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高桥(油车桥)
“高桥”这样的地名,犹如“小明”、“小红”一样,在中国,重名率应该是非常高的,名气大的如上海高桥镇,是“大亨”杜月笙的故里;近一点的,如桐乡也有高桥镇,民国时曾出过一个海军上将——凌昭!
德清高桥,大致相当于康熙《德清县志》所载十三都后柳、苏林、受舍、栗安等地。其范围北到横塘,南到野菱滩南,旧时与吾乡大麻是贴隔壁邻舍,民国时曾属于大麻区,算是广义上的大麻地盘。换句话说,野菱滩也曾是大麻的地盘!如今高桥与徐家庄合并,街道设在徐家庄,镇名不叫高桥,也不叫徐家庄,改叫了“禹越镇”,徐家庄的街上人还是街上人,高桥街上人一下子都成了“高桥村”里人了,不过本地人不管这些,出市照样到高桥,即使桐乡马鸣一带的老人,也颇多往西三里去高桥出市的。
旧时德清高桥境内,名字里带“高桥”的桥不止一座,街上有油车高桥,乡下有白马高桥、步高桥等。不过高桥作为一个乡的名字,是得自油车高桥的,本地人习惯叫“油车桥”,老底子辰光,桥堍有蔡家开的油车。我疑心这不是它的本名,不过民国《德清县志》也写做“油车桥”,只说“在大麻西北九里”,用大麻做参照物,可见大麻在旧时德清地理上的崇高地位。只可惜县志的编者在“油车桥”下没有标注另外的名字,“油车桥”究竟是本名还是俗称,已经是中国文化史上一个巨大的谜了。
有桥必有河,高桥街上有一条上南落北的大河,叫“内塘河”,这是相对于五林头到大麻的外塘河而言的。内塘河从余杭区五杭段的“京杭运河”分支往北,经德清县徐家庄入高桥境之牌头村,再往北过白马高桥、油车桥、利安、苏林,与东西向的横塘交叉形成一个“十字架”,再往北九里就到新市镇的南栅。
内塘河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曾是往来苏杭的交通要道。民国《德清县志》引《闻见卮言》说:
杭嘉湖三府接界有大麻村,周围一带皆水乡芦荡,自明末为剧盗盘踞者二十余年,官兵来剿,屡挫其锋,联络太湖,势甚猖獗。
从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知道,明末清初的时候,大麻一带是著名的强盗窝,由此引出一个问题,也就是“京杭运河”大麻段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谁也不会拿性命开玩笑,商旅往来当然要想尽办法避开大麻。于是,从五杭经高桥到新市的内塘河就成了一条十分理想的水路。
清初新市人陈后方《重建横塘桥记》就说:
由五行(即五杭)而下,北折栗安(今利安)、苏林,抵新里(新市),其水深而堤平,曰内塘。比年以来,人苦暴掠,以故商舶潜行,从五行内塘北居十九。
这个时候,十分之九的商船都走了内塘,避开大麻。交通是经济繁荣的重要因素,高桥的形成码头,可能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吧。
从高桥镇往北,快到天皇殿的时候,路边见一古桥。李晓东先生一向喜欢怀旧,急忙停车去看。
大约许久没人走了吧,桥堍爬满了野草,花开得正好。李晓东胆子大,趴在桥中央看桥额,说:“字还看得清,是步高桥!”我听了,感慨道:识字真好!
步高桥,县志上没有记载,过去德清县志上记载的桥,除了县城,要数新市最多,其次则是大麻。其他乡镇的桥记载不多,很可惜。李芥荫先生经过仔细勘察、认真分析研究,说:“这个桥肯定比我们年纪大!”这个科学的结论,得到了范厂长、李晓东、范思颖的高度肯定!
看过了桥,正准备去天皇殿,发现潘利平先生不见了,我们五个人兵分五路,终于寻着了潘先生,原来他独自躲在桥南的桑地里闷声不响地采桑果吃,我们过去,潘利平先生一边津津有味地吃,一边摇头说:“嗯,不好吃,不好吃,我帮你们吃过了!”
从步高桥到天皇殿,只几分钟路程。天皇殿,正式的名字叫永寿寺,是高桥最出名的寺院,南宋时的《嘉泰吴兴志》已经记载了。在寺门外遇到一位老人,姓倪,非常热情,说:“寺里还有只老碑,我带你们去看!”
碑是道光二十七年(1847)立的。写了永寿寺的“生平”,凡“康熙”、“乾隆”之类都写做“康圣”、“乾圣”。碑文开头就说“唐太中二年始建”,当地老百姓都以为“唐太中”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潘利平先生说:“太、大两字古通用,太中,就是大中,是唐宣宗的年号,唐太中二年,就是公元848年,到今天已经1169年了!”
倪姓老者还为我们讲了一些高桥地方掌故,说三房里沈家是做官人家,后来出了事体,有一支迁到钟管去了。老人还讲了“独坐(疑即造字声转)长桥沈景谦(音,下同)”、“县东皇帝蔡秉宽(音)”(德清县东部势力最大)、“剥杀口”、“苏林庙”之类的故事。又说,蔡家里有个郎中先生,叫蔡少和,当地人称“宏儒先生”(音),是个好人,我小时候还见过。总之,高桥沈、蔡是当地望族。
独坐长桥沈景谦,也就是说沈氏独资造桥,据老人的说法,这个“长桥”,就是德清县城里的长桥,也即阜安桥。我查了县志,明朝时蔡汝楠、清初沈应旦都有《重建阜安桥碑记》,不见沈景谦其人。道光三十年(1850)年,德清知县廖宗元有《重修阜安桥记》,里面记载了12位“董事绅耆”,其中有一位叫沈金鉴。难道老人所说的沈景谦,就是沈金鉴的声转?
一个高桥人跑到老远的县城里独资造桥,颇使人生疑。我疑心所谓“独坐长桥沈景谦”的长桥,并不是县城里的阜安桥,而应该是横塘港上的天顺长桥,此桥在内塘与横塘交叉口之西,茅林村之北,离沈家所在的“三房里”很近。民国《德清志》载:
天顺长桥,水门七洞。光绪二十二年,里人沈某一人经募重建,至二十七年冬告竣,人皆称沈君有志竟成。
这座桥造了5年,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大工程!雷甸白云桥光绪二十七年九月重建,次年十月落成,前后13个月,在当时已经是一个著名的工程了,更可见天顺长桥的不易!《县志》里的“沈某”,应该就是老人说的沈景谦;“一人经募”也即所谓“独坐”;长桥,就是天顺长桥。这样一来,所谓“独坐长桥沈景谦”也就怡然理顺了。
沈家是高桥的望族。始迁祖沈凯,号乐闲,他在明朝洪武年间从新安的灌泽(也作灌石,雅称栗溪)入赘到高桥的栗安(今立安)的陆家,后来子孙繁衍,尤以后柳(也做五柳、后溇,雅称柳溪)一支为最著名,也就是现在所说的三房里。明朝德清人蔡汝楠就说:“后柳沈氏,为邑巨姓!”明朝一代,沈家出了两个进士:沈师贤、沈肇元。两个举人:沈棐、沈槃。还有十几位贡生,确实是德清县的名门望族。
沈凯的孙子沈竭(又作沈杰),字孝光,号松泉,以孝义著名,著有《松泉诗集》,康熙《德清县志》列有他的传。沈竭有一个孙女,嫁给大麻徐东川,孙辈中有徐子京,是嘉靖三十一年的举人。而徐子京的岳父又是高桥人沈师贤!
沈师贤(1501——1545),字德秀,号渠阳,嘉靖八年(1529)进士,累官至四川参政,死后入祀德清乡贤祠。在古代,一个人死后,牌位能放进乡贤祠,是非常了不起的荣耀!沈师贤的学生蔡汝楠,后来入祀乡贤祠。高桥虽是个小地方,入祀乡贤祠的居然有两位,除了沈师贤,还有张宁。
张宁(1426——1496),字靖之,景泰五年进士,官至礼科都给事中,因谏言得罪权臣,出为汀州知府。他的《方洲集》为《四库全书》收录,《四库全书提要》说张宁:“其才略为一时所称,其气节尤为天下所重。”
张宁自祖父一辈已经迁居到海盐,他的祖上定居在德清县十三都界牌里,正是高桥的范围。这个“界牌里”,可能就是高桥的“牌头”或者“界境里”。康熙《德清县志》里记载十三都坝堰有界牌河,张宁的祖居地当离此不远,我希望就在野菱滩西的牌头村,这样就跟吾乡大麻更近一些。
离开天皇殿,一行六人往野菱滩。半路见一老桥,不知桥名。只剩了一半,真是标准的“断桥”,冬天下雪的时候,记得再来看看“断桥残雪”。
到牌头村北,野渡无人舟自横。潘利平先生撑船,到岛上去。
潘利平先生说:“这个村子,是杭嘉湖最美的!”李晓东站在船头,对潘利平说:“下辈子争取到这里来做上门女婿!”
在野菱滩的岛上走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李芥荫先生说:“如果住在野菱滩,读书、写字、画画一定能出山!”范厂长听了,诗兴大发,当即就做了一首诗:
城里雾霾重,到此天地宽。
要想做大师,多来野菱滩!
野菱滩美极了,地方志却吝啬得连一个字也没有记载,多亏了范厂长这个“诗淫”,终于为野菱滩的文化史破了“天荒”。
一行人走到一片沼泽地,过不去了。
回头,潘利平先生的肚皮永远饿得最快,李芥荫先生说:到义马街上吃海花鱼、腌羊头去!
这两样都是潘先生的“性命”!在我,实在是不太欢喜吃的。
次日,又来野菱滩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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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利平先生篆印。Hash:daafb9b25ba1ed061800be5b89714c54aadd161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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