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港之夜》里的“军港”,原来在这座小岛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
上世纪八十年代,歌手苏小明演唱的经典军旅歌曲——《军港之夜》红遍全国。但很少人知道,歌词中优美的军港原型,就位于东海上一座陆域面积不足3平方公里的小岛上。
这座小岛位于舟山群岛东南面,与桃花岛隔海相望,因形似蚂蚁,故被人称作“蚂蚁岛”。
上世纪四十年代,困厄的环境、艰难的生活,曾让蚂蚁岛以“穷”出名。但这些并没有压倒淳朴的岛民,男女老少筚路蓝缕、自力更生,一步步摘掉了“癞山头”的帽子,贫瘠小岛“逆袭”成为了如今的全国渔区先进典型。
而在这段艰苦创业的岁月里,蚂蚁岛上的女人们更展现出非凡的巾帼力量。她们开山取石、围塘造田,甚至像男人们一样,站在了惊涛骇浪之上,无所畏惧。
回望蚂蚁岛的前世和今生,听蚂蚁岛的女人们讲述过去的故事。
李和朱(70岁):一针一线,一补40年
从舟山沈家门乘坐渡船,大约三十多分钟,就能抵达蚂蚁岛。
跟随熙熙攘攘的游客登上码头,正前方的建筑上几个红色大字赫然跃入眼帘——“艰苦创业,敢啃骨头,勇争一流”。十二个字,言简意赅地概括了蚂蚁岛精神。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环顾四周,如今美丽的海港风貌,很难让人想象这里曾是一穷二白的苦岛。唯独从过去的民谣中,还能一窥当时真实的情景。
“蚂蚁沉在苦海中,打鱼人家世代穷,破衣破裤破毡帽,破船破网破帆篷。草屋像个破鸟笼,泥墩灶,空饭桶,蜘蛛结网爬烟囱,卖儿卖女喝西风。”
据说解放前,蚂蚁岛自然条件极差,岛上仅有650亩田地,全岛60%的人家靠吃番薯干过日子,30%人家靠吃野菜和杂粮,养不起孩子,卖儿鬻女的家庭,更是不计其数。虽然出海捕鱼是岛上唯一的生计,但在海上,“前有强盗,后有风暴”的威胁,也让蚂蚁岛人民饱受痛苦。
《军港之夜》词作创作地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在过去,出海捕鱼是岛上唯一的生计。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李和朱坐在码头附近,正专心致志地补着手中的渔网。不远处,一群游客正在进行缆绳的制作体验:三股尼龙绳在一个简易的装置下,通过前后两端的通力合作,拧成一股。
游客们玩得不亦乐乎,但对李和朱来说,这些“别人眼里的新鲜玩意”,实在太习以为常了。
游客正在进行缆绳的制作体验。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我小时候这里是‘癞头山’,什么都没有,生活很艰苦,男人们出去捕鱼,女人们就在家里干活。”
李和朱是土生土长的蚂蚁岛人,小时候岛民们艰苦创业的日子让她记忆犹新。在她出生后的第二年(1952年),舟山第一个渔业生产互助组在蚂蚁岛成立,人民公社的雏形由此产生。1958年9月,蚂蚁岛建立起全国第一个渔业人民公社——蚂蚁岛人民公社,李和朱的父母就在这时加入了创业的队伍中。
那时候,男人出海、妇女守家是海岛家庭的常态。男人捕鱼回来后,女人就帮忙把海产品进行加工,缝补渔网。于是作为渔民女儿的她,自懂事起,就跟着母亲补,一补就补了40多年。
李和朱,70岁。 澎湃新闻记者王昱 图
如今她已经70岁了,生活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手上的功夫一点也没有退步,灵巧的双手下,一张斑驳的渔网很快就恢复了原貌。
“现在生活好了,会补网的人不多了。孩子们也让我告老,不要再出去干活了。”
然而,李和朱仍然闲不下来,一有空还跑到港口,干回老本行。长长的渔网拖拽在地上,像浅滩上的波浪,一层一层将她包裹在其中。她埋着头,针线在指尖熟稔的操作下,自由地穿梭。
长长的渔网拖拽在地上,像浅滩上的波浪。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现在有力气,想做就做做嘛”,李和朱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说道。
陈志苏(74岁):借着月光,搓草绳,买大船
人民公社成立后,蚂蚁岛想要脱贫,就要发展渔业。而发展渔业,首先就要有大船。于是1953年,为了筹集足够的买船钱,蚂蚁岛上的200多个妇女带头发起了“搓草绳换钱”的行动。
那一年的冬天,全岛妇女都搓起了草绳。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十六岁的小姑娘,白天搓,夜晚搓,最终搓了12万斤草绳,换购了一艘大捕船,这艘船也被命名为了“草绳船”。而后,村民们又自发捐献了450只铜火囱和金银首饰,购得了另一艘大捕船,取名为“火囱船”。
上至五六十岁的老婆婆,下至十六岁的小姑娘,全岛妇女搓了12万斤草绳,换购了一艘大捕船。 资料图
74岁的陈志苏,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和大人一起搓草绳的情景。“那时候还没有电,家里用的是煤油灯。但为了省灯油,家里的妇女们晚上就借着月光搓,月光跑到哪里,就搓到哪里。”
陈志苏说,搓草绳看起来很简单,但刚开始手太嫩,搓久了,手心就会火辣辣地疼,连笔也握不了,甚至有时候搓出了血泡,破了还要搓。搓出来的草绳除了卖钱外,还可以做成捕海蜇的笼子,卖了海蜇的钱也可以贴补家用,这是上世纪五十年代,蚂蚁岛人最平凡的生活。
搓草绳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我父母都是渔民,小时候过着集体生活,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生活好啦,我们都有两千多块钱劳保了。” 陈志苏笑着说道。
如今在蚂蚁岛的人民公社旧址前,陈志苏和一帮姐妹们向游客表演搓草绳的技艺,游客也可以亲自体验,领略蚂蚁岛精神。
“现在这些草绳基本没什么用处了,但是给游客看看,还能让大家记住蚂蚁岛的故事”。
陈志苏,74岁。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林妙珠(81岁):乘风破浪,蚂蚁岛的“女老轨”
在旧社会,女人下海曾是禁忌。但新中国成立后,在妇女要顶半边天的口号下,男同志可以做到的事情,女同志也可以做得到。这样的想法,也让当时蚂蚁岛上17岁的林妙珠备受鼓舞。
“我到现在还记得,1958年的正月初二上午八点钟,我从大兴岙村出发,到乡政府那边找同学玩。走到半路上,正好遇到了当时村委会的李书记。”林妙珠回忆道。
李书记正巧有事要寻林妙珠的奶奶,见到林妙珠,两人便寒暄了起来。这时刚巧有一只捕鱼的船从港口出发,经过不远处的海岸。林妙珠看着捕鱼船缓缓驶来,不禁问道:“为什么男人可以上船出海,女人就不能上船呢?”
这一问倒是把李书记给问住了,但李书记想了想,觉得林妙珠说的很有道理。而蚂蚁岛彼时也正在发展远洋生产,下海男劳力不够,于是李书记决议让女人也有下海的机会。
在过去,男人出海、妇女守家是海岛家庭的常态。 资料 图
“书记在村广播里号召了一下,最后一共有十个人报名,都是十四五的年轻女孩,最大也不过十八九岁。”
林妙珠记得,自己第一次上船,一天就吐了六回,胃里的黄水都吐出来了。海上风浪之颠簸,吓退了不少女孩。
“我奶奶当时也劝我,说妙珠啊,人家都一个个都跳上岸了,你为什么还不上岸。我就跟奶奶撒了个谎,说因为我不晕船。”
林妙珠不想放弃,觉得临阵退缩很没面子,于是咬紧牙关,留在了船上。十人中,包括她在内,最后也只有四人坚持下来。在乡政府的安排下,她们前往浙江水产学院学习培训,表现优异的林妙珠成为了蚂蚁岛上第一位女轮机长。
报名的十个女孩中,包括林妙珠在内,最后也只有四人坚持下来。 资料图
轮机长在过去叫“老轨”,主要负责全船机电、动力设备。年仅17岁的林妙珠成为了“女老轨”,在当时不仅是一件新鲜事,也是一份殊荣。然而海上的艰辛和惊险,仍是很多人无法想象的。
“1959年吕泗洋海难那次,我们正好也在海上。当时,旁边的船都翻了,遇难者的尸体就漂在海上,惨不忍睹。我们当时就把家带出来的炒米粉,全部吃进肚子里了,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林妙珠激动地说。
幸好最后风浪小了,林妙珠的船脱险了,船上一共16人都活了下来了。
林妙珠,81岁 澎湃新闻记者王昱 图
这场刻骨铭心的灾难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让人后怕,但没有吓退蚂蚁岛的女人。在那之后,林妙珠和姐妹们仍然继续出海。而蚂蚁岛的女人们还成立了24个勤俭持家小组,用了三年时间,积攒下六万块钱,打了一对机帆船,命名为“妇女号”,在当时整个舟山都是首创。
灾难没有吓退蚂蚁岛的女人。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丁荷叶(73岁):苦战三年,修建“三八海塘”
在蚂蚁岛创业纪念室,73岁的丁荷叶每天都要接待来自五湖四海的上百位游客。她更拥有一份特殊的工作——为游客们讲故事。而这个故事,既是她的亲身经历,也是数百位蚂蚁岛女性的共同回忆。
蚂蚁岛是一个悬水小岛,土地资源匮乏,农业生产受到制约,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粮食一直要靠国家供应。然而随着人口不断增长,吃粮问题愈发严重。为了解决温饱问题,1972年,该岛提出“苦战三年,围塘造田”的号召。由于男人们长期在外捕鱼,300余名妇女接下了修建海塘的重任。
全国第一个人民公社在蚂蚁岛上建立。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这是蚂蚁岛人第一次造大海塘,在公社妇联的发动下,300多位妇女成立了一支娘子军。溜泥、拖石、抬石、拖沙,妇女们用简易的工具,趁着退潮的时机修筑海塘。
筑海塘中,最大的工作量就是撑流(也就是运涂泥)。脚一踏入海涂,身子就往下陷,走不动也站不稳,上身浸透了汗水,下身泡在海水里,浑身都是泥浆。
1972年,蚂蚁岛提出“苦战三年,围塘造田”号召,由于男人们长期在外捕鱼,300余名妇女接下了修建海塘的重任。资料图
“天冷的时候,牙齿冷得打架,脚都麻了,手上都是冻疮。”丁荷叶回忆道。
“有些妇女要给孩子喂奶,上不了岸,就只能在原地站着,让大家接龙把孩子一个一个传递过来,喂完了再运回岸上。因为身上沾着泥巴,孩子的襁褓上也都弄脏了。”
丁荷叶,73岁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因为筑海塘从外岛买石头成本高,蚂蚁岛的六个姑娘就主动请缨,承担在岛上开山打石的工作。
“不仅放炮很危险,运石头也是苦活,全靠小板车拉,一车三四百斤大石头,每天要拉60车,走石板桥稍有不慎,人带车都会滚下去”,丁荷叶说。
终于,历时一年四个月时间,三八海塘顺利建成了。而为了纪念这段历史,海塘上装置了38盏灯,每当夜晚来临,璀璨的灯光点亮海边的夜色。
2018年6月,蚂蚁岛精神红色教育基地启用后,丁荷叶等一帮老党员便成立了讲故事队,开展了口述历史的活动,其中最高龄的讲故事者91岁。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在谈到蚂蚁岛的历史时,许多人都说蚂蚁岛从前是个“癞头山”。
更有民谣唱道,“蚂蚁山,蚂蚁山,蚂蚁原是‘癞头山’,山上是石岩,山下是沙滩。”然而走在蚂蚁岛的滨海步道,放眼望去,如今山头上树木繁盛,郁郁葱葱的景象,很难与 “癞头山”的过去联系在一起。
蚂蚁岛从前是个“癞头山”。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我父亲一辈子都奉献给了一件事,那就是种树。”谈及父亲盛再堂,蚂蚁岛护林队队长盛成芬难掩崇敬之情,“这片树林,都是他带着村民们一起培育、种下的。”
盛成芬说,蚂蚁岛的山头最早生长的都是黑松,但因为虫害的关系,黑松大批大批都死了,成为了人们口中的“癞头山”。为了摘掉“癞头山”的称号,改善绿化环境,1959年,时任长沙塘村书记的盛再堂,组织村民去山上种树。
“那时候,男人都出海打渔,造林的大多数是女性,我父亲就带着两百多妇女,一起上山种树,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天天没亮,父亲就出发了,等到天黑了才回来,身上沾满了泥土。”
那时候,男人都出海打渔,造林的大多数是女性。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然而,渔民们没有植树的经验,起初两年都没有什么效果。于是,盛再堂买专业书来研究,向农林局讨教,去附近岛屿取经,终于找到了适宜生长的树种。而后,又组织实施封山育林政策,每年只放开半个月时间允许上山砍柴,把保护山林列入乡规民约。
400亩杉树、1万多棵香樟树,还有许多其他的杂树,就在村民们的努力下,在‘癞头山’一棵棵存活了下来。
盛成芬,59岁。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1980年,盛成芬从中学毕业后参加工作,受到父亲种树的感召,她也选择在岛上护林。她深知前人栽树的不易,对于山上的每一棵树,她同父亲一样珍惜和疼爱。
“有一次,听说有外地人来山上偷树,我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报了警,骑上车满山去找。海岛上的树,挖了一棵就少了一棵。”
如今,岛上森林覆盖率高达68%,绿化覆盖率80%,树木品种200多个,蚂蚁岛已经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生态绿岛。
蚂蚁岛已经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生态绿岛。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图
盛成芬说,她想像父亲一样,用自己的双手为蚂蚁岛留下更多的绿色,而且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没有什么事能难倒蚂蚁岛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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