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相关:“抵制洋节”的民国长沙及几座老教堂往事

读读历史,诧异这一百年间,长沙人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的凶悍、霸蛮,可能早就不如从前了。放在清末,别说什么“抵制洋节”了,连“洋人”都被抵制得进不了长沙城。

但毕竟一百多年后的我们,仍然要把圣诞节过得欢天喜地,既然要过,不如就认真点,了解点圣诞与长沙的相关,而不是做那个在岸上“向洋人猛扔砖头”的人。

长沙圣诞:“抵制洋人”的民国及几座教堂

文丨糖小三 编辑丨小我

清朝末年,一位传教士声称,“西藏拉萨北京紫禁城和湖南长沙是世界上仅有的,三处白人不敢去的地方。”

拉萨、紫禁城这两座城洋人不敢去,我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湖南长沙,洋人也不敢来了?

中国近代史上,湖南人既是最开放的一批人,也是最保守的一批人。在朝廷中最积极想与洋人交流、接触的一批人中,很多都是我们湖南人,为“师夷长技以制夷”作的《海国图志》作者魏源就是湖南邵阳人,中国首位外交官郭嵩焘也是湖南湘阴人。

可是在全国范围内最抗拒洋人,最拒绝西化的也是我们湖南人,晚清反洋教案的主创周汉也是我们湖南宁乡人。长沙作为湖南的省会城市,更是如此。

郭嵩焘是出使英国大臣,他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驻外使节。 (图片来源网络)

1863年,刚圆满完成汉口开辟新区任务,英国基督教循道会的乔赛亚·考克斯牧师(中文名:郭修礼)想从武汉湘潭,回程时想顺便经过长沙。长沙市民知道后,上万的人在江边观望、起吆喝示威。吓得考克斯不敢停留半刻,经过津市又灰溜溜的从长江回到了汉口。

这是外国人进入长沙的一次失败尝试。

1897年3月,德国人谔尔福听说长沙是外国人唯一没有进入的省会城市,他发誓,就是拼得一死,也一定要进长沙城,看看长沙城“长得什么样子”。

谔尔福到达长沙小西门外(今坡子街和湘江中路交界处),向巡抚申请进入长沙的许可。湖南的官员们想尽一切办法试图把他赶走,对他的申请各种拒绝。谔尔福也是个霸蛮的人,告诉官员们,如果不让他进城,他就死在门外。

最后,长沙人只好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深夜,用一顶轿子载着谔尔福进入长沙城,在城内又一村衙门呆了几小时后,又原轿送回小西门。不过瘾的谔尔福,还想再次进入,于是在长沙城外又呆了十几天。

一些长沙人确实“有蛮搞子”,他们不服官员劝导,朝谔尔福所住船只,猛扔砖头。谔尔福无奈之下,只能离开长沙。

虽然谔尔福进入了长沙,不过他仍然没有如愿以偿。因为他是在凌晨3点45分,坐在轿子里,被遮得严严实实进的长沙城,在破晓之际的5点45分,又被同一顶轿子抬出了长沙城,根本没看到长沙城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旧长沙地图中的小西门。(图片来源 网络)

当年的长沙,在官方和民众的努力下,就一直这样被遮得严严实实,令洋人好奇。也正是这样,外国传教士将难以进入的长沙城称为“铁门之城”(the City of Iron Gates),而长沙也是最后一个让西方传教士进城的中国省会城市。

直到维新变法、甲午战争彻底失败后,长沙平民百姓才开始慢慢清醒:对于西方,光是抗拒,无法解决失败命运,只有向他们学习。长沙人不可能再长久地保持自己的孤傲,西方的影响肯定会遍及到的长沙人的社会和政治生活之中。长沙市民的心态日渐开放,逐渐接受了事实。

即便长沙是在1902年开埠,长沙这个城市也在清末民初这短短的十几年内迅速与西方文化一起发展建设民国长沙。短短的十几年内,长沙城内就有了五十余处与西方有直接相关的教会、办事处、医院等地点。

旧长沙地图,红圈处是长沙城内五十余处与西方文化相关的地点。(图片来源 网络)

长沙人到底是爱新潮,西方这股现代化的力量,迅速被长沙吸收,成为它城市文明的一部分。20世纪初,美国著名的旅行家地理学家,威廉·埃德加·盖洛就在《中国十八省府》写到:

“长沙看起来是中国最好的城市之一,这儿没有常见的窄胡同里气味扑鼻、灯光暗淡的景象。房屋漂漂亮亮,井然有序,居民机警健康,精神抖擞。从苦力到哲学家,各个阶层都自尊自爱;只要不染上鸦片和威士忌的外国恶习,长沙人民将是大清帝国的一支中坚力量。”

没有时光机,真不知道盖洛的文字是否写实,他描述的这个长沙,似乎现在也没达到过。但西方的现代化力量确实改变了社会的面貌,我们都知道,这种传播影响,最先就是由传教士和教堂带来的。

一百多年间,长沙还保留的教堂遗存已经不多,但历史知道,它们曾为长沙,做过哪些事情。

天主堂

长沙天主堂,又叫圣母无染原罪主教座堂。始建于1901年,天主堂为仿哥特式建筑,由意大利籍传教士翁德明主持建筑,砖瓦为武汉制造。1910年因“抢米风潮”被毁,1911年重修,1980年12月又一次进行了维修。2002年5月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长沙天主堂,始建于1901年,为仿哥特式建筑。(图片来源 费德)

天主堂由教堂和7层22米的方筒形钟楼两部分组成,与主楼神父楼连为一体,形成西方古典风格建筑群。

1946年,这里成为湖南总主教座堂,曾经有18位中外传教士在这里传教。即使到现在,它仍然是天主教湖南教区主教座堂,同时,作为20世纪初欧洲宗教文化就进入湖南的象征,这座教堂在国内外,都享有一定的声誉。

室内装饰繁华的天主堂。(图片来源 费德)

除了声誉外,长沙天主堂也确实促进了民国长沙时的文化、教育和医疗等。天主堂教会医院,就是现在的长沙市中心医院分院。除了教会医院外,天主堂还办了三个都叫丽文的学校。丽文小学,后来改叫三角塘小学。丽文中学,就是后来的长沙市八中。丽文高级护士学校,后来改成长沙卫校。

天主堂教会医院就是现在的长沙市中心医院分院。 (图片来源 糖小三)

在历史的洪流中,天主堂三番五次经历着被破坏的边缘,却都有惊无险的度过。文夕大火,损毁最严重的核心区在长沙城南,城北的天主堂没有受到太大波及;长沙会战时期,日本人的飞机轰炸长沙,意大利神父在天主堂房顶上铺意大利国旗,躲过了炸弹。长沙沦陷后,日本兵占领了天主堂,美国飞虎队为了赶走日本人,丢了两颗炸弹:一颗丢在圣堂外面,没炸;还有一颗,炸了,但却丢偏了,丢在了湘春巷。

就这样,虽然经历过战争,但天主堂一直未被大规模破坏过,让人不禁怀疑,这是否是神的旨意呢?

晚霞之下的天主堂显得格外神圣。(图片来源 费德)

城北堂

天主堂旁边不远就是城北堂,一提到北堂就让我想起一个笑话。早年来中国城市传教的教会,基本都被赶在城市近郊的地方,因此很多城市的教堂都有东堂、西堂、南堂、北堂的叫法。长沙有北堂和南堂,长沙西临湘江因此没有西堂,至于东堂,冇错,就是那个东塘。

长沙城北堂,又叫基督教永恒堂。1902年英国伦敦会购地建造,1917年北美长老会在原址重建教堂,1930年又作改建。城北堂为重檐歇山顶,筒瓦屋面。镶嵌在外墙靠近基角处的一块石匾,上面依稀可见“建于1917年,改造于1930年”等字样,据说是1930年改建时留下来的。

全国都比较少见的中西结合的教堂 (图片来源 费德)

之前我一个朋友在朋友圈吐槽,说带外国友人来逛老长沙不知道看什么,外国友人才不稀罕我们这里的教堂,他们自己的教堂比我们的更美更精致多了。拿别的教堂比较的话,确实是这样。不过城北堂却是唯一一个能拿给外国人看的长沙教堂。

与其他教堂不一样的是,城北堂的建筑风格具有明显的中国色彩。屋顶、屋慎、基座,典型的中国三段式宫廷建筑的手法。但是西立面墙体上,一个巨大的石十字架加一个精美雕花的大圆窗,却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这是一座教堂。

城北堂虽然披着一层中国传统建筑的皮,其里子还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建筑平面像一个巨大的十字架,这是典型的教堂拉丁十字平面,内部装饰也以西方教堂风格为主。城北堂这种外皮中里子西的建筑,也可以说是民国时期西洋教会和长沙本土一种相处模式的缩影。

城北堂。(图片来源 费德)

除了教会活动外,对于长沙教育,城北堂也有很大的贡献。美国长老会牧拿亚女士联合遵道会、循道会等教会,于1913年在长春巷创办福湘女中,为长沙市十中的前身。福湘为一所六年制中学,规章制度大多效仿美国。从初二起,除国文及中国史地使用汉语课本外,其他数理化及世界史地均采用美国英文原本。1919年杨开慧女士曾在该校就读。现在长沙很多学校开设的国际班,在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出现了。

福祥女中教学楼老照片。(图片来源 网络)

因为隔得近的缘故,麻园岭的雅礼中学和长春巷的福湘女校,很多时候都密不可分。长沙有些家庭,男孩上雅礼,女孩上福湘。抗战时期,雅礼、福湘都迁到了湖南的沅陵,共同度过了艰苦的岁月,后来一些雅礼和福湘的毕业生还结成了姻缘。

北正街教堂

沿着黄兴北路往南边走,还会看到一个麻石砌筑的北正街教堂。北正街教堂又叫中华圣公会三一堂,始建于1905年,1910年毁于抢米风潮,1911年原址重建,解放后曾做百货公司火柴仓库、湘财公司庆典中心,2004年重作教堂使用。

麻石砌筑的北正街教堂。 (图片来源 糖小三)

北正街教堂与革命家黄兴有一段小故事。

1902年,圣公会教堂最初在吉祥巷租借得一处民房传教。1904年11月,在长沙明德学堂担任教师的黄兴,因从事革命活动并组织武装起义,被清政府获悉,四处搜捕。教会方将黄兴掩藏在教堂,后又借机掩护他上船出走上海。1905年圣公会迁址北正街,以后称为北正街教堂。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以后,黄兴回到长沙,应邀在北正街新建的圣公会教堂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说,并题词:“耶稣圣名,敬拜宜诚,俾尊居卑,为救世人。”至今这所教堂内的高墙上,还嵌着镌刻了黄兴手书题词的汉白玉石碑。

黄兴的题字 。(图片来源 网络)

圣公会也创立了一所教会小学,这栋建筑物现在还在教堂后面正常使用。所建的“三一堂”成为圣公会所办“三一小学”的前身。1924年,教会在教堂后面新建一座四层灰砖教学大楼,改名“三一女校”。1929年,圣公会几所小学合并,男女兼收,即“长沙市私立三一小学”。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改名为“光明小学”。1952年改为公立,改名“北正街小学”。北正街小学于90年代停办后,三一小学旧址先后办为开福区图书馆开福区教科所。

潮宗街教堂

北正街教堂对面,就是长沙历史文化街区的潮宗街,潮宗街里面也有一个潮宗街教堂。

潮宗街教堂由真耶稣教会支持。1923年建于潮宗街,1938年焚于文夕大火,教堂主体框架完好,1947年修复后继续使用。1957年,教会关闭。文革期间,租给线袋厂使用。1994年,重作教会使用,沿用至今。

潮宗街上的潮宗街教堂。(图片来源 网络)

值得一提的是,潮宗街教会是长沙唯一一个由中国人自行建立的教会,该会主张“国人自立、自养,绝不借助外力”。因此教堂建筑风格上,也和西方经典教堂有所区别。潮宗街教堂在建构技术上,并没有使用西方教堂传统的石材,而是采用了传统民居的砖木结构,二层、三层使用木楼板。临街外立面上采用的则是和法国古堡很相似的建筑立面,天井的内立面才真正有教堂建筑的感觉。

安息日会教堂

沿街黄兴北路继续往南走,乐和城旁边的小巷南阳街还有一座已不做教会使用的安息日会教堂。安息日会也是现存唯一没有做教堂使用的教会建筑。

正在做社区医院的安息日会教堂旧址。(图片来源 糖小三)

安息日会教堂现在是一个三层楼的社区医院。1911年,传教士赖以德购置南阳街房屋设立安息日会福音堂,1933年原址建设警世堂,1938年文夕大火期间遭到损毁,1946年重建警世堂,解放后曾做办公楼、画院、艺术培训中心,现在作为社区医院使用。

安息日会教堂的正立面和内部平面随着时代的变更都有较大的改动。不过从侧面的红砖砌筑的圆形拱窗、西式的壁柱和线脚,也能看出其作为宗教建筑的影子。

城南堂

南门口附近,还有个内地会的城南堂,老教堂在90年代的时候拆除,修了个西洋风格的仿古教堂。多少还是有点可惜,不过城南堂目前也在修建现代风格的新式教堂,到时候也会成为长沙的一个风景线。内地会教堂除了教会外,在韭菜园开设了一个圣经学校,以前是一组建筑群,现在还有一栋办公楼健在。

90年代重修的西洋风格仿古教堂。(图片来源 糖小三)

以上所说、仍正常使用的教堂,在圣诞和平安夜都会有自己的庆祝活动,是欢迎任何人参加的;夸大一点说,这一百多年间的每年此时,长沙都有人在过圣诞节。

作者介绍

糖小三

从事建筑修复方向,高端可做文化遗产保护,低端就是修庙修祠堂还修墓,不务正业写点小文章,95后故事长沙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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