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这条古道曾经是国际通道,而今却……

定西岭驿道,是东西向的蜀身毒道和南北向的茶马驿道的交汇点,在传统运输手段的古代,游宦商贾乃至释道,往来络绎不绝,一直是一条繁忙的通道。对于滇西枢纽重镇大理来说,这里是曾经的大理门户。于今而言,却已经积淀演变成为一条文化之路。行走在长约七公里的定西岭驿道上,自然便有着十足的文化意味了。

从白崖城西行三公里,就到了峡谷口的桥头哨。从此地开始,定西岭古驿道沿着南侧山坡缓缓而上,道路已被岁月渐渐湮没,一段段青石光滑,若隐若现,时断时续。右边山崖壁立,“耸拔千余丈,其下林麓蓊翳,无路可由”,非猿猴不可攀跻,山腰间高悬一崖洞,名曰毕钵罗窟,南诏时仙桥换木的传说、明代成化年间仙人作诗的故事,如幽深的古洞充满神秘。品读一下“仙人”作的诗也是不错的:“悬崖万仞没跻攀,楼观参差烟霭环。一派水流苍石隙,数声猿啸白云间。堪嗟萧史乘鸾去,定是王乔驾鹤还。唯有灵桥高略彴,幽禽惆怅对空山。”

进入峡谷最窄处,便是古朴的天马关桥,桥为单空半圆拱券,条石纵联砌置而成,长11米,两桥基立于一天然岩石上,故而数百年间没有丝毫倾圮。缓步桥上,仰头四望,颇有一线天之势,这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石门关。从“石门关”石刻“万历乙酉秋八月六日”的题款推断,天马关桥应该建筑于明代中期,《新纂云南通志》说,天马关桥由“白崖人捐修,数有修理”。桥头刻有魏学使去思碑,是为纪念云南学政魏方泰而刻石的。这个魏方泰可不简单,他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提督云南学政,在云南“杜顶替,严冐籍,革陋规,所拔多孤寒,励以实践”,1743年奉旨入祀云南名宦祠。

沿着峡谷,转而北行,就来到了两山耸峙之间的宽阔地带。路西平旷处,石头垒砌的残垣若影若现于荒草荆棘之中,老一辈人说,这是天马关哨房遗址。东壁陡峭如削,灌木丛生,涓涓细流从崖壁缝隙中渗透而下,至崖脚汇聚成流,常年不绝,水质清澈透明,甘甜可口,往来旅客在此歇脚、饮水,清风徐徐,凉意顿生,很是惬意,故而当地老百姓称之为滴水崖,官方则称为“杨公饮”,因明朝末年赵州循吏杨大宾曾饮此水,云南提学何闳中刊刻其名为去思碑而得名。1693年,著名书法家黄元治过此,感慨赋诗:“杨公美政去思长,何用题名字几行。但使此泉飞不断,润沾草木总留香。”

滴水崖脚上,有三处摩崖石刻,水流长期流经,长满青苔,清除之后,仔细辨认,字迹方才显露真面目,方知是地方士绅表彰纪念三个贤官的刻石。“杨公饮”说的是,明崇祯十三年( 1640),贵阳举人杨大宾任赵州知州,“介然简洁,德化愚民如家人父子”。“辽海使君,为国为民”摩崖刻于1663年癸卯年,说的是清顺治十七年(1660),辽东奉天屯卫岁贡史光鉴任赵州知州,安抚民众,发展生产,“凡城池桥道悉行修葺”,颇有恵政,入州循吏。“钦命云贵总督部堂林阁老大人去思碑”刻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四月,字体阔大许多,显得十分惹眼,说林则徐制定“只问良莠,不分回汉”方略,秉公执法,妥善处理边疆民族矛盾。

由滴水崖北上百余米,过乐善桥,有巨石突兀立于道左,山势渐渐峻峭,道路渐渐陡峭。翻猴子坡,山路越来越险峻,依山势弯曲,步履越来越艰难,奋力攀援,不知不觉间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穿行在密林间,山鸣谷应,歇歇走走,走走歇歇,慢慢体验古道西风瘦马的独特景致。在“清风在道”的漫步里,不知不觉,便到达后山村——一个彝族聚居的村落,这便是定西岭所在了。此时,耳际“西岭云涛”阵阵,眼前群峰耸峙,山峦逶迤磅礴,真有一览众山小般的豪情,久久回荡于胸间。

定西岭,原名昆弥岭,红河澜沧江于此分岭,为云南山脉枢纽之一。定西岭这一溢满阳刚血性的名字,透过民国大老李根源题、赵藩书丹的定西岭碑记可略知一二。说的是,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大理段氏凭借定西岭天险负隅顽抗,企图最后一搏,西平侯沐英率军于此一举击溃大理段氏主力,一鼓荡平段氏政权,随后波浪不惊地平定滇西。作为军事家的沐英自然深知,夺下昆弥岭所具有的重大意义,亲自易名为定西岭,且从此设置驿站、巡检司,常驻弓兵、驿马戍守,作为一个驿铺传递的中转站,缉捕奸盗逃犯、盘查私盐的隘口。

从省会昆明至滇西大理,民间自古就有“九关十八铺”的说法,只需百度一下便知,定西岭是一个极富文化蕴味的热词。西南丝绸之路由昆明西来,进入云南县(今祥云县),先后经云南驿、高官铺、清华洞,进入弥渡境内之后,过倚江铺、加买铺、白崖驿、桥头哨,进入昆弥群山之中,溯礼社江而上,跨涧水,过天马关桥,就是巍峨高耸的定西岭了。下坡过赤佛哨,经赵州(今凤仪)抵达龙尾城(今下关)。遗憾的是,古驿道都被后来兴修的320国道和县乡村道吞噬殆尽,从桥头哨到定西岭这段古驿道正是历经劫难之后,静静地躺在昆弥群山之中的幸运遗存。

地处咽喉枢纽,定西岭为“往来必繇之道”,自然成为兵家必争之地,充满了太多的杀伐之气,也便在所难免。225年,诸葛武侯擒孟获于此,平定诸蛮。276年,建宁秀才庞遗起义,与晋军战于定西岭,杀死将军姚岳、建宁太守杨术。597年,隋行军总管史万岁与土族部落大战于定西岭。751年,唐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率兵八万击南诏,诏王凤伽异率部迎战于定西岭,唐军大败,死六万人。754年,剑南留后李宓将兵七万征讨南诏,全军覆灭,大将何履光于此被俘。进入元代,1252年,忽必烈平定大理,军次定西岭;1264年,梁王侵大理,段光亲自督兵迎战于定西岭,梁王大败;1367年,梁王七攻大理,战于定西岭。明初,1381年,征南副将军沐英在地方武装李清宇等协力助攻下,攻破定西岭险隘,大理段氏请降,为自己赢得西平侯之荣衔,定西岭从此得名至今。

确实,定西岭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无人也无法知道,至明初沐英平定滇西时,千余年间,定西岭下埋没着多少战死将士的枯骨,游荡着多少冤死的孤魂野鬼。这在明末大理名士李以恒《淮城夜语》中记载有趣的一段。他说,至西平侯沐英平滇,战死无数,群鬼哭诉。沐英顿生怜悯之情,于是封十二人为迤西十二州社坛神,并封明洪武南征战殁大将张渊为司坛神祖,建神祠于定西岭,总管隶属十二州阴司神魂及历代零散阴司游勇。于是,数百年来,迤西之地,官民安居乐业,一方乐利。

在传统冷兵器时代,定西岭堪称“百二雄关”,这一点不假。1590年,著名人地理学家王士性行走在定西岭驿道上,行行复行行,甚是艰难,不禁感慨万端地说:“风尘莽白日,奔走无欢颜,青山抹马首,步步皆重关”,行走之苦更是“石滑驱车苦,磴悬留足艰,巨坂欲造天,得往良畏还”。清乾隆年间,大理白族诗人赵廷枢登乾隆四十二年拔贡,古道往往来来,每一次都要登上露井楼,定西岭下风光尽入眼底,雄关气势溢于笔端:“楼势峥嵘通井鬼,山形嶻丛等崆峒。地连蒙诏三千部,岭据滇陲百二雄”。

数百年间,定西岭巍然屹立,古驿道花开花谢,迎来了春,送走了秋,载负着无数南来北往的匆匆行旅,走过了数不清的名士贤达的身影。先不说流寓而过的杨升庵、辛恪、吴铭道、倪蜕、刘大绅,也不必说宦迹云南的张佳胤、郁容、谢肇淛、冯甦、赵拱、黄元治、田榕、陈光稷、张端孙、王昶、王文治、吴振棫,亦不必说大理地方名士万崇义、曾学祖、杨霆、赵辉璧、李于阳、董正官,单说说一年数过定西岭的赵州弥渡人杨周冕、时亮功、吴琏、杜唐、谷际岐、师范、师道南,每一个人的生花妙笔,吟咏歌唱,累加起来,估计能够铺满定西岭古驿道。

此地有崇山峻岭,有西岭云涛,有蜿蜒古道,清溪潺潺,清幽而雄奇,定西岭古驿道天生就是诗人最好的笔下素材。踏着青石铺就的驿道,步履虽然是艰难了些,可欣赏雄奇的水光山色,品读古人留下的诗句,未必不是人生一大快意事。翻阅先辈们毫不吝啬的吟唱,我最钟情于弥渡诗人独特的体验,因为他们笔下的每一字,无不具有深入骨髓的穿透力。比如,在乡疗养的进士谷际岐写道:“举眼见驿程,我心忽欲折。今作故山人,昔是长亭客。”如身怀治国平天下之策的师范写道:“人马曲盘空,风吹大壑雄。已迷丞相垒,谁识颖川功。石瀑条条白,霜林树树红。侧身高处立,呼吸与天通。”

即使是普通的读书人,一旦沾了定西岭雄浑险峻之气,写出的作品也是气势博大,音韵沉雄,不减盛唐诗人之气象。比如,恬淡功名、29岁即英年早逝的师道南写道:“石路与天通,衣翻日影红。群山都在下,一马直盘空。密树藏春雨,轻岚散午风。建宁回首望,城廓彩云中”。比如,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苏竹窗,登楼远望定西岭诸山,也写得清新隽永,让人百咏不厌。其诗云:“佳气莽无边,横来半壁天。晓昏不一态,今古常苍然。马背千盘路,林梢百丈泉。吟窗终日对,襟袖落云烟”。这哪是一个女子手笔,宛然侠士大丈夫一般之气概。

历史纷纭历经风吹雨打,幻化成过眼云烟;当峨冠博带历经一番虚荣,落花成泥,骚人墨客们不经意的操笔吟咏,在定西岭古道上缓慢积淀,一步一景一行诗,成为一道壮丽的文化景观。行走在定西岭古道上,不必考究“古字谁题苍涧里,新诗又入白云间”,也不必寻问“百战承平忘地险,何人敢说定边才”,更不必“七擒踪迹谁堪问,十睑山川半失名”,只要把心灵从凡俗事务中解放出来,“偶然扫石同溪话,缅想伊人见岭班”,先人们的每一句诗便能穿越时空,和我们相隔数百年而侃侃交谈,让人幡然领悟,历史不曾磨灭,文化不会淡却,它永远鲜活在人们的心头,流淌在汩汩涌动的血脉里。

文/王亚林

图/李武华

Hash:f344a3b205daf40c8247d9d42778f29fa78991e3

声明:此文由 微弥渡 分享发布,并不意味本站赞同其观点,文章内容仅供参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