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申报世界地质公园行:走进天星山
一
天星山在凤凰县境内。
说实话,要不是这次参与湘西申报世界地质公园的宣传推介,我这个常去湘西的湘西籍人,都还不知道凤凰有个天星山。
凤凰古城的名气太大了,大得对很多人来说,天星山等县域内的国家地质公园都鲜为人知。
天星山在凤凰县城北三十五公里外的禾库镇,属腊尔山台地上突起的孤峰,是第四纪新构造运动造成的地壳抬升。
和矮寨、十八洞、红石林、洛塔、吕洞山等湘西地质公园其他地方一样,那个时候,天星山的山体也在这期间逐渐成型。
天星山的岩石,则形成于五亿多年前的寒武纪热带海洋,为碳酸盐岩。
海拔七百六十一米的天星山,从谷底垂直高度有两百七十六米,峰体呈圆柱形,围径一百五十米,边坡陡峭,巍峨雄壮。
这种现象是在断层、节理等地质构造的控制下,由产状平缓的碳酸盐岩经不断风化、溶蚀、崩塌而成。
何谓节理?它是岩石在力的作用下形成的裂纹或裂缝,为很常见的一种构造地质现象。
天星山所在的禾库镇,是苗族聚居地。“禾库”为苗语,大意是说此地周围尽是天坑地洞。
天坑地洞四周的岩石弯曲,这是因受力挤压发生塑性变形。地质学上,一个弯曲称为褶曲,一系列波状变形就叫褶皱。
天星山多穿洞、峡谷和瀑布,都是岩石历经亿万年的物理、化学风化,山体崩塌甚至“镂空”,形成了独特的喀斯特地貌。
今年三月初,第一次去天星山,下雨,云遮雾绕的,好友麻正兴一边开车,一边问我感觉如何?
“远远的街灯明了,好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点着无数的街灯……”
我说先听到这山名,第一感觉就是山高险峻,好像手都可摸得到天上的星星,不由地让人想到了郭沫若先生《天上的街市》。
“我想那缥缈的空中,定然有美丽的街市。街市上陈列的一些物品,定然是世上没有的珍奇。”
麻正兴笑着说,确实白云深处有人家,相传过去天星山上面有庙宇、屋舍,有田有土有人家,晚上灯火如天上的星星,故名。
当地苗族人称天星山为“叭撮”,汉意为“石凝崖”。《凤凰厅志》谓它“高约四十丈,周围千余步。”
走遍大江南北的清代诗人彭开勋来到天星山,也禁不住感叹:“险绝天星寨,扪星直上天。”
明清时期,天星山是苗民起义的古战场,多年兵连祸结、战鼓声声、黄尘滚滚、烽火不息。
二
其实,天星山所在的凤凰县之名,也跟山有关。
据《凤凰厅志》记载,“凤凰之名因山受之。”
这座山,就是现在落潮井镇境内的大山,海拔七百九十一米,形式飞翔的凤凰,故称“凤凰山”。
公元一五六九年,明王朝在凤凰山开始设置军营,用来监视彭氏土司和防止苗民之乱,军营便称“凤凰营”。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凤凰”之名才见于史册。
一七O三年,清康熙年间,朝廷在凤凰营西侧设了“凤凰厅”。六年后,移厅到了五寨长官司司城,也就是现在的沱江镇。
五寨司始建于元朝,明朝开始设立五寨长官司和竿子坪长官司,当时属于保靖彭氏土司的势力范围。
五寨长官司的长官,世为田氏,辖地今凤凰县大部分区域及麻阳部分,治所在今沱江镇。
那时候,湘西土司有永顺、保靖两个宣慰司,下辖南渭、施溶、上溪州三个土知州和九个长官司。
宣慰司为朝廷从三品官,土知州次之,长官司再次之。
明王朝规定,宣慰司、土知州和长官司均可世袭,且都能掌握一支武装,这支武装史称“土兵”。
一五一七年,王阳明在那篇著名的《告谕浰头巢贼》中,提到“西调湖湘之土兵”,经考证就是指湘西土兵。
湘西土兵最辉煌的历史,当属一五五五年前后的抗倭期间,战功卓著,位居“东南第一”。
关于土兵的来历,可追溯到公元九百四十年立的溪州铜柱:“本州赋租,自为供赡。本都兵士,亦不抽差。”
这是五代十国时期,长沙马楚政权与溪州彭氏战争之后达成的重要盟约,可以厉兵秣马。
盟约镌刻于铜柱之上,铜柱为八方形,中空,重约五千斤。历经千余年,现保留铭文二千六百一十四字。
一九六一年,溪州铜柱就确立为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还立在永顺芙蓉镇铜柱博物馆。
所谓五寨的“寨”,也不是现在村寨的“寨”,而是峒寨行政单位。譬如天星山所在的宋沱峒就是五寨之一。
竿子坪长官司,其辖地为今凤凰北部和吉首、花垣县地,共三十五个苗寨,司长官先为廖氏、吴氏,后为田氏。
五寨长官司第一代司使田儒铭,为朱元璋钦授“沱江宣抚司使”,级别和土知州一样。
田儒铭的儿子田茂武,被任命为竿子坪长官司使。
大明王朝为何如此重用五寨长官司使?
据说,这跟凤凰的风水故事有关。
明初,有懂风水的官员从云贵高原追索一支龙脉来到凤凰,见南华山与之一脉相连的山头扎进沱江,便认为这就是他要找的龙头。
有龙头,就要出皇帝,这还了得?为了邀功,这个官员向朱元璋告了密。
朱元璋御笔一挥,斩断了南华山与奇峰的连接,迫使沱江改道,从斩切处流过。
“巨龙”身首异处,凤凰风水从此变了,意味着再也出不了皇帝了。
当然,朱元璋还是不放心,就设置了宣抚司。
宣抚司与宣慰司的区别,看字就一目了然,一个是用心来慰籍,一个是使手段管制。
凤凰出不了皇帝的故事,让当地人扫兴了几百年。
不过,近百余年来,却出了文学巨匠沈从文与大批将军等人物,又足够让凤凰人自豪。
别的不说,仅说清中叶到清末年间,不到一百年,小小的凤凰城竟然走出了八十多位将军。
一七九七年,凤凰厅升格为直隶厅。一九一三年改厅为县,取名凤凰县,相沿至今。
三
从吉首到天星山去,经竿子坪镇沿县道右上,大约几公里,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屯粮山,石山簇拥,绝壁环绕。
屯粮山,过去叫地良坡。
清辰州知府刘应中在他的《平苗记》中这样写道:“(地良坡)岂以其地之良而名乎,或曰递粮坡。”
他说自从征战以来,大军粮草由经此地。从上往下看,山顶平实,从下往上仰视,则兀然直立。
这位知府大人坦言,如果人要上到这座高山去,那么得手足并行,如蚂蚁爬壁一般。
屯粮山东部有一堵峭壁,峭壁中间有一高约三十米,宽五至二十米左右的穿洞,山形似象鼻,故名“象鼻岩”。
象鼻岩东面和南面,悬崖陡耸,怪石峭立,峥嵘巍峨。
公路沿山坡而上,山顶右侧有一瀑布,分成三级,落差有三百多米,最后一级穿过象鼻岩穿洞。
高山有好水,瀑飞壮豪情。
这银河之水一水飞三瀑,最终竟然扑进了“大象”的鼻子与身体之间,奔腾而下,飞花溅玉,绵延不绝。
传说中的盘瓠洞,就在屯粮山东部边缘的半山腰,背西朝东,洞口开阔,呈不规则的长方形,宽约十米,高近二十米。
由于天雨路滑,我们没有进入盘瓠洞。
这大概就是当地苗民传说中的盘瓠石像。
受断层破碎带的分隔,远看崖壁形似并拢的三个大象头,一头半埋草丛,一头卷鼻外露,一头饮水涧底,故名“三象聚首”。
关于大象的传说,当地版本多,但无非说它们是盘瓠坐骑,曾南征北战,最后随主人隐居天星山,幻化为石头。
相传明朝初年,当地有一苗家青年叫吴老纳,家中贫困,为采野果为食,冒险上了天星山。
到了山上,他发现有大块的平地,平地旁边岩缝里还有泉水。下山后,他向族长提出到山上开荒的想法,得到了支持。
勤劳的吴老纳,从此开始了刀耕火种的生活,几年下来,还用粮食换来一头耕牛,没别的,他想做一回牛郎。
每当繁星闪烁的夜晚,吴老纳总要躺在耕牛旁,傻傻地望着天空,渴望传说中的仙女能来到身边,帮他耕田犁地、生儿育女。
岁月渐渐远去,牛郎望眼欲穿,仙女还未下凡。于是他又想,自己能不能成仙,飞到天上去。
很快,孑然一身的吴老纳开始信佛,还长途跋涉到梵净山大庙拜佛,临别时,向方丈求了一尊木雕观音菩萨。
吴老纳把菩萨供奉在天星山半腰上的石洞里,日出而拜,日落而呆,日月更替,虔心修仙。
慢慢地,附近村民们都知道了这件事,不少人也来拜佛,还颇有灵验。不知不觉,天星山成了佛门圣地。
在善男信女的支持下,天星山有了石板路和庙宇。不知为何,当地关于吴老纳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奇怪地是,我听凤凰文友田仁华说,这些庙宇却叫天星庵,曾经住过当地一些看破红尘的妇女。
她在电话里告诉我,只是真不知吴老纳最后去了哪里?
我说,他可能找到了真爱,和心爱的女人隐居山林了,或者去了梵净山,找他的师傅继续修行。
总之,这个人带来了菩萨,自己却人间蒸发了。但他又似乎活在当地人的记忆里,代代相传。
明清时期,每每战争来临,天星山又成为苗民们捍卫自身权益的最后屏障。
一六八五年,因补丁寨苗民反抗,攻击镇溪千户所,引发了清廷首次大规模征苗。
一七O三年,镇筸苗民暴动,出击麻阳、泸溪等县。湖广提督俞益谟率兵抗击,一路追至天星山,攻破山顶,血洗苗疆。
这一次,清军征服苗寨多达三百余座,并趁机增设乾州、凤凰两厅,加重兵力,分治苗疆。
一七九五年,乾嘉苗民起义爆发。清军为解除收复乾州城的后顾之忧,天星山再次成为了双方争夺的焦点。
义军统帅吴八月,坐镇天星山,召集武陵山区数十万苗民,利用山路天险,多次重创清军。
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清廷为何就对长年颠沛流离的苗族人放心不下,并不惜血本地爬山涉水追击?
纵观中国历史,苗族人从来就没有那些强宗大族的飞扬跋扈和野心勃勃,安身立命于崇山峻岭间的世外桃源,招惹了谁?
正如沈从文先生所言:“‘统治者’不以‘征服者’自居,不以‘被征服者’对待苗民,一切情形便大不同了。”
心平气和,将心比心,方可心心相印。
四
天星山是腊尔山高原台地的一座山。
腊尔山最高海拔一千一百一十七米,面积有六平方公里,为纯苗民居住区。
有人提出异议,腊尔山地区是苗区,不可能出现汉语地名来命名如此重要的地方。
原来,“腊”为苗语稻田义,“尔”为山岭义,连在一起,就是田在山岭,或者说山岭上有大片的田地。
在农耕文明时代,田地是腊尔山苗民们赖以生存发展的根本。
进入新时期以来,很多地方田地荒芜了。但我多次去腊尔山地区采访,发现抛荒的很少,当地人对土地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当然,他们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向往与期待。
唐胜强就是这样一个渴望走出腊尔山的年轻人。
一九八五年,唐胜强出生在两林乡代高村,十七岁考上湘西州民族师范。中专期间参加函授学习,二OO七年拿到大专文凭。
二O一一年十一月十日,我和湘西州委原常委、宣传部长田景安先生在腊尔山走基层,来到了唐胜强家。
我也喝了几碗酒,早早地睡了。
一大早,我被朗朗的读书声惊醒。
走进一看,竟是个小伙子,问了才知他是老支书的孙子,叫唐胜强,毕业五年了,正在赶考。
他苦笑着说,就在前几天还参加了县信用社招考,成绩名列前茅。可全家人高兴时,来了通知,说他的函授大专文凭不行。
原来,小唐是代高村少有的大学生,毕业五年了,一直都在“赶考”找工作,屡败屡考,闻鸡起舞,日出而读,日落而记。
后来,湘西州和凤凰县也有相关单位找过唐胜强,先聘用再考试,但他都婉言谢绝了。
直到二O一四年底,田老部长告诉我,小唐终于考上了凤凰一所乡镇医院的资料员。
我祝贺他,并希望无论在哪里,都不要忘了学习,今后多多交流。
我知道他说的是尖朵朵瀑布,水从悬崖上凌空飞泻,涨水时,吞云吐雾,声如巨雷。少水时节,仿佛轻纱拂面,朵朵飘逸。
我知道他说的还有小龙洞瀑布,四条瀑布错落有致,分别从“U”形的绝壁泻落,云雾蒸腾,水势翻飞,高低起伏,宛若仙境。
是该再到腊尔山地区走走了。
地,不走不熟;人,不走不亲。
刘 明:男,湘西人,中新社原记者,十八洞村、大汉控股集团等单位和景区宣传策划顾问。曾被评为新华网十大名博、感动家乡十大人物。
本期摄影:刘喜国,田景安,石明照,刘瑞林,刘 明,景区照片由凤凰国家地质公园管理处提供,部分照片与视频来自微信朋友圈,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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