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学文 | 有多炽热就有多苍凉——边云芳《恢河,淌过我的血脉》序言

作者简介

杜学文,山西省作协党组书记、主席,著名评论家。

边云芳出生在今天叫做“朔州”的地方。而朔州,在中国历史上却是一个风云之地。她在书的后记中介绍,在她乡下生活过12年的村子旁,有一处距今约2万8千年的著名遗址。这就是在考古学上有重要历史文化价值的旧石器时代遗址——峙峪遗址。这一遗址的文化价值十分突出。首先是其中发现了许多刻痕的骨片,考古学家认为这种刻痕与当时人们的劳动生产有密切关系,可以与传说中的文字出现之前的记事方法联系起来。或者也可以简单地说,从这些刻痕中可以看到上古时代人们由于劳动的需要已经能够用这样的办法来记录重要的事项。其次是其中的细石器意义重大。著名考古学家贾兰坡认为,在中国北方、东北亚、日本列岛、北美细石器的起源问题,将有望在山西北部桑干河流域得到解决。也就是说,在峙峪遗址中发现的细石器,其流传广泛,波及亚洲、美洲之北部。更重要的是,在峙峪遗址中发现了石制箭簇,说明当时的人们已经能够熟练地使用弓箭来猎杀动物。峙峪人也被称为“猎马人”。

猎马人一直仍然保持了自己驰骋南北、来去如风、豪放耿直、重义讲信的性格。直至今天,晋北一带与晋中、晋南一带的风俗习惯,甚至饮食起居都有明显的不同。也许这种不同在至少数万年前就已经形成了。在中国漫长的发展进程中,他们生活的这一片土地基本上可以说是中原的门户,国土的边关,稳定的锁钥,通往外界的咽喉要道。不同的民族、政权、经济与军事力量,已经由这些而来的文化在这一带来来往往,或交战,或迁徙,或贸易,或和亲,或结盟,或融合……。胡服骑射,抗击匈奴,马邑之谋,昭君出塞,太和改制,北魏南迁,多少云烟匆匆过,时光如驹不待我。今天的我们很难简单地看清历史留给后人的到底有些什么。

不过,幼年时代的边云芳对这些并不知悉。她童蒙未开,天真如洗。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奶奶家旁边的古堡遗址上静静地看远方云起云落。但她并不知道这被叫做全武营村的村中古堡在数百年前的意义。在晋北辽阔苍茫的大地上,这样的古堡散落各处,人们早已习以为常,就如同看到一座山、一条河、一片土一样。儿时的作者当然不知道其中的秘密。不过,这种生活实际上也秘密地培养了作者对历史、文化的某种兴趣。直至人到中年,对这样的存在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追寻欲望。“有怎样的故事发生在我生活的这片土地?从远古到现在,又有着怎样的传奇让我心魂牵念?似乎越来越急迫着一桩心事,要倾诉,要书写。”于是,边云芳开始了自己的追寻。她到各地考察,恢河,桑干河;马邑,梵王寺;吉庄,里仁村;崇福寺,敬德庙;峙峪遗址,青钟古墓;古堡,古桥,古城,古戏台,都有她的足迹。也查阅各种史料、方志、专著、传说,尽所能览。一个人的出生地往往会影响这个人的精神走向。因为她出生在这样一个曾经波澜壮阔、风起云涌的地方,也常在胸中有历史的云烟翻滚,生活的过往升腾。“这片土地恩养了我,给了我健康的心智,给了我烟火日子里的精神”,因而,“我该用文字做一些有益的事情”。这有益的事情就是,用笔,更是用心记录自己知道了的故乡

有几种写作的境界。一种是用文字写作。把自己能够用到的最华丽的文字置于文章之中。另一种是用情写作。文字若好当然,若不好亦可用自己的真情来表达。还有一种是用心来写作。这就是有某种使命感的写作,在写作这种带有技术性的劳动中融入了作者的生命感受、心灵体验。我还不能断定边云芳是哪一种写作,或者也可以说是这几种写作的结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确实用心了。就这本书而言,她大致从两个方面展开。一是关于历史的书写。往往借助于某一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展开,表现故乡曾经的阔大、雄厚、苍茫,以及对历史的贡献。如其中的《峙峪遗址,挺立起中华文明的高度》,从其故乡小村旁的峙峪遗址来反映历史上朔州一带的历史文化。《敬德庙,拜谒之上》则对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产生重大影响的尉迟恭进行了描述等等。这一类的描写带读者进入了历史的隧道,使我们对这块土地深厚的历史文化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另一方面则是从民俗风情的层面展开,主要描写朔州一带人们的日常生活,以及蕴含其中的社会文化意味。如老城格局、生活习惯、曾经的繁荣等等。这使我们看到日常生活极为细致生动的一面。但是,这种生活在今天已然渐行渐远。这就触及到一个十分重要的话题。在现代化不断地扩张的必然进程中,传统的、往昔的生活方式必定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有其积极的一面,但也有其令人惋惜、回恋的东西。但是,边云芳实际上并不在意于此。她其实是回避了这种关照,传递给读者的只是对往昔淡淡的的回忆和留恋。但是,历史是无情的。许多问题我们并不能回避。也许一个具有深刻思想的作家正是要在这种不得不然与愿其不然的矛盾中才能发现生活的某种真谛、价值。

在即将结束这篇东拉西扯的文章的时候,特别想对边云芳,以及与她状态相近的同道说句话。一方面,她们的创作已然进入一个比较成熟的境界,已经有很多非常好的作品面世。他们的困惑是如何突破自己。如果从题材的选择来看,这本《恢河,淌过我的血脉》当然是边云芳的一次跨越。但从其表达言,仍然存在局限。这种局限就是把自己限制在一个狭小的地域之中,不能从这一点出走、展开,面对更广阔的精神世界。这就使作品成为一种地域性的表达。以书中《春风青冢》言,作为一般的散文还是不错的。但是,关于王昭君的表达完全可以有更宏阔的视角。如其出塞行走的道路,各地都有自己的说法。但如果回到历史进行分析,经过朔州一带仍然有其合理性与可能性。这就是山西一直是连通中原地区与草原西域的重要通道。在《穆天子传》中非常详细地描写了周穆王西巡的行走线路。山西的雁门关右玉一带是其必经之地。这当然也包括朔州周边地区。在唐时,太和公主和亲回纥可汗即从西安黄河,至今太原,再往北,进入草原。当然也要经过朔州一带。但这只是一种分析。这种分析可能会使我们的叙述在更为广阔的层面展开。同时,和亲一直是历史上中原政权与游牧民族政权之间的一种重要策略。昭君出塞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事件。当然,如果能够从当时中原政权与匈奴集团之间的关系来描写,视野就更为广阔,从而还原其为一个真正具有重要意义的历史文化事件。因而,如何摆脱地域的局限,使具有地域意义的人事升华为具有更为重要意味的叙说,提升叙说的文化价值是需要大家进一步努力的。

不论如何,这本书就要与大家见面了。我还是非常高兴地向读者推荐。因为我们热爱这片土地,所以当我们面对她生活的这片土地的历史与过往时,往往对这些已经成为过去的存在感到苍凉。但是,我们同样相信,有爱在,就有希望在。

编辑 | 悦 芳 郭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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