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个叫田建文的山西考古专家火了!等等,其实他还是个…诗人!

今天,

光明日报头版头条推出的一篇专访火了!

连国家文物局官微,

都在第一时间转发。

文博人的朋友圈

更是处处可见这位山西考古专家的身影。

他,

就是田建文。

田建文:选定了就一直爱

“其实,我这辈子走得挺平坦。”采访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田建文,他的第一句话就令记者意外。且不说名校毕业后自愿扎根基层30多年,也不说三次放弃留在大城市的机会,仅仅那三次开颅手术,就已是常人不能经历之苦痛,怎么还说是“平坦”的?  

眼前的田建文,肤色黝黑,相貌朴实,右侧身体有些偏瘫。如果不是事先了解,很难把他和全国知名的考古专家挂起钩来。  

“去侯马吧,我的考古工地在那里。”聊了没多久,田建文就热情地发出邀请。他慢慢地站起身,左手将一只军绿色帆布包斜挎在肩上,蹒跚着迈开步伐。  

跟在他身后,记者对“平坦”之说更是充满了好奇。

“学了四年考古,不去田野就浪费了” 

1982年8月,山西南部的曲村天马遗址多了好些年轻面孔——北京大学考古文博专业学生田建文和同学们来这儿实习。这里是一处以晋文化为主的西周时代遗址,二十世纪我国西周考古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对田建文他们来说,最大的困难并非烈日灼烤,而是几个月后的拼对陶片。入冬后的曲村,两间小小的活动房就是他们的“主战场”。外面寒风凛冽,屋里一只无烟煤炉努力地燃烧着,仍然无法升高温度。田建文和同学们把自己包裹成“熊”,只露出双手干活儿。

北京大学毕业合影

考古工地中发掘出来的陶片,装了一筐又一筐,需要把它们拼对成完整的器物。这工作就像大海捞针,是对眼力和耐力的极大考验——要么找不到匹配的碎片,要么拼了老半天才发现错了,常常忙活几天,也拼不出一件成型的器物。枯燥无趣的工作,让青年学子们备受煎熬。生性活泼的田建文唱起歌来,缓解自己的烦躁情绪。  

“拼出来啦!”终于,有人一声欢呼,满屋子的年轻人顿时沸腾起来。之前吃过的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这种历经艰辛而产生的惊喜,让田建文对田野考古产生了特殊的迷恋。  

1984年夏天,大学毕业的田建文,带着满腔热情准备步入山西的考古工地施展拳脚。然而,拿到派遣证的那一刻,兜头一瓢凉水泼来——他被分配到了山西一所省属大学。一打听,那里并没有考古专业。  “那可不行,我学了四年考古,不去田野就浪费了!”

夏县西阴遗址发掘(1995年6月初)

实习期间,田建文对晋国历史产生了浓厚兴趣,而侯马作为晋国晚期都城,有大量未解之谜。所以,他认准了,干田野考古,就得去山西考古研究所下属的侯马工作站。于是,之后的几个月里,他到处找人申诉,而理由就是“不能浪费”。后来,他索性跑到侯马工作站,天天泡在考古工地,“赖”在那里不走了。  

考古是还原祖先的来路,但这份说起来高大上的工作,在当时不少人看来只是无奈的选择。像田建文这样,哭着喊着非得去田野考古一线的,罕见。  

田建文对田野考古的一片“痴情”,打动了北大的老师,也最终打动了省里相关部门,他被改派到了山西省文物局。但囿于当时的情况,直到一年后的5月,他在侯马工作站的身份都只是临时工,挣的是技工的工资。  

就这,他也乐意!

“逗牛”逗出来的史前遗址

▲2016年11月29日,

田建文在山西蒲县古县曹村龙王庙附近做考古田野调查。

田建文供图/光明图片

如果说大学毕业选择去基层做田野考古,是一腔热血的职业冲动;那么研究生毕业后再次放弃留在大城市的机会,毅然回到侯马考古工地,则是田建文经过深思熟虑后的郑重选择了。

1986年,田建文被中国考古界泰斗苏秉琦先生看中,推荐去报考吉林大学考古学系张忠培先生的硕士研究生。读研期间,他又成了张先生的爱徒,时时耳提面命。苏张二人,在中国考古界都是顶级的人物,被他们青睐,是考古人都羡慕的事。然而,田建文并未利用二位“贵人”的影响力。1989年6月研究生毕业时,有机会留在北京,他放弃了;回到山西,可以留在太原的山西考古所总部,他又放弃了。他心里有个目标:找到山西最早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就必须做田野考古。

回到侯马工作站,充满活力的田建文和同事们经常是说走就走,拿上手铲、陶片袋,骑着自行车,踏查每一处可能的遗址。枣园遗址,就是用这种笨笨的工作方式发现的。  

说起这次发现,田建文的同事兼挚友薛新民、杨林中异口同声:“这是他‘逗牛’逗出来的!”  

1991年5月初,薛新民在翼城县东部主持北橄遗址发掘。田建文、杨林中也在附近工作。三个年龄相仿、兴趣相投的年轻人,经常一起骑着自行车,对以北橄遗址为中心、周边20公里范围内的古文化遗址进行摸底调查。“碰到断崖,就是车骑我们。”薛新民笑道。  

11日那天清晨,仨人在枣园村发现了蛛丝马迹。细细搜索,却只捡到一些不太典型的陶片,收获不大。小路边,一户人家的柴门外,一棵洋槐下拴着一头小牛,旁边还堆积着一些生活垃圾。田建文精力旺盛,就调皮地去逗牛。被惹急的牛犊气得直刨地,垃圾堆被踢散开来,露出几个红色的陶片。  

“红陶片!”  

三个人的神经立刻“跳”了起来——这里可能是一处距今六七千年的史前遗址!

他们拉开牛犊,用一根“蝴蝶泉”香烟,向一位姓郑的村民借了两把铁锹,开始沿着垃圾堆周边挖。干了一上午,挖出来的“破盆烂罐”越来越多,有些大片的,几乎可以看出是什么器物。仨人花了12块钱,雇了一辆驴车,将所有陶片拉回考古队。  

“长鞭呀,那个一呀甩呀,啪啪地响哎……”他们一路扬鞭策驴,一路放声高歌,宛若凯旋的战士。  

经过研究,这些枣园村的陶片来自7000年前,此处是迄今为止山西最早的一处新石器时代遗址。如今都已是山西省考古研究院研究员的他们,说起30年前的往事,依然眉飞色舞。  

“我跟田建文有30多年的交情了。”薛新民说,田建文一直保持着农家子弟的朴实,从不好高骛远,“他就是一根筋。你们看他的那个军挎包,背了30多年,用烂了就换一个,就只用军挎。对考古也这样,选定了就一直爱。”  

在挚友眼中,正是“一根筋”成就了田建文。

考古工地让他“又活过来了” 

▲2005年1月14日发掘绛县横水西周墓地

正当田建文在田野考古上大显身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让他不得不暂停了前进的脚步。

1997年4月2日,田建文从考古工地骑摩托车回乡扫墓,途中遭遇车祸。开颅手术挺成功,人救过来了。一周后,对医学知识了解不多的田建文,觉得自己已经恢复好了,心里又一直记挂着工地,就偷偷跑出医院回了考古土地。然而,脆弱的颅脑怎经得起如此颠簸!仅仅4个小时,再次颅内大出血。此后,他又进行了两次开颅手术。  

这么一折腾,田建文留下严重的后遗症——说不出话,走不了路。  

在家康复几个月,效果并不理想。深知老友秉性的薛新民,作出一个大胆的决定:去考古工地康复!  

听到“考古工地”,田建文黯淡了许久的眼睛又亮了。  

于是,在薛新民的考古工地上,朝霞里、夕阳下,人们总能看到两个男人相搀着走路说话。起初,田建文只能往外蹦单字,薛新民则坚持每天跟他“絮叨”考古的事儿。日子就在这样的“单方对话”中过去。

▲2008年9月1日调查襄汾赵康古城 

1998年夏日的一天,二人如往日一样在工地上走路“聊天”。突然,薛新民一愣,仿佛听到田建文蹦出了两个字——“考古”。  

停下脚,扭过头,四目相对,田建文又说了一遍。没错,“考古”!田建文说的是“考古”,他心心念念的考古!两个男人像复读机般反复说着这两个字,嘴角挂着笑,眼里闪着光。  

到了北风将考古工地周边的草木都染黄的时节,田建文已经可以独自走路锻炼了。可他总是往路边的荒地里走,让大伙担心。问他去干吗?他说:“找遗址。”薛新民笑道:“他这是又活过来了。”  

1999年,身体恢复一些后,田建文受到“照顾”,被安排到山西金墓博物馆任馆长。然而,2004年,难以割舍的田野情结,让他再次选择回到了考古工地。此后,绛县横水西周墓地、上郭古城遗址、曹家庄汉代墓葬、闻喜上郭——邱家庄遗址……他主持的每一个发掘项目,都取得重要成果。  

2020年,田建文又多了一个绰号——“二五蛋”,即在2市5县主持了10个发掘工地。“把丢失的时间找回来”,是田建文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我们这一代考古人身上,寄托着苏先生、张先生等两代考古人的期望,不做出成绩,对不起两代人”。

▲田建文2012年在壶口

今年5月,时隔近40年后,山西省田野考古技术培训班再次开班。田建文主动提出,让学员们来他主持的邱家庄遗址进行发掘实践学习,并请缨担任随班指导老师。他说:“和老辈人相比,现在的考古人,特别是年轻人,最需要的就是对事业的热爱与执着精神。我要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给年轻人做好表率,让他们早日挑起田野考古的大梁!”  

离开邱家庄遗址考古工地,田建文送记者去侯马火车站。途中,电话铃声响起。接完电话,他开心地笑了:“刚发现一片遗址,我得马上赶去看看。”

田建文下车,汽车再次启动。回头望去,那个斜背着军挎包的身影,正蹒跚着走向远处。夕阳将他的影子铺在路面,很长很长。

这一瞬间,记者突然明白了田建文所说的“平坦”。一个人,始终行走在自己所钟爱的大道上,那些坎坎坷坷,又算得了什么!

评论员文章:为这样的爱喝彩

名牌大学毕业的田建文,一次次放弃到大城市工作、生活的机会,在田野考古一线执着地坚守三十多年,因为他爱考古;几次开颅手术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奔赴考古现场,也是因为他爱考古;半边身体偏瘫,却依旧执意回到考古工地,将学问传给后辈,还是因为他爱考古。  

正是因为这样的爱,无论在黄土高坡还是戈壁大漠,无论在冰川高原还是河流海洋,许许多多的考古人和田建文一样,探寻着中国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用自己的努力拼接碎片,还原历史。  

“远看像要饭的,近看是捡陶片的”——这是人们对田野考古的夸张描述,却从一个侧面道出了这份工作的艰辛。然而,对于田建文他们来说,与发现新的遗迹、补全历史缺环、完善民族记忆的喜悦相比,吃一些苦又算得了什么。他们选择了考古,将毕生所学献给考古,考古也回馈他们以人生的归属感、事业的成就感,这是一种无法替代的幸福。  

建设中国气派的考古学,需要一代接一代地奋斗。我们欣喜地看到,在考古界,像田建文这样,为爱执着的人越来越多了。这样的为爱执着,很燃,要让它薪火长传。  

其实,不光是考古界需要这样的爱,我们的基层、我们的边疆、我们的许多冷门领域都需要这样的爱。让我们为这样的爱,喝彩!

▲田建文

早在2012年,

山西晚报就发表过专访,

讲述“痴人”田建文的考古情结。

现将全文摘录如下,

以飨读者。

考古人田建文:

修补历史碎片的"痴人"情结

站在街头,42岁的田建文并不起眼。在晋南这个号称“服装第一集散地”的侯马,其穿着打扮实在普通。

曾任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站长的田建文现在身任多职:省考古学会理事、稷山金墓博物馆馆长、侯马南山考古资料中心主任,还兼着侯马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最让普通百姓津津乐道的,是其负责的“侯马南山考古资料中心”。这个位于复兴村的资料中心,据说是省考古研究所惟一的资料库,“那个宝库存放着数不清的宝贝,件件价值连城”。

10月20日,记者有幸踏入“宝库”,但一点也没有“芝麻开门”的神秘感。那里,只不过陈列着20多个史前遗址出土的石器和陶器;而陶器几乎没有完整的,多是碎片拼接修复而成。

“宝库”内,更多的是一袋袋的陶片。田建文培训出的几个熟练工,正在努力地还原它们,“没人要的,说是宝贝,有价无市”。

“我们考古人,就是拼接碎片、还原历史的人”,田建文始终兴致勃勃。

▲田建文与恩师张忠培合影

山西考古界的半世纪尴尬

侯马,晋国古都。以其为中心的晋南,各个时期的古代遗址鳞次栉比,一直是考古工作者的“圣地”。

田建文是襄汾农家子弟。1984年,北大考古学系毕业后,田建文又到吉林大学考古学系攻读硕士。

1989年,原可以留在北京或太原的田建文放弃都市生活,来到省考古研究所侯马工作站工作。问其当时为何如此选择,其嘿嘿一笑,“我不爱听北京话,也不爱听太原话”。

其实,真正的考古人,追求就在田间地头。一些德高望重的考古专家,经常自带铺盖卷,在荒村野郊一扎半年,这种远古情痴绝非常人可以理解。

田建文的专业是“黄河流域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中国新石器时代一直是中国考古界研究的“重中之重”。

▲田建文与恩师张忠培合影

距今约一万年左右,中国的远古人类开始使用磨制石器,并开始发明、使用陶器,进入新石器时代。距今6000多年的陕西西安半坡遗址,因其手制精致的彩绘陶器,成为这个时期的著名代表。

略晚于半坡文化的山西夏县西阴文化,其强盛时期,曾经控制了长江以北、甘肃青海以东的大半个中国。其典型器物,不是石磨棒等磨制石器,而是“尖底瓶、夹砂罐、花卉纹彩盆、钵、罐”为代表的陶器——这是山西为中华民族早期发展做出的巨大贡献。

1926年,留美博士李济主持发掘夏县西阴遗址,那是“国人目的明确的、有计划从事考古发掘的第一次”。其出土的彩陶,证明了瑞典人安特生有关“彩陶文化西来”的说法很难成立。

但是,关于半坡文化和西阴文化的关系,建国后中国考古界争论了几十年。大多数学者认为,我省的西阴文化是由陕西的半坡文化发展而来,仅有个别学者认为两类型同时并存。

这个结果,让山西考古界很尴尬:前有襄汾丁村、沁水下川、吉县柿子滩等大批旧石器晚期遗址,后有新石器晚期的夏县东下冯、襄汾陶寺遗址;难道夹在中间的西阴文化没有山西的历史传承,竟然是陕西复制过来的吗?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陕西、河南河北相继发现了略早于半坡文化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极大地刺激了我省考古工作者。但是,考古要靠实物说话——山西没有。

那时,刚到侯马工作的田建文每天骑着自行车,和侯马博物馆馆长周忠搭伴,在田间地头到处寻找陶片。在周忠家,田建文听浮山县文物干部张笑尘说,“翼城县枣园村有很多泥质红陶片,陶质很好”。

泥质红陶,正是最原始的陶器特征,最后才发展到彩陶、灰陶和黑陶。田建文并未意识到,那个困扰了山西考古界多年的谜团真相,正向他悄悄走来。

“垃圾坑”刨出“航天飞机”

1991年,为配合侯月铁路建设,文物部门开始对沿途进行抢救性发掘,属于西阴文化的翼城北撖遗址也在其中,由省考古研究所薛新明主持发掘。

省考古研究所的杨林中和薛新明、田建文合称“考古铁三角”,三人年龄相仿,情投意合。1991年5月6日,田建文听说杨林中去了北撖遗址,便立即骑自行车前去会合。

三人当即决定,对北撖周围20公里的范围进行大摸底,枣园村成了最后一站。

田建文清楚记得5月11日的情景:三个人到老百姓家买了30个熟鸡蛋,“杨林中吃了3个,我吃了6个,薛新明一下子吃了21个”,“薛只承认吃了19个”;薛新明唱着临县山歌,杨林中则拿着铁锹披荆斩棘开路;田建文自认为弹跳力不错,不想一下子跌到浇底河齐腰的淤泥里……

枣园村位于浇底河北岸的一道黄土梁南坡,依山傍水,非常符合古代人选择栖息地的条件。很快,在枣园村的小路旁,田建文三人逗老乡的牛时,发现了石破天惊的“1号灰坑”。

所谓“灰坑”,其实就是古人的垃圾坑。远古人类的垃圾成分比较单纯,主要是烧柴后的灰烬和一些陶器破损后丢弃的碎片。对考古人员而言,灰坑的价值和墓葬等同,废弃物品综合在一起后,就能还原远古居民的生活状况。

“1号灰坑”位于一个牲口圈旁,因为挖土垫圈,灰坑上部已被破坏,这使得坑内密集的红陶片显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发掘后,陶器碎片装了两大袋子:回去一整理,竟然复原了20多件陶器!这些陶器是一组特征稳定的器物群,轻薄得体,高低大小适中,色泽古典朴素。杨林中屡次说:“枣园的陶器,我看放到现在,就是航天飞机,就是电脑!”

▲这些复原了的陶器凝结着田建文大量心血

当天晚上,三人痛饮庆功酒。

科学分析后,田建文等人发现了“1号灰坑”的陶器和夏县西阴文化的关系:西阴的尖底瓶,正是枣园的折唇壶演进而来,泥质钵、盆和夹砂罐也一脉相传……

早于陕西半坡、距今7000年到6400年的枣园文化就这样走到世人面前。1993年,著名考古学家张忠培发言说,“在新石器时代方面,目前已知最早者,是枣园1号灰坑为代表的遗存”。

一不小心吃了螃蟹。偶然中,也有多年孜孜以求的必然。

1994年,枣园“1号灰坑”遗存被正式命名为“枣园文化”;1995年后,陕西临潼、我省垣曲、河南孟津也相继发现了此类内涵相近的文化遗存。

由于枣园遗址位于村庄中部农民取土破坏严重。1999年10月,“考古铁三角”率领40余人,对枣园遗址展开了两个月的大发掘。在两米的地层内,考古人员发现了总共延展了600年的三期遗存,总共出土、复原了陶器100多件,并发掘出大批石器和骨器。

属于西阴文化的翼城北撖遗址,其出土的陶器从形制到装饰和枣园极其相近,而和远在陕西的半坡陶器没有共同特点。这说明,枣园文化正是西阴文化的前身!

田建文三人,补起了山西考古历史上的“大碎片”。

修补历史碎片的“痴人”情结

田建文是个性情中人,好喝两杯;给朋友聊考古,聊得眉飞色舞。那种对专业的痴迷,令人羡慕。

中国的考古学界,有着大批田建文式的“痴人”,执着于事业。正是他们,一个个的“枣园文化”被发现,一个个历史碎片被完整拼起。比如侯马工作站的谢尧亭、范文谦、吉琨璋……

现在说起考古,就不由得想起了目前的网红《鬼吹灯》;对这类所谓恐怖盗墓小说的大流行,田建文很不屑,“在世人眼里考古就是挖墓”,他认为“那些只是满足了一些人的低层次需求”。他更愿意多谈的是古遗址的文化价值,而不是“某件文物能卖多少钱”。

“考古学所关注的重点在于文物背后的广阔精神层面,而绝不仅仅局限于器物本身。”田建文说,老一辈的考古学家一般不收藏文物,也不给私人鉴定文物。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纳履,这是一种职业道德。

除了指导工人用石膏粉拼接古陶片,分析研究各个时期的陶器特点,田建文干得最多的还是去野外“觅宝”。

田建文还很较真,治学严谨得让人吃惊。

近段宣传得很热的一件事情是“和谐一词出新田”。古称“新田”的侯马是晋国古都,晋悼公四年时,大臣魏绛力主“和戎”;在晋国“和戎”后的短短八年间,魏绛辅佐悼公实施“惠民”之策,致使晋国“国无积滞,亦无困人”,而“楚不能与争”;悼公十一年,晋国终于挫败楚国、成功实现了复霸中原的梦想。《左传·襄公十一年》记载,为表达对魏绛的感佩之情,悼公发自肺腑地说,“子教寡人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八年之中,九合诸侯;如乐之和,无所不谐……”

为此,侯马地方官员专门写了论文,还组织专家开了一个研讨会。对此,记者一直持怀疑态度,但田建文确认此事。他坚持把记者领到侯马城西的平望古城遗址,那里的地面上,耸立着一个长宽各75米、高8.5米的长满蒿草的夯土高台——这正是晋悼公的宫殿台阶遗址,“这就是晋国的公宫,相当于故宫的太和殿,晋悼公就是在这里提出的和谐……”

把历史文献里的情景“精确”再现,是考古学者和旁人的最大区别。

▲田建文与恩师张忠培合影

2018年,

《山西画报》也曾发表过一篇

西青年学者阎文水撰写的采访文章。

田建文:心中要有一个点

“心中要有一个点,可以是时间上的,也可以是空间上的。再以时间点观察空间,或以空间点观察时间。”田建文所说的“点”,没有大量知识积累,没有敏锐眼光,不能确定。从一个点到一条线,再到一个面,这是导师、前故宫博物馆院长张忠培先生多年前教导他的。

1991年5月11日,与薛新明、杨林中野外考古调查时,田建文逗弄牛犊,牛犊踢出陶片,枣园H1遗存由此发现。两个多小时后,一座房屋的大半部被清理出来。当天下午,在为参与发掘北撖遗址的山西大学考古专业学生上课时,田建文就说,这是一种新的文化。他接连发表三篇文章,提出“枣园文化”命名。到现在为止,距今约7000年的枣园文化,仍是目前山西发现的最早的新石器时期文化。

▲翼城枣园遗址出土遗物

那一年田建文26岁,不到而立之时,便立下了事业的一块基石。

枣园遗址发现之前,在山西其他地方,出土过与枣园一样的陶器和陶片,只是发现者没有意识到它们的重要性,没有意识到是一种新的文化。

早在北京大学考古专业读书时,1982年秋天,在邹衡先生指导下,田建文与同学们参与过翼城、曲沃交界处的天马——曲村遗址考古。痴迷这一田野事业,1984年毕业后,他拒绝了到山西师范大学上班的工作分配,在侯马考古工作站当了一年的临时工作人员,直到第二年如愿以偿进入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侯马是晋国后期都城新田所在地,从1952年起,发现、发掘有三、四十处古遗址。但四十多年了,人们对新田的布局、年代仍不甚了了。田建文在侯马多处晋国遗址从事过考古,1993年初,他运用新颖、系统的专业知识,撰写出了《新田模式——侯马晋国都城遗址研究》一文,将平望、牛村、台神三座品字形的宫城,与马庄、呈王、北坞三座卿城(后又发现北郭马古城),铸铜遗址等手工业作坊区,侯马盟书等祭祀遗址,墓地等,进行了通盘分析,从而建立了各个遗址的时间、空间、功能定位,最后总结出了“新田模式”。

▲晋都新田,侯马晋国遗址平面图

“如今30多年过去了,还没有人能推翻我的‘新田模式’,我自己后来将它做了补充、完善。”田建文自豪地说。

位于天马—曲村遗址中心地带的北赵晋侯墓地发掘后,邹衡先生认为那里是晋国前期都城故绛所在地。1994年,田建文发表《晋国早期都邑探索》,在这篇不到三千字的短文中指出,如是故绛,怎能没有城墙、宫殿夯土基址?没有手工业作坊遗迹?更重要的是,都城怎么会在墓地里面?他推测,位于其东南不远的苇沟——北寿城遗址,极有可能是故绛所在地。

2003年,田建文主持发掘了浮山桥北墓地。可惜,大量的珍贵文物已被盗墓者盗窃一空。主人“先”氏是晋国早期一个大族,如果保存完好,晋文化研究该有多大收获啊。每提及此,他总是心生浩叹不能自已。

▲蒲县曹家庄

为配合基建,2016年11月至次年1月,田建文领队,在蒲县曹家庄进行了为期80余天的考古发掘。发掘42座墓,时间从战国中期延续到汉代王莽时期。田建文分析葬俗与特殊陶器之后,认为有一部分墓主人是匈奴人,汉武帝元鼎五年(前112年)分封匈奴人驹几为骐侯,在吕梁山南部,曹家庄一带可能就是骐侯分封地骐县的一部分。

▲2016年12月29日,

蒲县古县乡曹村下园沟调查

(左一,蒲县文化局王晓辉局长 左三,田建文)

▲2016年11月25日,

田建文和同事穆文军调查蒲县薛关南沟遗址

田建文打开手机,让我观看两组陶壶图片,一组出自曹家庄的一座墓,另一件出自随葬金缕玉衣的河北满城刘胜墓中。陶壶的形态甚至纹饰一模一样,证明两个地方的墓主人有共时性,也就是说他们曾经生活在同一个时间段。那天晚上比较后,田建文兴奋得久久难以入睡。

考古就是以已知求未知的过程。田建文电脑里,至少存有五六千张卡片,以一个墓葬或一个灰坑为一张,这是他的“数据库”。

田建文家住侯马,他喜欢小城慢生活的感觉。从考古来讲,侯马是座重镇,它不但位于晋南这块中华文明腹地的中心,更是晋文化闪耀之地。见素抱朴,善饮,好作五绝,背个黄军包奔走于田野,是田建文多年来留给熟人的印象。在晋南考古上,田建文不是接地气,他本身就扎根在大地上,所成可谓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号外

但你知道吗?

这里还有个“诗人”田建文

田建文不仅是个考古专家,

他还是个“诗人”:

在他的朋友圈,

经常会发布一些随性而写的小诗,

充满了生活气息,

看完让人忍俊不禁。

通过这些诗,

你会发现,

严谨细密的考古人,

也有很可爱的一面。

遇到喜欢吃的美食

他就会赋诗一首,

朋友们都笑称他为“吃货”。

在各种美食中,

田建文最爱吃的是油粉饭,

关于油粉饭的诗就有好多首。

看见好吃的水果

他也会赋诗一首。

在田建文的诗中,

还有一些关于他在出行途中的所见、所闻。

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

都有可能会成为他写诗的主题。

比如,

驱赶蚊虫……

打疫苗……

看见一个老物件……

想唱一首歌,

却发现忘了词时……

忙里偷闲,

也要写上一首……

除此之外,

他的诗中还有对老师的思念,

和对逝去同行的怀念。

读书感想,

工作感想,

生活感想……

他都会用诗来表达。

最后,

再次回味一遍田建文老师可爱的表情包——

正文|光明日报记者 李韵 李建斌 杨珏 刘宇航

“心中要有一个点”撰稿|阎文水

“诗人田建文”撰稿|山西晚报全媒体记者 南丽江

图| 光明日报 山西晚报 央视

图文版权归原作者或机构所有

辑|山西晚报全媒体编辑 南丽江

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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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青铜名剑之一:干将今安在,少虡何煌煌

山西青铜名剑之二:晋吴铸铜兵,火焰生冷霜

山西青铜名剑之三:季子挂剑处,王侯尽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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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戎狄:一脚踏出的大墓宝库和中山国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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