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城碉楼:战乱时代的伤痕

增城有一种让人触目惊心的建筑——碉楼。一座座耸立在增江两岸。田野是绿的,天空是蓝的,四周是参差的民居,它们显得那么苍老,那么寂寞,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感觉。

它们是战乱时代的纪念碑

增城碉楼遐迩闻名,其功能与开平碉楼有所不同,开平碉楼多为华侨兴建,既为保卫桑梓,也有宣示宗族荣耀之意,因此碉楼设计极尽繁复华丽。不同国家的归侨,修建的碉楼风格各异,有英格兰式、法兰西式、德意志式、意大利式,形成相当奇特的景观。而增城的碉楼,并无炫奇争胜的意味,完全是为应付盗贼和战乱而修建的。

增城碉楼的历史,有一些甚至可以追溯到明代。如派潭镇新高埔村甘田社的八角风车子母碉楼,如中新镇高车村的十二角炮楼,又如荔城街夏街村的王屋楼,再如中新镇五联村罗屋社的罗屋炮楼,根据记载,都是始建于明代。但后来显然重建过,因为它们的射击孔,都不是为弓箭设计的,而是为现代的火枪设计的,从现在射击孔周围的墙砖来看,似乎也看不出修补改建的痕迹。

在新高埔村,就有两座相传始建于于明崇祯十一年(1638)的碉楼。那时大明江山李自成与关外清军的夹击下,已风雨飘摇。薮泽龙蛇,无不蠢蠢欲动。新高埔村民未雨绸缪,建起了两座炮楼,以防外敌侵扰,守护桑梓安宁

八角风车子母炮楼

两座炮楼,一大一小,并排而立,相隔2.35米。大楼面阔16.65米,进深12.28米;小楼面阔13.97米,进深10.06米。两楼都是硬山顶,碌灰筒瓦,四个角位分别向外凸出一级,这种设计,是为了减少火力的死角位,阻击已经逼近楼底大门的敌人。炮楼平面呈八角形,状似风车,所以村民都习惯叫它们为“八角风车子母楼”。

炮楼坐西朝东,门前砌六级花岗岩石阶。首层为三间两廊布局,二至四层原为木板地,现已废毁。每层的八面墙壁均开有窄长形或葫芦形的射击孔。楼内楼外都有水井,也有专门储备粮食的地方,可供长时间固守。两楼守望相助,互相支援。据说抗日战争时,日本军队曾进袭新高埔村,村民退入炮楼躲避,日军不知底细,在这座巍巍然的明代炮楼面前,不敢造次行事,扰攘了半天,最后收队离去。

派潭甘田村的八角风车子母炮楼

在新高埔村旁边,还有一座四层高的碉楼,建于清代。原坐落于涉趣园中,园主张直曾任龙门县县丞,富甲一方,建涉趣园,规模宏大,可供人一日之游,然今已湮没。燕誉楼坐北朝南,总面阔11.4米,总进深10.3米,楼高约20米,正面建双镬耳封火山墙,两只镬耳之间还有灰塑龙船脊,造型之奇特,令人眼前一亮。在脊下楼额镶嵌一块红砂岩石匾,横刻“燕誉楼”三字,是清乾隆朝的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湖南人张廷禄所题写。为了写这三个字,他一连痛饮十日,自称“斗酒一字”。燕誉楼还有一副楹联:“四面楼台三面水;六花多情五绽开”,据说是一个七岁稚童所写。

碉楼的后部是镬耳封火山墙,垂脊末端置陶塑葫芦,观瞻甚为雄伟。青砖石脚,灰砂铺地。二至四层的四面墙壁,均设数个窄长形射击孔。顶层开两三个花岗岩方形窗。首层大门为花岗岩石门夹,门内五房一厅,以通道分隔出前后两部,前部明间为厅,左右为房。厅的一角有水井。后部为房。楼上各屋都有五间房,铺木地板。

燕誉楼

燕誉楼的东面和北面,各有一道石桥,架设在护村河上,均为一墩两孔,大约与碉楼是同一时期修建的,东桥长7.8米,宽1.5米;北桥长8米,宽1.7米。桥面、桥墩和两头的金刚墙,全用花岗岩石条做成。这些桥梁坚实耐用,久经风雨,直到今天仍在使用。

清代邑人秀才吴学思曾写《燕誉楼》诗,赞美这座碉楼:

燕誉楼

百尺高楼倚翠微,朝来野色媚春晖。

绿成围处千篁绕,清到门边一水飞。

浮槛山光长侑酒,对人花萼欲香衣。

月明容有吹箫客,曾向当年引凤归。

也许有人诧异,一座防御性碉楼,何以会出现镬耳山墙?然而,燕誉楼的镬耳山墙,并不是孤例,类似的碉楼建筑,在增城所在皆是。中新镇罗屋社、里汾村、小楼镇竹坑村、朱村街丹邱村、新塘镇仙村、石滩镇白江村,都可以见到镬耳山墙的炮楼,有如鹤立鸡群,在村园门巷之间,卓然耸拔。

荔城街夏街村的炮楼,原设计与王氏宗祠合为一体。夏街王氏始祖是荔城棠村王氏三世祖王镜湖,元至正二十五年(1365)从棠村迁到夏街开村,当时夏街还是荒无人烟,王氏族人在这里开屯兴垦,艰难创业。其后叶氏、黎氏、石氏、黄氏等,亦陆续迁入,夏街遂成一人烟稠密的乡村。明代王氏族人在村中兴建宗祠,为了显示其门庭奕赫,在宗祠后部建了一座楼高三层约12米的碉楼。

夏街王屋楼

碉楼坐西朝东,面阔三间12.8米,进深两间9.4米,墙厚0.5米。硬山顶,镬耳封火山墙,碌灰筒瓦,前后三叠砖叠涩出檐,檐口上方砌女儿墙。青砖砌墙,水成岩石裙脚高达3米。前后墙每层有三个红砂岩框方形窗,墙的上端有四个方形射击孔。左右墙每层有两个方形窗。碉楼大门以水成岩石为门夹,原安装铁门。

宗祠与碉楼合二为一,这种建筑形式,在增城较为少见。遗憾的是,王氏宗祠已被拆毁,改建为民房,仅留下碉楼保存尚属完好。当地村民都叫它“王屋楼”。2005年公布为广州市登记保护文物单位。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个时候的增城乡间,空气中都有一种暖意融融的芳香四溢。乌榄熟了,木瓜熟了,香蕉熟了,稻谷也熟了。连村头那半亩方塘的水,仿佛都成了醇醲的果香陈酿。这时,斑斓的秋色把高高耸立的碉楼,烘托得更加孤寂,更加沧桑。

中新镇高车村有一座明代炮楼,坐西朝东,面阔三间13.3米,进深三间12.2米,楼高四层14.22米。砖木石结构,大门用红砂岩条砌筑,安装铁门框和木板门。硬山顶,镬耳封火山墙,灰塑脊,碌灰筒瓦,青砖砌墙,红砂岩石脚。这座炮楼的四个角都向外凸出一块方形柱状建筑,故此炮楼平面有12个角,村民都叫它为“十二角炮楼”。炮楼首层设有圆形射击孔,二、三层设外窄内宽的长形射击孔。第四层有红砂岩边框的方形窗口。屋角有天窗可上楼顶。

十二角炮楼

秋日登楼,放眼四望,远山含黛,田连阡陌,村中一座座的镬耳山墙,在夕阳斜照中呈“此起彼伏”之势,煞是壮观。炮楼与民居、祠堂等建筑均保存如此完整,连成一片,在增城乡间也是不多见的,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和欣赏价值。

增城也有为数不少的近代碉楼。朱村南岗村有三座建于清末民初的碉楼。其中两座大小规格一样,都是面阔进深均为4米,楼高四层约13米,砖木石结构,人字封火山墙,碌灰筒瓦,青砖石脚。在碉楼的四面墙上设长形射击孔,第三、四层还开了方形窗。顶层四角两侧各悬挑一个三角形角堡,底部开射击孔。另一座碉楼的楼层、尺寸与前两座一样,但楼顶为攒尖顶,无悬挑角堡。

石滩镇元洲村的碉楼建于1926年。这正是广东处在风云激荡的时代,革命军兴,四乡沸腾,平静的乡村不复平静。碉楼坐东朝西,为单间正方形,边长3.6米,楼高六层约19米,钢筋混凝土、砖木结构。顶层为钢筋混凝土平顶,四面筑女儿墙。碉楼墙体用青砖砌成,红砂岩石脚。楼顶东南和西北角,各悬挑出一个方形角堡,堡的底部开射击孔。这种设计,可以有效阻击已逼近楼底的敌人。碉楼每层四面墙上,均开竖条形内宽外窄的射击孔,五、六楼设方形窗口。六楼东面窗檐上有灰塑“魁星点斗”俑。花岗岩门夹,门额上书“南庄房”,上款为“民国十五年造”,下款为“长春记造”。

永宁街路边村乾佐楼

令人感觉奇异的是,一座用来御敌的碉楼,为什么会塑“魁星点斗”俑呢?魁星相传掌管科举文运,民间凡塑其像,无非取“魁星点斗,独占鳌头”之意。也许村民在修筑这座碉楼时,也赋予了它文塔的功能,希望它不仅能为村子建立武功,亦可带来文运。

新塘镇路边村是一条有七百多年历史的古村,背倚“广东三樵”之一的南香山,前临东江支流河道,山环水绕,风光无限。村民多姓李,村内有六座祠堂,三座家塾,香火厅、庙宇各一座。村中的巷道均前设巷门,巷后封堵,是出于便于防卫的考虑。而村中最高的建筑,就是位于西南后龙山脚的碉楼——乾佐楼。

龙山并不高,大概是建村时出于风水考虑,略表意思而已。山上草木阴森,掩映着高高的碉楼。碉楼的前面与左侧,均为密集的民居,大门朝东开。楼体首层为钢筋混凝土砌筑,二层以上青砖砌墙。面阔11.95米,深8.97米,高楼五层约17米。首层除东面有大门外,其余三面墙壁都是密封的。第二至第五层的墙上砌有方形窗和数个位置不规则的射击孔。五楼四角各悬挂外挑一个圆筒形角堡,底部开射击孔。顶层为平顶,四周建女儿墙。二至五层的四角处,均建有储备弹药的小房间。

乾佐楼建于1930年代初,那时的广东,正处在1920年代大革命与1940年代抗日战争爆发之间短暂的和平时期,广东省政府推行“乡村建设”,把肃清土匪,编练地方团队,列为乡村首要之务,各地推行改良农业、渔业、蚕业,兴修水利,乡村汔可小康。然而,从路边村封闭式的设计可以看出,当时的治安,并非传说中的清平世界,村民对外界依然有着强烈的防范意识。

当战乱已成为遥远的记忆,四乡八镇的碉楼再也不会响起强盗来犯时的报警锣声,时间像东江水一样逝去,而这些碉楼却依然默默耸立,仿佛是那个远去的年代,因一时粗心,忘记带走它们,遗落在这个不属于它们的时代,承受着百年风雨的消蚀。

摄影:巫国明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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