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西四堡:东方雕版古镇的兴衰沉浮

位于雾阁村的四堡雕版印刷展览馆

多年前,在翻阅客家文史资料时,笔者就知道闽西连城县四堡乡曾是闻名全国的“出书的地方”,其雕版印刷业始于南宋,发展于明代,鼎盛于清乾隆、嘉庆年间,当年最多时共有书坊一百多家,乡村中72%的乡民从事雕版印刷,编印出来的书籍远销江南13个省150个县及泰国越南、印尼等南洋诸国,被誉为“东方雕版古镇”,与北京、汉口和江西浒湾并列为中国四大雕版印刷基地。

不久前的一天,我们梅州几位钟情客家人文研究的“摄影人”,驱车前往相距梅州约250多公里的连城县四堡乡,用镜头记录存留下来的文化遗迹,用身心感悟书宝墨香的风采神韵。

雕刻雕版

是最为繁杂精细的工艺

四堡乡坐落在闽西北部巍峨的鳌峰山下,位于连城、长汀清流宁化四县的交界处,1999年被省政府列为“省级历史文化名乡”,2001年四堡古书坊被国务院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5年四堡雕版印刷展览馆被列为“中国印刷博物馆福建(连城)分馆”,“中国印刷博物馆福建(连城)印刷文化保护基地”。

我们走了3个多小时高速后到达了四堡。从车上下来,首先赶往紧靠在乡政府背后的四堡雕版印刷展览馆。展览馆设在雾阁村邹氏古祖祠“定敷公祠”内,该祠建于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迄今已有260多年的历史。展览馆由门楼、上厅、下厅和左右四间厢房及一个天井组成。门楼属阁楼式建筑,四角高翘,雄伟典雅。1930年1月,朱德率领红四军由古田转战江西时曾途经四堡,在祠内处理军机,指挥作战。展览馆内展示有古雕版、古书藉、石制墨缸、研墨臼、切书刀、切书架、雕版架、刷墨把等众多的印刷工具和印刷操作台、微型古书房模型景观、印刷人物蜡像、视频介绍等,保存着目前国内最完整的古线装书和雕版印刷工具。

当年印刷书籍时的情景雕像

雕版印刷操作大致可分为6道工序,即伐木制版、编辑写样、雕刻雕版、调墨备纸、印刷分页、装订裁边等。有文化者从事编辑写样,刻工从事雕刻,普通男工从事调墨裁纸搬运等,妇女负责印刷、切边、装订、包装等。其中,雕刻雕版是最繁杂、精细、艰难和耗时的工艺,胚版必须选用没有节疤的梨木或枣木等硬质木材。倘若是《康熙字典》《红楼梦》《四书五经》等“大部头”巨著,单纯雕刻雕版就得费时五、六年之久。一部书的雕版要整整一个十几二十平方米的房间来存放。由此可见,要完成一部书的雕刻实非易事。所以四堡人在兄弟分家时,不分牛不分田不分稻谷,只分雕版,只要手中有雕版就不愁吃喝穿戴。2008年2月,四堡雕版技艺被国家文化部列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

四堡雕版印刷

为何兴盛几百年

从展览馆出来,一个问题自然而然萦绕在我们心头:四堡与千千万万的客家乡村一样,没什么特殊之处,也未曾出现过饱读诗书的文化名人,为何会产生雕版印刷这一兴盛了几百年的行业?

关于四堡印刷业的来由,当地有两种说法,马、邹两姓各据一说。马姓认为起源于明成化年间,马氏族人马驯官至二品都察院右都御史,担任过四川布政使、湖广巡抚,告老还乡后将汉口等地的印刷术带回故乡,修族谱,刻诗文,开启了马屋印刷业的先例。而邹氏家族却认为起源于明万历八年,邹氏族人邹学圣从杭州辞官回归故里时,其妻邵夫人既留恋家乡杭州,又担心子女不能得到良好的教育,不愿随夫南归,邹学圣便倾囊而出,购回杭州元宵灯艺和全套雕版印刷设备。此举深深地打动了夫人,也从而拉开了当地雕版印刷的序幕。对此二种版本,谁是谁非,难以定论,不过,这两个传说都为四堡印刷业披上了浪漫的光环。

穿行于四堡的村寨街巷,可以看到许多古书坊。四堡现存有一百多座建于明清的古书坊,主要分布在相距约一公里的马屋村与雾阁村。马姓聚居于马屋村,邹姓聚居于雾阁村,两村的书坊大多数都设在祠堂或村屋内,分别以“堂”、“楼”、“阁”命名。四堡的雕版业从家庭作坊起步,逐步发展成家族化产业。开设作坊的家族没有闲人,有伐木的、挑纸的、雕版的、油印的,老弱病残也能裁纸、装订、折叠书页。随着书坊的增多和规模的扩大,马氏和邹氏家族内部自然分化出一批专营贩书的书商生意人。

鼎盛时达到一百余家书坊,如何避免同一部书二家或多家重印?这又是我们在走访过程产生的另一个疑问。

在木板上雕刻好文字的雕版

印刷出来的古书籍

原来,为了避免各作坊之间相同书号的重复印刷,两个村都制定了相应的村规。其中最为重要的有两项:一为“岁一刷新”。即在来年正月之前,各家书坊必须将于次年出版的所有图书的清样张贴在书坊门墙上,以便正月初一拜年时能相互了解出书情况。一旦出现书号重复现象,则由村中长辈出面协调。二为“旧版重用”,村规中规定,若有书坊如果要印刷别家书坊已有的书版,各书坊间可以租用旧版,但在编印时不得加立标记。这些规定表面上有积极的一面,但也存在着保守的另一面。家族作坊式的经营方式,“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思维观念,使四堡的雕版印刷业成为一个封闭的堡垒,尽管有些作坊在忙碌时也会雇佣一些外姓的刻匠,但四堡的雕版作坊一直由马、邹两姓垄断,关键技术绝不外传。四堡雕版印刷业从兴起到辉煌到湮灭,并不能完全归结于晚清时期石印、铅印术的传入。封闭、狭隘的家族理念,将四堡雕版业围困在小富即安、不思进取的牢笼里,坐井观天,缺乏危机意识,因而一遇外来冲击,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大部头著作

仅存一个完整雕版

我们还了解到这么一个事实,在印刷过的众多大部头著作中,现在完整保留的只有一部书的雕版版本,这不得不令人感到遗憾和惋惜。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这就令人不得不提到“官地坝”这个地方。

官地坝处在邹、马两大家族村落的交界处,每年农历正月十五以后,这里便是四堡书市交易中心。江西、广东广西湖南等地的书商云集于此,进行看样订购的购销业务,官地坝成为四堡销售书籍的商业要地,是一个给村民带来福祉的宝地。然而,谁也不曾料到,这里后来却变成为四堡人的伤心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破四旧”风云,将分藏于各家各户的雕版和古书籍席卷而出,村民们将它们装进畚箕或谷箩中,一担一担集中到官地坝,大大小小的雕版及古书籍堆积如山。一场冲天大火烧了三天三夜,一下子将几百年来的心血结晶付诸东流,化为烟雾升入云天。

历史的车轮无法回转,我们也无法亲眼目睹当年的盛况,由于受外来印刷术的冲击,四堡雕版印刷在繁荣了数百年后,于上世纪初逐渐衰败下来,1942年四堡刻书终于退出历史舞台,结束了四大雕版印刷基地之一的辉煌。现在的四堡雕版,成为了保护与传承的一个文化项目,成为一个历史文化遗址。

我想,客家人素有含辛茹苦耕读传家、科举成名入仕为宦的传统习惯,或许客家人的这一优良传统从一个侧面造就了四堡印刷业,而四堡的印刷业又助长了闽粤赣交界山区客属地的浓郁的文化氛围。

文/图 黎金本

网编 舒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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