标而浴血奋斗的、具有枫树品格的人民英雄们,我向你们奉上一个普通共产党员的敬礼。我热爱你们,我崇敬你们!你们是我人生的楷模。
暮色如烟,断霞千缕,返回路上,远远地,又见到老枫树,在那里独树一帜,魅力无穷,禁不住思绪万千。真想再一次蹲在大枫树下,静静地,搜集片片枫叶,搜集散落的、属于麻城人的故事。
四千六百年前蚩尤留下的那一地枫叶,斑斑血迹,豁然又在眼前流淌。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大千世界,万种情思,大到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小到一个人,都需要一种天天向上的精神,都需要一种支撑脊梁骨的耐力。老枫树哇,你的精神,你的耐力,就是我们民族魂里的最佳配方!
枫叶知秋。秋天来了,万山红遍,枫叶如丹,落木萧萧。丹,是成熟的颜色,是果实的颜色,是收获者的颜色,又是孕育着新的生命的颜色。
瑟瑟的秋风里,叶子落了。落的那么突然,落得那么不舍。是那树的放弃,还是那叶的挣脱?漫天飞舞的枫叶,化作滴滴落下的泪珠儿,一片,两片,……一滴,两滴,……
叶落似梦,丝雨如愁。轻轻地,轻轻地,捡起那认定的一片枫叶,走向思维的深度。
晚秋的霞光中,展示着那些如烈火如滴血的人生。
若大的枫林里,片片枫叶漫舞。我守在梦中被记忆复活的枫树林中,等待夕阳的最后一道光景,等待五千年来飘落的每一片枫叶,等待被思念深刻的寓言出现。我深情地迎接他们,展露着笑脸……
远去的是故事,远不去的是你慢慢的回忆。
编辑:冯成 冯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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