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边:秦陇文化与陕北文化的交融地带,被誉“天然长城博物馆”
走三边
走三边,望断天涯,是一条伴着艰辛走不完的生命探险之路。
走三边,穿越时空,是一场伴着希望永不停步的追梦之旅。
走三边,是军事行动、商务活动,也是人文现象、历史记忆,是国之计、民之生使然,这种不一定个人能做主的抉择,皆因这里有独特的地理,独特的资源。
一
军事上的走三边,几乎与国家意义上的边境概念同时产生。秦以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即长鞭一指,令千古名将蒙恬将兵30万拒匈奴、筑长城、修直道,蒙恬不负众望,收河南(河套)、建榆中,“怯匈奴700里”,三边时属上郡、北地郡,即为其用武之地。
小概念“三边”是指定边、靖边、安边三县,安边1949年并入定边,今天三边成了陕西省的两个建制县。从地理上讲,就是白于山、无定河拱卫中原之天然屏障,就是38°线中原文明与草原文明的缓冲线 ,就是横亘塞上历代长城之军事藩障。这里关内、关外一肩挑,北部风沙草滩、南部黄土高原一景收, 游牧文化与农耕文明一带融。
从蒙恬走三边开始,历史上不论是封狼居胥的征讨,还是强邻犯边的杀戮,走三边是绕不过的坎儿。汉“龙城飞将”、上郡太守李广,唐“中兴名将”、朔方节度使郭子仪,宋“刺面将军”、延州指挥使狄青,先天下之忧、知延州的范仲淹等仁人志士将兵戍边,“将军白发征夫泪”,尽管有献了青春献子孙的豪迈,这样的走三边,毕竟是生死路上的畏途。作为“起临洮至辽东,袤延万余里”长城的落脚地,直至明代设“九边重镇”,九边九镇之一的延绥(榆林)设建安36堡,除东路神木道12堡营、中路榆林道10堡营,三边大地上西路靖边营,就有龙州堡、镇靖堡、靖边营、宁塞营、把都堡、永济堡、旧安边营、新安边营、新兴堡、石涝池堡、三山堡、定边营、盐场堡、饶阳堡14堡营,军事地位不能说不重要。
然高筑墙貌似固若金汤的长城防线,怎能抵得过金戈铁马、边塞烽火的轮番攻掠,以至在我们这个崇尚大一统的国度,有秦以来不到2000年时间内,这里就相继部分或全部被匈奴前赵、大夏,羯后赵,氐前秦,羌后秦,鲜卑北魏、西魏,党项西夏,女真金等割据政权所统辖,即使在所谓大唐时代,三边所在的夏、宥之州,相当长时间也因“捍蔽戎虏”政策,事实为异族地方豪强的国中之国。杜牧“何处吹笳薄暮天,塞垣高鸟没狼烟。游人一听头堪白,苏武争禁十九年”就是对这种边塞生活的真实写照。然那些“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的戍边将士,岂一个十九年了得?“可怜无定河边骨”中,又有多少是生于斯、长于斯,或移民实边而来的无辜边民?
安边长城 摄影/李生程
从文化意义上讲,三边可是一大中华概念,从汉武帝广开三边之泛边疆之意,到幽州、凉州、并州的大三边概念;从“底定边疆”定边、“绥靖边疆”靖边,到“安定边防”安边,全国再没有这样鲜明连体的边塞地名。有说范仲淹知延州拒西夏,筑营扎寨有了此地名,等于给三边上了文化底色,从此,三边从风土人情到文化底蕴,自成一体,难分彼此。
其实,守土有责本是三边的天职,常年的战火蹂躏,三边留存的古迹,几乎全与军事活动有关,世界文化遗产长城横穿三边全境,匈奴在世的唯一遗存统万城,虽无统万之功,但作为少有的夯土筑城,其“硬可砺斧”之工程质量,堪称一流。就说定边城中的鼓楼,之所以与中国一般古城钟楼居中型置不同,也是其一鼓作气“壮胆楼”励志的军事功能所决定的。至于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杨桥畔汉代城址,虽不能因此就是否属《汉书·地理志》“阳周,桥山在南,有黄帝冢”之阳周城妄下结论,但其“秦时明月汉时关”之所则属定论。说来令人欣慰的是,在榆林这个上世纪30年代荒漠、文盲两个99%的地方,竟在这一遗址的古墓中,发现了迄今考古发现的中国古代最完整的天文星象图壁画。
二
更普及、更持久的走三边,是经济驱使下的官民共同行动,这全赖“皮毛、甘草、大青盐”这“定边三宝”的诱惑。在人类漫长的发展长河中,盐,作为生命杠杆、百味之王,对百姓来讲是生命必需,对国家来讲是战略物资,以至有白居易《城盐州》“盐州未城天子忧”之说。雄才大略的汉武帝采纳御史大夫桑弘羊建议,实行盐铁官营制度和均输平准政策,着眼国内经济发展,更在意的是对付匈奴边患。纵观中国历史,很难有《盐铁论》这样的政策辩论,能持久影响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以至于这种较量一直延续到宋与夏、辽、金,明与瓦剌、鞑靼的对决中,这都是因为盐,而定边盛产盐。
榆林自古坐享盐成,近年更发现占全国26%计6万亿吨的岩盐,而且除了海盐,陆上的盐矿品类齐全,有子洲“十里刮金板”井盐,榆阳上下盐湾滩盐,当然最成规模、最有影响的还是定边湖盐。定边不但有陕西最大的内陆河——八里河,更有陕西最大的盐水湖群,在盐场堡镇、周台子乡滩区,有18个被当地百姓称为“池”的盐湖,总水面14.2平方公里,其中13个产盐海子13.3平方公里,最大的苟池,位于周台子西端,面积4.43平方公里,由于蒸发量大,县志描述:“风起波生,即水凝盐”“不劳煮泼,成之自然”“朝取暮生”“暮取朝生”,自古就是食盐生产重地。
到了西魏废帝二年(553年),朝廷干脆以盐设县,在这里置盐州,直至1227年元灭西夏,才废除州制,历时774年。一脚踏四省的地理位置,“旱码头”东西南北“官道”“私路”通达天下,专营私运、商贾云集。盐马古道北到包头,东至榆林、绥德,盐(州)夏(州)路直通延州,南下凤翔、略阳,直接与茶马古道通联,灵(武)盐(州)路、庆盐路,一路向西,以形势而定直通丝路。
陕甘宁边区时代,被毛泽东称为“中央第一财政”的三边盐务,成为边区生死存亡的支柱。与红军长征陕北第一站到定边铁角城军事抢险不同,八路军三五九旅走三边,则是为了谋生存种盐,士兵在古长城上一字凿洞175孔而居,就是当年艰苦生活的真实写照。在边区这场大生产运动中,靖边县委书记惠中权,还获得了毛泽东手书的奖状:“实事求是,不尚空谈”。1950年代,盐实行国家专营,定边盐厂最高年产达到了12.9万吨,在能源开发前可是响当当的重点企业。
骑在羊身上的三边,皮毛、甘草历来是百姓艰难生存的依赖。优势产业优质皮毛、优质药材甘草,自古誉满天下、边贸长盛不衰,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淘金人,冒险走三边找商机。到清末口岸开放后,更吸引洋人走三边,直接到三边设行驻栈,仅羊羔皮年出洋3万多张,甘草行销全国,让三边名气大增。时至今日,养羊仍是三边拳头产业,定、靖两县羊子饲养量350多万只,为榆林防寒服全国产量70%的市场占有率,提供了有力支撑,三边羊肉香天下,羊绒防寒服温暖全中国。联想到蒙恬蒙难,悲愤中用羊毛制笔血书千古奇冤,三边、陕北的畜牧业,不知经历了多少人间冷暖。
蒙恬戍边已千年,一言难尽走三边。走三边人群中,最庞大的队伍,当属来自失魂落魄、艰难谋生的走西口分队。陕北十年九灾,恶劣的生存环境,苦不堪言的百姓,在与大自然的生死交集中,摸索出了三条逃亡谋生路,即北上内蒙古攻草地,南下延安钻梢林,西入河套走西口。与近代下南洋、闯关东并列,中国“三大人口自然迁徙流”的“走西口”,从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朝廷开放蒙汉边境禁留地后,让三边成了走西口的迁徙地、中转站,这些为讨活路春去冬回的走西口的人儿,与狼共舞、与虻缠斗,一年又一年的生死离别,一代又一代的苦难轮回,多少人因此而生,多少人因此而死,不得而知。但我们知道,是三边让东路人多了一条活路,也有不少走西口的人落脚三边,有了新的生活。
三
实边、充军、流放、逃难、降附……“胡搅胡、汉搅汉”的人口结构,形成了三边人顽强的生命力和豪放彪悍的民风,培养出了特别能吃苦、敢为天下先的精神。
大漠长城 摄影/李生程
史上究竟是英雄创造历史,还是人民创造历史,一直争论不休。说枭雄甚至汉奸创造历史,人们难以接受,但献出燕云十六州的石敬塘、“张弘范灭宋于此”的张弘范、“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入关的吴三桂等,以他们的罪恶,改变了国家走向,却是事实,赫连勃勃也算一个。“崖山之后无中华”,成为中国人心中永远的痛,“五胡乱华”的血光之灾,更是近乎亡族之祸。
西晋末年,因“八王之乱”生灵涂炭,而塞外虎视眈眈的游牧民族匈奴、羯、氐、羌、鲜卑“五胡”,趁势以杀戮为手段,起兵分疆裂土,甚至在战争中,将汉人当作“双脚羊”干粮随军携带,可谓雪上加霜。朔方人(今靖边)刘勃勃,按捺不住称王为霸的野心,义熙三年(407年)据朔方,自立为天王、大单于,弃赐姓刘,恢复匈奴铁弗部赫连姓,以夏后裔自居,建大夏,号龙升,都统万。于413年令叱干阿利征夷夏十万众,以蒸土筑城法修统万城,行锥寸杀头监工令,418年城成。赫连勃勃以“统领万邦”谋动,攻破长安,灞上称帝,为匈奴赢得昙花一现的回光返照。赫连勃勃有勇有谋,但狂傲嗜杀,以闪电战东攻西掠,用兵神速,至今陕北方言仍以赫连征战“赫连倒阵”来形容快速利落,以统万城固“赫连城家”形容冥顽不化,可见此公影响不可小觑。以至994年,宋军攻克统万,太宗下令毁城迁民,以出恶气。
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经“五胡乱华”南北朝分裂割据的中华大地,以公元581年杨坚隋代北周为标志,重新赢得了统一。大破坏,必有大建设,在这百废待兴的时代,中国建筑史上的翘楚宇文恺应运而生。说来奇巧,这位大破坏后的大建设者,也是朔方人。
宇文恺,公元555年生于朔方夏州。开皇二年(582),天纵神武、创业垂统的隋文帝,为打造共同的文化意识,下旨营造新都大兴城,任命宇文恺为营建副监,负责总体规划与工程设计,历时31年建成的大兴城,堪称建筑史上的奇迹。其皇家、官衙、民居、商市布局的功能划分,朱雀大街155米宽的超前与气派,城市基础设施的科学完善,“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白居易),唐长安城成为世界第一座人口过百万的城市,宇文恺功不可没。
天降大任于斯,宇文恺为工程建筑而生,他奉命领工大兴至潼关的广通渠,营建东都洛阳,主持修复荒废的鲁班故道,设计征高丽渡桥,炀帝北巡榆林郡时,工部尚书于文恺设计制造观风行殿,可容几千人的大帐灵活组装,可分可合,下有轮轴,移动自如,为世界最早的活动房屋。其著《东都图记》《明堂图设》《东宫典记》《释疑》等虽尽佚失,但后世一张图纸绘到底,不论是皇城还是县城,几乎均以大兴城为范。
明末那场惊心动魄的乾坤大对决中,大明、大清、大顺、大西4个政权逐鹿中原,张献忠这位从定边走出的盐贩子,聚米脂十八寨之众起兵,一路征战,东冲西突,虽有滥杀无辜之名,又有凿船沉宝让淘宝者日思夜想的身后事,但终归是推翻大明王朝的推手,临终也有联明抗清的义举,不失为一个人物。
定边是陕西西极,三边的大陆性干旱半干旱气候,再加军屯民垦战火不断,到了宋代,赫连勃勃感慨的“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的自然风光早已不在,代之于的是“银夏之北,千里不毛”,让晚清因“三边教案”而来的翰林王培棻拿来说事,以所谓文人之笔,将人间向往的几乎一切美好愿景,万紫千红、雕梁画栋、绫罗绸缎、山珍海味、金榜题名、粉黛佳人、礼义廉耻一笔勾销,留下《七笔勾》千古文讼。
王翰林冷嘲热讽的偏见,不能苟同,其高高在上的态度,更不可原谅,但赋中对三边自然环境的描述,陕北说书《刮大风》也有说法,陕北生态也确实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这时又是三边好汉率先奋起,保卫生态,保卫家园。早在民国时期的1916年,靖边杨桥畔农民就自发行动,引水造田压沙。1950年代,定边堆子梁小滩子村李守林,就以集体的力量,提水压沙,栽网框林。以牛玉琴的家庭造林,石光银的产业治沙为代表,榆林“南治土、北治沙”人民战争进入快车道。
牛玉琴,这位来自靖边的陕北女儿,以一个女人的坚强,一个家庭的孱弱之肩,为11万亩流沙撑起绿装,创造了一个奇迹,也赢得了尊重,获得了联合国粮农组织“拉奥博士奖”。
如果说牛玉琴彰显的是一种精神,定边县农民石光银,则把造林治沙发展成产业。1984年,性格刚毅又敢冒险的石光银破釜沉舟,辞去乡农场场长职务,举家搬进了一个听起来令人恐惧的叫狼窝沙的荒滩,成为全国承包治沙第一人,并成立了全国第一个农民治沙公司。37年来,承包治理荒沙22.8万亩,荣获“全国治沙英雄”称号。
四
最提气的走三边,当然是陕北能源大发现与大开发带来的人流、物流、商流、信息流。
1991年6月22日,中国各大媒体发布消息,发现中国陆上已探明最大整装气田,甲烷含量95%以上,也叫陕甘宁气田。储量大,质地好,其核心区域在三边横山一带。随之,陕甘宁气田天然气的规模开发首先在靖边展开。
安边长城 摄影/李生程
1997年11月28日,这是一个对陕北、对首都北京、对全国来说,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日子。由靖边供气站首发的陕甘宁气田天然气,经900公里输气干线管道到达北京,标志着年为北京供气13亿至30亿立方米的“陕气进京”工程顺利竣工。这场中国清洁能源的革命,天然气进京首发仪式,在靖边举行,陕北地早在公元前汉宣帝时代,“火从地中出”的天然气终为民所用。“西气东输”“西煤东运”“西电东送”西部大开发,拉开序幕。
在后来居上的煤气大开发大显身手之际,中国石油产业的首善之地,陕北传统能源石油产业,也重振旗鼓,续写辉煌。
1800年前,《汉书》“高奴有洧水可燃”,被沈括预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的石油,一千多年后在鄂尔多斯盆地发现了陕甘宁油气田,勘探总面积37万平方公里,拥有石油总资源量85.88亿吨,天然气总资源量10.7万亿立方米,被称为“满盆气,半盆油”。
油气开发潮,让三边充满生气,各路开发大军梯次开进。立足陕甘宁油气田的长庆油田于2000年1月1日起正式独立运营,现已成中国第一大油气田,除了支撑中国石油战略、能源安全,更承担着北京、天津、石家庄、西安、银川、呼和浩特等十几个大中城市的安全供气重任。中国的“第四桶油”延长石油集团也大有作为,成为陕西国企第一,定边更成为中国油气第一产能大县。从1905年创建延长石油厂,到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延一井”,再到现代石油产业的兴起,陕北书写了一部中国石油简史。三边再显神威,被百姓称为“磕头牛牛”的井架漫山遍野,煞是好看,成为一道风景。
五
进入新时代,走三边由艰难谋生,转变为创业发展,转变为享受生活,带来了一片新气象。定边6920平方公里、靖边5088平方公里的陕西第三、第四大县域面积,这大于咸阳市的版图,除了地下资源圈地的优势,地上风貌也风格独具,一改人们荒凉、贫瘠的印象,成为驴友钟情的旅游目的地。
随着生活水平的提升,当旅游由奢侈变为一种休闲、成为一种雅兴,返璞归真,遂成为时尚,不加修饰的自然美备受青睐。大漠孤烟直的旷达,峁梁起伏的雄浑,统万古城的沧桑,银光涟漪的盐湖生产,塞上丹霞龙州波浪谷的时光雕刻,都会让人怦然心动。树上森林毛头柳的生命顽强,给人以教科书式的感悟。你在安边一带可见一自然奇观,就是树木都向东南方向匍匐,这是西北风的力作,是适者生存的臣服。“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最大风力11级,一年30—60次6级以上大风,干旱、大风、沙漠……这里具备了荒漠化的一切条件,在这里看治沙,自有一份收获。
荞麦花、洋芋花、葵花肆意绽放,是一年一度的三边大自然炫,花红柳绿,大地织锦,律动的是生命。荞麦作为陕北五谷代表,三边是中国三大出口荞麦基地之一,也是红花荞麦主产区。这荞麦可能是自然界最会卖萌的植物,红杆、绿叶、粉花、黑籽、白面,这种“弱水三千,一口喝干”集五彩于一身的张扬,体现的是一种生命张力。
而让来者大呼过瘾的三边剁荞麦、羊羔肉名吃,一看剁荞麦双柄刀、河捞床之轻重武器这架势,就见识了肉食者的那份豪放,以至有了“硬早点”的吃法,有了“放红厂(音ηang或nan)”的喝法。想必一大早醒来,一碗羊肉、几两老白干,这样的早点,常人受用不了,但三边人吃羊肉以只而不以斤论,却是世代沿袭。有外来人刚来三边上街割肉,左挑右拣,财大气粗:“给我割三斤肉!”没想到卖方更横:“不卖!”干脆利落,目不斜视。这其实不是服务态度问题,而是思考维度不同,在三边你说买半只羊还差不多,买几斤这生意还真没法做。
至于喝酒“放红厂”更吓人,一般酒量根本享受不了这等待遇。喝酒也有文场武场之分,文场以歌代酒,告坐、要酒、看酒、让酒、对酒、退酒,一根一板。武场一般是“n+1”场子,几个人席前先码好对应几瓶再加一瓶酒,酒过三巡,划拳定乾坤。这“放红厂”只是一种斗法,划拳数字几上输,对应喝几杯,包拳、不出无数字“零”上输,对不起,喝11杯!一般几个回合下来,酒场减员再正常不过。有的还嫌此火力不够,用更短平快的招式“摇骰子”,什么赶蛋蛋、红找差、成和点骰、打麻将、砸金花、找对象、脱裤子、上楼、捉鬼、九七回归、武松打虎、三套车、吹牛皮等,花样翻新,不怕你不醉,你不领教,还真不知道喝酒还能如此豪放洒脱,惊心动魄。当然也有“混得不行,一天一瓶”,还是“一天一瓶,混得不行”因果无法厘清的纠结,但我喝醉我怕谁?自古就是一种无奈解脱。
长城脚下 摄影/李生程
可请千万相信,让你喝好喝醉,绝无二意,是上档次的以诚相待。联想过去食品紧缺年代,再联想早在宋代耀州瓷出产的“公道杯”,防贪杯才是上策,三边人、陕北人的这一份真诚,连《七笔勾》作者王培棻都不得不承认:“待人实诚厚”。记得我米脂同事、定边人王部长出嫁女儿,在米脂精选了几位海量选手,在婚礼中当“大客”。因当时任米脂书记、县长的刘正义、王志洲,我这两位老首长都来自靖边,对三边的豪饮我自有领教,知道当地风俗让“大客”醉倒是喜事办好的标志之一。我那时年轻气盛,入选定边行的主力,到了婚事上,自是擂台挑战,按“田忌赛马”预案操练,我守擂大战几百回合,喝倒一片,还算经受住了“拳打西北五省,酒喝黄河两岸”的考验,至今印象深刻。
不过,对远道而来的朋友,如能经受住喝酒历练,最好来个三边深度游,不要留下诗圣杜甫《塞芦子》走三边不达的遗憾,沿长城怀古,到大漠看柳,在盐田照相,与大自然合影,最好能静下心嗨一嗨定边道情皮影,看一看靖边跑驴,试一试三边剪纸,吼一吼信天游,扭一扭阳歌,再像李季采风一样,探询王贵与李香香类民间故事,在给身心放个假的同时,感悟一下陕北文化的博大精深,感悟一下定边城周及以西,秦陇文化与陕北文化交融荟萃的地域风情,感悟一下“土广边长”的烟火气息。
如果能安排徒步无定河、洛河、延河、芦河、大理河源头考,那就再好不过了,一个在干渴高原上能孕育出洛河这一陕西最长河流、无定河这一榆林母亲河的三边,一定有一股力量、一种厚度、一种精神,会让你为之一振。当然,如对酒场经历还难以释怀,那也来一个君子约定,不服再来,朋友来了有好酒!
王六,大名王建领,1958年生,陕西米脂县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陕北民谚”传承人。走上社会,分别从业工、农、商、学、兵,先后供职村、乡、县、市、省,长期从事陕北文化田野调查研究。出版《把根留住——陕北方言成语3000条》《留住祖先的声音——陕北方言成语3000条》(增订版)、《陕北民歌300首》(五线谱版)等专著;总撰稿并出品的全国第一部六集方言纪录片《陕北话》获2018年国家广电总局优秀奖并全国推荐。散文《又见核桃压枝低》被2014年陕西中考语文试卷列为阅读答问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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