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茂华：武陵峡口入洞房
武陵峡口入洞房
甘茂华
很奇怪的，这里为什么叫武陵峡口？据我所知，所谓武陵，是指东晋的武陵郡。两汉、魏、晋、南朝都沿用此名，治所在今湖南常德市。武陵山发脉于贵州梵净山，主脉成为湘鄂界山，沿湘鄂西走向的地域，人们称之为武陵山区。我的老家恩施就在这个范围内。然而，武陵山脉与远安县并不搭界，何以冒出一个武陵峡口？
武陵峡口生态旅游区，位于远安县洋坪镇陈家湾村，景区占地10平方公里。那天，2018年12月8日下午，我们一行七人结伴而行，来到武陵峡口看个究竟。没想到，天赐良缘，我们四女三男，竟然在武陵峡口进了洞房。洞房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月亮洞。这里到处是险峰、峭壁、峡谷、洞穴，还有石刻、石屋、龙潭、碧水，即使在寒冬的日子里，那风姿依然如诗如画。人的情感大多因美丽自然而怡然兴起。一路上，武陵峡口的仙风道骨抚慰着我一颗苍老的心。
走进那道幽深的峡谷，漫长而宁静，就像走进王维的终南山，空山鸟语不见人。沿途，看见许多摩崖石刻，岩壁上有“武陵峡口”、“渐入佳境”、“山高水长”的刻字。这些摩崖石刻，散发着高古之气。同伴中有个细心人，举起手机，对着一幅清代“寿”字图案拍照，他要把武陵峡口的独特风景带回家去。从栈道上仰望月亮洞，山岩断层十分明显。那么陡峭，那么神秘，当然，也充满了诱惑。
月亮洞被远安文化人称为红岩迷宫。它其实是一个阴阳洞。上面是无水之洞，高悬在岩壁之上；下面是有水之洞，一潭绿水向沟外流淌。老百姓说得更干脆，早在几百年前，它就不叫月亮洞，只叫红岩洞。同行的远安作者告诉我，这个地方，过去也被当地人称为小桃园洞。为什么叫小桃园洞呢？原来是太平天国时期，兵慌马乱，人们躲进红岩洞寻求避乱，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人的建筑，于是在这里过了一段安宁的日子。她说，洞里还有一块《小桃园记》的碑文，把月亮洞跟古代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相提并论。
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武陵峡口”原来是这么来的。《桃花源记》写道：“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林尽水源，这位渔翁发现了桃花源洞。那是战国时，秦灭楚，楚人避秦遁入深山，桃花源洞的故事便从此流传开来。这个景区与“桃源地貌”相仿，又有太平天国时期百姓避乱的传说，叫它“武陵峡口”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我们顺着高高低低的栈道，朝着月亮洞攀爬而行。爬到半山腰，忽见两面岩壁之间，夹着一块巨石，就在窄窄的栈道上方，仿佛随时可以坠落。人从石下经过，提心吊胆，胳膊上起鸡皮疙瘩。其实，这就跟许多地方的“风动石”一样，自然生成，力量均衡，是不必担心掉下来的。同伴中有人发现，巨石底部刻着“飞然石”三个字。有个女同伴一走进月亮洞，就为红、绿、蓝、黄的彩色灯光欢呼起来。她说这个灯光太美了，把山洞照成了仙境。另一个女同伴说，火树银花，气象万千。那个梳大背头的男同伴接着说，就像洞房花烛夜，一个天然的“洞房”。我心里想，这里是乡土版的维也纳金色大厅，开音乐会完全不用音响设备。
你还别说，这洞房的空间真的好大。洞中有洞，洞中有坡，还有寨墙，还有残房，自然还有稀奇古怪的岩石。有间残房的门楣上还有模糊不清的字迹，据当地老人说是“待月楼”三个字。你想想，在荒山野岭洞窟中，居然还有“待月楼”，还有艳遇的诱惑，这多少带点儿诗意吧。我们说它是“洞房”并不为过，我们一起在武陵峡口入“洞房”，更是日常生活中一种浪漫的情怀。此刻，你也许会吟起勃朗宁夫人的诗：“我爱你像最朴素的日常需要一样，就像不自觉地需要阳光和蜡烛。”
从月亮洞进去，从杨树洞出来。穿过洞房，踏上官道，群山合围，暮色渐起。看那苍茫山地，蹬上一节一节石坎子，这时你会击节感慨：武陵峡口太美了，过去对远安的认识太表象了。就说这官道吧，是古代接送官人的大道，而在我们眼里，却连一条放牛路都不如。咸丰年《远安县志》中有一篇《大红岩修路碑》文，周士巍撰，如此道来：“自襄樊达荆境，其道有二：一东出荆门，诸驿是也；一西出大红岩，诸山是也。大红岩属远安北境，在荆山以南。其行李往来越荆山，而南大红岩实为必由之路。”也就是说，我们现在行走的官道，就是这条大红岩之路。
下山路走到一半时，路侧有一块青光平滑的笨重的卧石，名香碗石。细看，卧石腰缝中还插着一大把未燃尽的香。据说，从官道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卧石上睡一觉，就有望中举做官。我想这肯定是痴人说梦，那些怀抱梦想的书生，在官道上餐风宿露，难道他们的梦，会指望在一块石头上开花结果吗？又想起远安籍作家映泉先生的自嘲诗：“考不取举人做不了官，写几篇小说也一般；寒夜三更遇冷鬼，死活不与人相干。”正是这种孤独的坚持，寂寞的进取，把种籽播进土地，梦想才会发出芽来。
下山了，余兴未尽。武陵峡口走一遭，这月亮洞，这官道，自有一种魅力，一种历程。特别是进入洞房，灯火花烛，便想，爱不会熄灭，美不会消失。我们对月亮般的女人总有一种真挚的疼痛，于是我们总在坎坷不平的满是岩石的山路上行走和寻觅。用诗人毛子的话说：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那么，我的爱呢，自然也和你们不同。
作者简介：甘茂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知名散文家，词作家。历任湖北作协理事，湖北流行音乐艺术委员会理事，宜昌市作协常务副主席。已出版各类文学著作15部，获得湖北文学奖，湖北少数民族文学奖，湖北屈原文艺奖，国家文化部群星奖，全国冰心散文奖，全国五个一工程奖等重要奖项。散文集代表作巜鄂西风情录》巜三峡人手记》巜这方水土》等。歌曲代表作《山里的女人喊太阳》巜青滩的姐儿叶滩的妹》《清江画廊土家妹》《敲起琴鼓劲逮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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