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深处拈花遗风

灵山一会

鸡足山回来日久,竟不能提笔写下任何关于它的文字。任何语言都不足以触及我所感受到的鸡足山的深远静寂,我如一个失语的人,独自沉入内心的空寂虚落。

我和林自大理冒雨乘车入鸡足山,近百里的路程,我俩一路沉默。同车的人亦如此,大家一致向窗外,望着连绵不绝的群山,山势低缓圆润。山村的房子排在坝子间的平地上,如釜底简易的料理,单调,平静。云气在山峰簇拥着,缠绵无尽,如一袭苍灰的袈裟,笼罩着无边的翠微。

山路愈来愈陡,山路两边也不再空阔,满目青山遮望眼,这是进入鸡足山了。鸡足山位于云贵高原西北宾川县境内,西与大理、洱海毗邻,因其山势顶耸西北,尾迤东南,前列三支,后伸一岭,形似鸡足而得名。鸡足山是享誉南亚、东南亚的著名佛教圣地,自古以来声名远播,素有灵山之称,是中国汉传藏传佛教交汇地和世界佛教禅宗发源地。鸡足山是摩诃迦叶的道场。摩诃迦叶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其人格清廉,深受佛陀信赖;于佛弟子中曾受佛陀分予半座。佛陀入灭后,成为教团之统率者,于王舍城召集第一次经典结集。直至阿难为法之继承者,始入鸡足山入定,以待弥勒出世,方行涅盘。禅宗以其为佛弟子中修无执着行之第一人,特尊为头陀第一;又以'拈花微笑'之故事,至今传诵不绝。

大迦叶不怕狂风暴雨,不惧日晒夜露,他以枯瘦之身,寄居于山林树下,或是白骨遍野的墓间,对于他的头陀苦行,任何人劝说,他都不停止。他喜欢露天静坐、冢间观尸、树下补衣。这是两千五百年前,迦舍尊者日常的生活,他借此修行苦、空、无常、无我和不执著。对于日益追求生活舒适度的现代人,对于如此原始的山林生活几乎是无法想象的。历史上的佛教,退隐的、山林的、保守的、苦行的气氛很重,受大迦叶的影响很大,这是不容否认的史实。

在这葱郁深邃的深林里,随处可见古树参天,苔漫树干,落叶深积,静如古磐,我舍径而入林间,蹒跚而行。我想这落叶腐土掩埋之下,肯定会有尊者的踪迹。迦叶尊者是随处安身的,身安心安,磐石无移,所以才会有其在鸡足山华首门“持衣入定,待弥勒下生”的传说,这一定境,千年不散。这一漫长等待,竟足几十亿年之期。

远远望见“灵山一会”的牌坊,心知是到了鸡足山了。我和林拖着行李下车,想在距此不远的九莲寺挂单借宿。九莲寺的师父说,你们如果想朝山,还是向上走吧,半山腰山上寺院众多,食宿都很方便。我们这才知道,巍峨庄严的九莲寺仅仅是位于鸡足山的裙裾之处的一个比丘尼的道场,沿着山路蜿蜒向上十几公里,个个寺院星罗棋布,如镶嵌在巨大王冠上的宝石,光耀四射。只不过,山深林密,这些寺院尽被浓荫掩蔽,钟声梵乐尽在曲径通幽处。

自半山腰上,石钟寺一侧的停车场出来,偶遇一位碧云寺的常住居士,得知我们想要住寺,一路引导我们前去。这上上下下的山路,如果冒然去走,定然七折八回,不知在哪就迷了路。这位做向导的居士是一位年纪很轻的学子,四处游学,在碧云寺已经居住半年以上了。当他知道我和碧云寺的住持惟圣大和尚有半面之雅,极力鼓动我们去拜见。我本人面怯,进任何寺院都不会去拜会住持,怕给他们添扰。

惟圣大和尚是柏林寺净慧老和尚的法子,其远在云南,却经常到河北去。我曾在邢台的大开元寺、赵州柏林寺瞻仰过惟圣和尚的道风,为人平和谦逊,飘然不俗,似一蔼然长者,周身透着俊逸的山林气。也许,是因为这样一位古风依然的长者,令我坚定了朝山的心念。

见过惟圣大和尚,师父慈悲地说,山上金顶寺太冷了,你们就在碧云寺住下吧,我打电话给你们安排房间。在接下来的几天朝山才知,惟圣大和尚不仅是碧云寺、金顶寺、虚云寺的住持,还主持修复了铜瓦殿、太子阁、华首门等宏伟建筑。其一肩担当,法务寺务繁忙,对于我们这样的普普通通的来访者,悉心关照,暖如春风。

惟圣和尚的居处位于碧云寺一隅,灰瓦木门,翠竹映着白墙,是一处颇为安静朴素的院落,门常虚掩。门两边一副对联:“着手处未曾下手,安身居不必转身。”正中书“无为居”。“安身居不必转身”,我轻轻读出下联,觉得这里处处流露的清幽淡然颇有迦叶尊者的遗风。

我和林第一天住寺院,傍晚出去散步,天光忽暗,我俩心里一惊,寺院的山门一般关得都很早,我们赶紧往回返,到得寺院门前才知,这里原本就没有大门,别说大门,就连门槛都没有。这固然是为了方便车的出入,来朝金顶的人,多会把车弃置寺里。没有山门,任何人均可直入,车和驴马亦到此歇脚,山上的寺院一切供给还是靠着骡马驼上去的。不止如此,开斋接众,大行方便,来朝山的人走累了,到这里歇歇脚,饱食一餐素,继续赶路,或者就此住进寺里,晨钟暮鼓,诵经洒扫,参禅问道。

门前一条清溪,无声而流。这里不论阴晴,山山生云,峰峰岚霭,山高不碍白云飞,正如山门楹联,“碧水流成任意景,云山幻出自然图”,这里的一切是那么纯粹天然。

负责寺院斋堂的是一位周居士,来自大理偏僻乡村,来鸡足山块年了,先是在金顶寺,今年转到这里。当我问她是何因缘来到此地。她说,我刚来的时候,只是来寺院做事,我并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也能皈依。去年的四月初八正逢佛诞日,我正在干活,师父叫住我说,你这次要不要皈依?我当时心都快跳出来了,傻傻地看着师父,喃喃地说,我也能皈依?师父温和地笑笑,当然可以,我还要做你的皈依师。那次是师父亲自为我们几个人做皈依,我一下子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第一次体会到平等,先是带我寺院的人,说我不能和她们一起皈依的。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怕我听不明白,周居士开始诉说自己的身世,因丈夫赌博成性,输光家里所有,又抛家出走;自己怀孕八个月时被计划生育部门强制引产,失去将要出生的孩子,因心痛昏迷休克在医院产床上;也不知什么厄运,最近几年,一直被人盯上,几欲性命不保,在她所生长的地区,至今还流传着一种找人替死可以延长阳寿迷信传说......她说得惊心动魄,我听得一脸惊悚,竟不辩真假,不知在当今社会是否还真有如此蒙昧不化之地。我正在惊愕之时,周居士忽然说,呀,我忘了开灯,“啪”一声,她捻亮灯,光满盈室。原来,我们一直在暗处说话,早已看不清彼此的面影。周居士说,来到寺院,看到师父,就如见到父母般亲切,不用师父说一句话,之前所受的种种委屈苦难,一下子就消散了。这就是所说的摄受力吧,我觉得师父就是佛菩萨

望着周居士灯下的面容,我并不知道她的家乡在那里,她曾经被人瞒,被人骗,被人欺负,在自己不能把握又奋力抗争的命运里,她变成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在这里,她可以很安然地做事,心安即是归乡。

碧云寺的夜,静得能听到松针飘落的声音。我一头扎入这种无边的静谧,沉入了睡乡,长久以来不曾安眠的我,今夜,空清无念,无醒亦无梦。

叶灵犀专栏《禅溪》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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