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走廊启示录•追梦之源起圣山| 国宝青铜权杖背后的锦州“屠何国往事”
在春秋战国时期，辽西走廊上活跃着许多神秘的国家和部族——屠何、孤竹、令支、无终、山戎、东胡……他们为辽西走廊的开发建设作出了不小的贡献。其中屠何古国尤其引人关注。在辽西走廊出土的一件经权威考古学家杨伯达、郭大顺、孙守道之手鉴定的国家一级文物，也是迄今为止国内出土的唯一一件青铜戈“权杖”，隐含着解读屠何古国的身世密码，浓缩着锦州地区上古岁月的风云段落。
凌海市水手营子村出土的连珠纹连柄青铜戈 张松 摄
The bronze sceptre unearthed in the West Liaoning Corridor was identified by archaeologists as one of the Level 1 artifacts of the nation. It is the only bronze sceptre in shape of a dagger- axe. This cultural relic helps decode the history of Tuhe country and tell the brilliant stories of the ancient West Liaoning Corridor.
(Trans. by Ma Xiaoli)
01 小山村挖出无价国宝
1986 年 4 月 8 日上午，锦县松山乡水手营子村（今凌海市松山新区水手营子村）村民周正席在自家猪圈起粪取土，挖出了一根锈迹斑斑的奇特铜棍，“这是个既像镰刀又不是镰刀的铜家伙，带个钩，钩上还有云卷，有七八十厘米长，断了三节，挺重，造型十分古怪。还有铜棍顶端那个云卷上还镶着个小绿玩艺儿，也不知道是啥东西，一摔地上，就掉了。”周正席无论如何也猜不到，这造型奇特的铜棍竟是一根有着千年历史的青铜戈权杖，这铜棍云卷上镶嵌的“小绿玩意”，竟是绿松宝石。
周正席不识货，但他的父亲，当地一位有一定文物知识的小学老师却看出了门道。他问拿铜棍玩耍的孙子，这东西是哪儿来的？孙子对爷爷说，这东西是爸爸挖猪圈挖出来的，爷爷说，这东西不是个凡物，你还是把它交给爷爷保管吧。
老爷子将这根铜棍仔细包好，火速赶到锦州博物馆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递给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看，这一看让工作人员大为震惊！锦州博物馆馆长当场拍板，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带着文物到沈阳找省内专家鉴定；一路组成挖掘组，专程赶赴水手营子村实地探查。
实地探查组很快发现，这铜棍原来埋在一座狭小且寒酸的古墓里，古墓中的尸骨已无踪迹，除了这根神秘的青铜棍外，探查组还挖出了另外两件陪葬品——折腹盆与袋状鬲，都是陶器。没几天，去辽宁省博物馆的人从沈阳打来电话说，经郭大顺、孙守道等知名考古专家鉴定，这是一件商周时期的文物，是一件罕见之物。
鉴于周正席的父亲主动上交珍贵文物，锦州博物馆发给老爷子一张奖状，还奖励了300元现金（1986年的 300 元，相当于一般工人半年工资）。
02 权杖为何出自寒酸墓葬
经实地考察，周正席家的猪圈地下是一座千年古墓，出土于这座古墓的青铜棍的规范称谓：连珠纹连柄青铜戈。时任锦州博物馆副馆长的鲁宝林断定说，这青铜戈实际上是一根“权杖”，它是一种权力的象征，当时谁拥有它，谁就是一个王国、部族内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李新全对这件青铜戈的工艺制造赞不绝口：“这件连柄青铜戈的戈头与柄是连体铸成的，通长80.3厘米，戈长 19.5 厘米，戈宽 4 厘米，戈顶有云形饰，云饰长4.1厘米，宽5.5厘米，戈柄部铸菱格纹，柄长 73.5厘米，柄宽 2.6 厘米，菱形纹内铸连珠纹。这种当年算是高精端的铸造工艺，即便较之中原地区的铸造水准，也毫不逊色。”
那么，这件连柄青铜戈是哪个时代的器物呢？专家的鉴定结果是，这件连柄青铜戈距今 3500 年左右铸成，同时出土的两件陶器则是比较典型的夏家店文化器物，那个年代，相当于中原的夏朝末期或商早期，这是中国首次面世的青铜戈权杖，是当年国内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这柄青铜戈权杖不是普通人所能拥有的，它的拥有者只能是号令一方的王侯。问题是，如此尊贵的器物怎会栖身于如此寒酸的古墓中？有人提出这样的假设，这是否意味着，墓主人生前是一位崇尚节俭的君王？
这种假设是不成立的，因为在中国古代社会，尤其在汉唐以前崇尚厚葬，古人“事死如事生”，认为魂灵不死，人去世后一样可以在地下享受现世的荣华富贵。尤其是那些手握大权的帝王将相，恨不得把生前所有的宝藏都移至地下，几乎所有的君主，上台第一件事就是为自己修墓，在营造墓穴一事上，再节俭的君王也舍得花钱。
春秋战国时代，不仅崇尚厚葬，还残忍地进行“人殉”，对此，孔子极力反对。秦始皇所修的秦皇陵，动用 70 万人工凿于九泉之下，在那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里，秦始皇几乎将整个秦帝国的财富都带到了地下。汉朝的文帝、景帝以节俭爱民著称，史称“文景之治”，但即便是令人称颂的文帝，修造自己的陵墓也动用了近一半的国库，文帝不用人殉改做陶俑陪葬。
如此比照，代表王者权威的青铜戈权杖出自这样的墓穴，便不合常理、不可思议了。这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当时在这片土地上，肯定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这位君王的离世当属非常态下的死亡，对他的草率安葬也是迫不得已的无奈之举。那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历史事件呢？
义县稍户营子镇花尔楼村出土的饕餮纹青铜簋 张松 摄
03 权杖之主疑似屠何王
锦州文化学者冯立民先生经多年考证，得出结论：这根青铜戈权杖的主人可能是上古屠何王。屠何，是春秋时期即公元前 664 年以前，辽西大小凌河流域的一方国名称。
由《逸周书·王会篇》《尔雅·释地》《管子·小匡篇》《通鉴外记·周纪二》《左传》《墨子·非攻篇》等史籍记载可知：屠何属东北夷一支，文化形态是东夷文化，用辽宁地区的考古术语表述，屠何文化是丰下文化的延续；屠何是与孤竹、令支、无终、山戎、东胡同期同代并存的族群，并不存在谁先谁后的问题；在图腾崇拜上屠何与东胡相近——熊崇拜，表明其在血缘关系上与华夏有熊氏部族、东胡部族均有某种联系；在地域上，屠何与孤竹、令支、无终、山戎、东胡相近相接，呈犬牙交错状态。
屠何国领土比较广大，经济比较发达，军事上比较强悍，有能力联合东胡部族对燕国发动进攻。屠何国最早不在锦州，而活跃于今日的朝阳地区。
屠何国曾联合东胡、山戎等部族对燕国发动大规模进攻，在屠何、东胡大军的联合进逼之下，燕国不堪其扰，于是向齐桓公求救。齐桓公打出“尊王攘夷”的旗号，率齐燕大军挥师北进，于公元前 663 年大破屠何国。在齐燕联军的打击下，屠何人从其核心地区，即今日的朝阳、北票一线被迫退却，依据松岭山脉做最后的抗衡。齐燕联军长途跋涉，只宜速战，不能持久，退却的屠何军残部与居住在小凌河中下游地区的俞人会合，向小凌河下游地区的锦州方向迁徙，最后定居于锦州附近。
义县稍户营子镇花尔楼村出土的饕餮纹青铜铃俎 [zǔ] 张松 摄
俞人是一个温和纯朴的部族，其居住生息范畴在小凌河中下游，即今松岭门以下地区。因其俞人名称，后世将小凌河称呼渝水，是为其因。俞人也属于东北夷，与屠何人在经济、文化上极为相近。但从崇拜图腾上看，该部族与屠何不同，应是独立生存的另一部族。屠何国逐渐强大之后，俞人部落成为屠何国的一部分而鲜见于史。屠何城破后，俞人接纳了屠何残部，两部会合，数量上以俞人为主体，政治上以屠何人为核心，一为躲避战祸，二为寻觅沃土。因小凌河下游地区土地更为肥沃，屠何人乃从原居住地渐次向东南方向迁徙，定居于锦州、水手营子、高山堡以及东北一带。“屠何国都被燕军攻破后土地被侵，原占据面积大为减少，并逐渐败亡。屠何国在败亡之前，已经形成了具有国家雏形的方国形态。为表屠何之传承，又为表与屠何之区别，乃有徒河之谓。汉代之交黎、徒河、宾徒诸县之民，皆为屠何与俞人之苗裔。”冯立民作出如上判断。
04 一个时代的悲怆落幕
青锈斑驳、古拙苍虬，铸有菱格圆圈花纹的修长杖身，镶嵌一块绿松宝石，扑面的粗犷厚朴中，直透一股王者的高贵与矜持。青铜戈权杖的发现，对研究我国奴隶制北方文化有重要的价值，不仅表明辽西走廊尤其锦州地区较早地进入青铜时代，而且表明锦州地区已经出现了王权统治的国家。
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的宁云龙表示，这件青铜戈权杖从它的纹饰、造型来看，其年代的下限，最迟也迟不过商代晚期。通过这件青铜戈权杖可知，我国北方的少数民族在商代就已经掌握了成熟的青铜冶炼技术。既然如此，这件青铜戈权杖距今至少 3000 年，而齐燕联军击退屠何、山戎的进攻则发生在春秋时代，距今（2021 年）2684 年，有关青铜戈权杖的故事理应发生在齐燕联军北击屠何之前，而不是之后，否则在逻辑上就说不通。
如果说这根青铜戈权杖因为展示了丰厚的历史文化底蕴而令锦州人激动不已，那么，再考量一下青铜戈权杖的出土位置及墓圹情况，则更耐人寻味。从锦州城的方位看，群山四合，蜿蜒的小凌河穿山而过，盆地中央留下一个硕大的 S 形，是一幅天然的太极图。不难发现，锦州广济寺塔正坐落在太极阳鱼的阴眼，而埋藏青铜戈权杖的古墓，则正坐落在太极阴鱼的阳眼。再看墓圹，古朴华贵的青铜戈权杖，却出自一个极为普通的墓葬，其强烈的反差令人不解，这似在提示后人，这位屠何王的地位已然跌落了，屠何王国已然衰落了。
随着《墨子·非攻篇》所记的中古时代“不屠何亡于燕代胡貉之间”记载的破译，这两个可能得到了同一个解释。那就是：屠何国城破撤退，来到小凌河下游，分居于锦州老城交黎、汉徒河老城、右卫东花老城以后，其国力大为衰减，之后又经“秦开却胡”，设置五郡，使锦州较早进入郡县制，则青铜戈权杖所代表的方国王权已成明日黄花。王权既失，则王朝礼制必失，逝去之人埋在简陋的墓圹是必然之事。
所以，当王者长逝，没落的屠何族人便怀着无限的惆怅与失落，将象征王权的青铜戈权杖连同王者一同草草掩埋于今日的水手营子的乳峰山下，也将屠何文化的最后一点记忆，埋进了坟墓。
绥中县高岭镇王岗村出土的商周时期青铜环首刀与鱼尾鞘 张松 摄
屠何衰落后，在距今约 2600年的时候，东胡人进入锦州地区，居留时间长达300余年，影响深远。到公元前300年左右，秦开却胡后，锦州区域纳入燕版图，完全处于中原文化的直接影响下了，辽西走廊迎来了新的历史时期。
编辑：徐博彦
责编：景雪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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