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最早的私家园林是“武真宅”？
近20年来，有关苏州私家园林最早的记载，有人上溯到春秋时期，认为泰伯十六世孙武真的“武真宅”是“苏州私家园林最早的雏形”，并认为后世的凤池园就是在武真宅的基础上建造的。
2006年第二轮修苏州园林志时，笔者在考证中发现，一些专业论文或著名学者的著作，多持类似观点。但在2010年专家审定时，苏州方志学者张学勤等人对此提出不同意见，其主要观点认为此说考据不严谨，多用晚清或近代资料推论春秋时代史实，经不起推敲，有“演义”之嫌。为此，本人再作稽考，以图辨正误。
武真其人
据《史记》载：泰伯去世，没有儿子，弟弟仲雍继位。仲雍去世，儿子季简继位。季简去世，儿子叔达继位。叔达去世，儿子周章继位。此时周武王灭亡了殷王朝，寻求泰伯、仲雍的后代，找到了周章。周章已经做了吴地君主，便把吴地封给了他。并将周章的弟弟虞仲封在成周之北的旧时夏都之地，这就是虞仲，列为诸侯之一。
查史料得知，周章去世，儿子熊遂继位。熊遂去世，柯相继位。柯相去世，彊鸠夷继位。彊鸠夷去世，余桥疑吾继位。余桥疑吾去世，柯卢继位。柯卢去世，周繇继位。周繇去世，屈羽继位。屈羽去世，夷吾继位。夷吾去世，禽处继位。禽处去世，转继位。转去世，颇高继位。颇高去世，句卑继位。此时晋献公灭亡了周北面的虞公，以打开征伐虢国的路途。句卑去世，去齐继位。去齐去世，儿子寿梦继位（寿梦元年为公元前585年）。寿梦为泰伯十九世孙。寿梦继位后吴国开始强盛起来，自称为王。
这涉及吴地开国早期很长一段的历史，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从世家谱系中看，并无“武真”其人，从谱系排序看，泰伯十六世孙应该是颇高。即使确有十六世孙武真，根据世家谱系推算，其年代应在公元前676年之后，而非以前认为的前827-728年间。《史记》载：“颇高卒，子句卑立。是时晋献公灭周北虞公。”这个年代大约是在前676-673年间，与后世推断的所谓“武真宅”所建年代相差了一百多年。其时，苏州城还未开建。从年代上看，“武真宅为苏州私园的早期雏形”一说，缺乏可靠史实文献佐证。
武真宅与凤池的关系
后世说泰伯十六世孙武真在吴国都城建宅，宅址在钮家巷，但缺乏第一手史志资料佐证，一直以“相传”之语流传。后世认为“凤池园”是在武真宅的基础上建造的，史料显示，凤池“园”建于清代，其址在钮家巷，但与春秋相隔久远，其间钮家巷一带宅基归属多变，宅或园均无以“池”为名之记载。
最早记载凤池园的是清代康熙年间的文献。曾任礼部右侍郎、河南巡抚的顾汧辞官回归故里苏州，在钮家巷建住宅园池，取“百鸟之王凤来临”这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取园名为“凤池”，作《凤池园记》，为凤池园第一位主人，有康熙年间刻本《凤池园集》传世。顾汧后，园归朱氏，至乾隆中期，园一分为三，东部归陈氏，仍名“凤池园”，蒋元益（乾隆40年工部右侍郎）为陈氏作《凤池园记》。中部归王氏，西部归大学士潘世恩。读顾汧文集及园记，不仅只字未提“武真宅”，而且还明确指出此地久远的史料已难考。由此可见，凤池园与武真宅在清康熙年间还无可靠的历史关联。
史料的真伪
据刘敦桢上世纪50年代调查苏州古典园林的资料，秦汉以前有关私家园林的记载，极为缺乏，两汉以后才见多，如《吴越春秋》《越绝书》《吴地记》等。但查阅这些文献，其中并无关于“武真宅”的记载。直到晚清才出现关于“武真宅”的文字。先是晚清人所著的《吴门表隐》，后又有《宋平江城坊考》。但后者所记多引用前者，有晚清人“自家自说”之嫌。特别是《吴门表隐》一书，诸多传言，并非严格的学术考证，后人一般将其作为资料参考，而不作史料依据。故刘敦桢说：汉以“前文献、实物都极为缺乏，实际情况尚待研究（刘敦桢著《苏州古典园林·绪论》）。”可见刘敦桢先生严谨的治学态度。
凤池、钮家巷考
“凤池”名在钮家巷内。故先考此巷。据考，钮家巷原名蓝家巷。宋蓝师稷居于本巷，故名。明洪武卢熊著《苏州府志》作蓝家巷，清同治冯桂芬著《苏州府志》作钮家巷，并注“(在)萧家巷南，旧名銮家巷。”民国《吴县志》作銮驾巷，并注引同治志书“(在)萧家巷南，俗名钮家巷。”《姑苏图》《苏州城厢图》《吴县图》《苏州图》均标为钮家巷。“蓝”“銮”“钮”以及“家”“驾”分别古音近似，所以蓝家巷、銮驾巷、钮家巷，可能因方言与音韵的关系，而传讹所致。
“凤池”地名与武真宅挂上钩是在晚清。先有道光年间的顾震涛所撰《吴门表隐》卷十一记载“周吴武真宅在钮家巷，武真，泰伯十六世孙，宣王时有凤集其家，中有池，因名凤池。”并注明出处引自韩洽《重修张武安君庙碑》。
查其庙碑曰：“夷考凤池，始于周宣王时，有凤集于泰伯十六代孙吴武真家，故名。”只是解释了“风池”这个名词的传说来历，并无确凿依据说明武真宅是在钮家巷一带。韩洽是明末遗民，所记碑文是公元前800年的事，无从考证，更何况当时苏州还处在未开发的蛮荒时代，尚未建城，哪来“钮家巷”凤池”？“
之后，民国1925年出版的王謇所撰《宋平江城坊考》，其中有关武真宅与凤池，均引用了《吴门表隐》之说。
再后，一些学者或地方史著依据《吴门表隐》《宋平江城坊考》条目，将历史上有关“凤池”之名统统归集一起，断定“凤池”就是“武真宅”。流传后，以致更多的人以讹传讹，几乎成了“正史”。
出于上述稽考，可以得出基本结论：武真宅为苏州最早私家园林之说，尚缺乏确凿的历史根据，从而确信张学群等先生之说更为可靠。
史志不能演说，真实性是历史的生命。园林作为一种人居环境的建构，它的起源、发生和发展都不是偶然或者孤立现象，而是人类在长期的生活中积累、沉淀的物质创造和文化创造，其脉络是沿承和发展的，而不是跳跃式的，也并非越古越好、越久远越显示其伟大。另外，源和流之间，还必然存在不可分割的血脉关系，所谓源远流长，大抵如此。
（编者注：此文为作者负责编纂《苏州园林风景志》时所作《修志札记》中的一篇旧文。最近有关方面在编撰《江南园林史》研究有关史实时再次提出“历史真实性”问题，觉得有必要对一些似是而非的园史问题作甄别考证，以求史实。为此特刊发此文，以引起专家学者关注，并深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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