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十字路口”, 拥抱传统和当代的今日伊朗建筑
“伊朗正在向全世界敞开大门。”伊朗建筑师拉扎·玛法克哈(Reza Mafakher)说:“伊朗建筑业正处于蓬勃发展的开端,我们相信,我们正处在伊朗和伊朗建筑业的新时代的开端。”
莱里亚·阿拉贡和阿里雷扎·布扎迪设计的“自然桥”是今天德黑兰最重要的大型公共建筑之一
自1979年伊斯兰革命和伊拉克战争,到20世纪90年代,伊朗现代建筑经历了近二十年的“废弃”时期。在国家力量的主导下,大部分新建筑都呈“仿古”风格,恢复“民族-伊斯兰身份”的功能是建筑的核心“使命”。而革命之后,国家和社会各个层面经历着巨变:以石油为主导的经济高速发展,伊朗与外部世界的互动愈发密切,接触外来事物后的伊朗人更加渴望现代的生活方式,扩张的旅游业推动伊朗不同地区加大对基础设施的投资。这些变化给伊朗的建筑师们提供新的机会。伊朗建筑师阿里雷扎·塔格博尼(Alireza Taghaboni)指出,1979年革命之后,很多受过良好教育、有才华的伊朗年轻人出国接受高等教育。回伊朗后,他们成为众多高校的重要力量。“今天,很多新生代的伊朗建筑师互相紧密联系,并成为伊朗很多新建筑项目的核心力量。”塔格博尼说:“年轻一代们在做实事,他们在渗入经济和商业领域,他们想要现代的、全新的事物,想要更高质量的生活,因此,他们设计更好的项目。”
流体运动工作室设计的Vali-e-Asr清真寺
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为了应对被孤立和从属的状态,年轻一代的建筑师和建筑系学子跟随国际建筑潮流,开始进行一些反传统反主流趋势的尝试。十几年试验中,一些先驱建筑师意识到伊朗情况的特殊性——他们无法与国际潮流竞争。相反,本土文化、丰厚的历史背景和廉价的手工艺才是他们可利用的资源和独有的优势。大约从2010年起,“这是当代第一次,我们可以谈论一场伊朗建筑运动(Iranian Movement in architecture)。”伊朗著名建筑师、建筑评论家卡姆兰·阿夫沙尔·纳德里(Kamran Afshar Naderi)说道。
伊朗新生建筑运动的代表性建筑师和建筑项目类型多样,各种风格共存。莱里亚·阿拉贡(Lelia Araghian)和阿里雷扎·布扎迪(Alireza Bhzadi)设计的“自然桥”(Tabiat)是今天德黑兰最重要的大型公共建筑之一。它连续的、多层人行道的设计提供了休闲和娱乐空间。流体运动工作室(Fluid Motion Office)的项目侧重于对于当前情形进行批判解读,他们在德黑兰市中心的Vali-e-Asr清真寺因其“反叛”的造型饱受争议。它的创作者达内什米尔(Daneshmir)和斯皮利多诺夫(Spiridonoff)认为,在先知穆罕默德的原始清真寺之后,新建的竖立式清真寺都不符合伊斯兰教教义。而Vali-e-Asr清真寺没有标志性的尖塔或圆顶,寺庙内部没有装饰,整个建筑外观平缓,类似“丘陵地形”的模型。建筑师潘雅·哈扎尔(Panya Khazael)被建筑评论家纳德里视为“伊朗建筑独立的一章”,造价850美元的竹子屋是他的成名作,也让他赢得第一届Memar大奖(Memar Awards),这是目前伊朗最重要的建筑奖之一。哈扎尔主要在伊朗贫困地区为贫困人口进行经济建设。卡玛组合(Kamagroup)设计的“多信仰神庙”(Mutifaith Temple)可供不同宗教的信徒祈祷,建筑外部的一块块彩色瓷砖,像是一幅多色块的现代风格“抽象画”,也让人想起传统伊斯兰风格的装饰。
流体运动工作室设计的Vali-e-Asr清真寺
在大量机遇和创新尝试之外,今天的伊朗建筑也面临来自各方面的挑战。一些建筑师认为,随着城市居住人口增长和住房需求增加,为了解决住房资源短缺的问题,伊朗正在失去它的建筑传统。
Ayeneh Office的建筑师阿里·德詹(Ali Dehjan)说:“伊朗有很丰富的建筑遗产,但是,很不幸,伊朗的当代建筑是一片混乱。很多建筑都是由并不重视空间质量的人开发建造的。”德詹认为,高质量的建筑的发展,面临着“又快又便宜”的廉价开发商的挑战。伊朗建筑师阿里雷扎·塔格博尼也清楚看到这一冲突:一端是只想赚钱的新客户,另一端是尝试通过创新建筑来改善生活环境的建筑师,两者之间存在摩擦。“房地产是很高利润的业务,对房地产商来说,涉及知识和创造的活动很多时候并不重要。”他说,走在德黑兰的街道上,可以看到大量媚俗建筑的案例。而作为建筑师,他们的挑战之一,就是“对抗这种媚俗”。
ZAV建筑事务所的“在霍尔木兹出现02”
阿里雷扎·塔格博尼1977年生于德黑兰,拥有建筑学博士学位,从2004年进入建筑业,2009年在德黑兰成立“下一个办公室”(Next Office)项目。他同时是画家、媒体撰稿人和伊朗当代建筑协会(Contemporary Architects Association of Iran)的合伙人和讲师。“下一个办公室”试图为传统伊朗建筑提供一个当代的替代方案,在每个项目中对气候条件、经济、社会政治和文化背景作出回应。过去十年,“下一个办公室”多次获得Memar大奖。2018年,阿里雷扎·塔格博尼获得了首届英国皇家学院多夫曼奖(The Royal Academy Dorfman Award)。陪审团主席路易莎·赫顿(Louisa Hutton)表示,在当今伊朗动荡的环境中,塔格博尼仍然在实现高质量的建筑上取得的非凡成就;尽管面临挑战,他仍坚持在材料、形式和结构上的持续试验,并持续追求自己独特的美学。
ZAV建筑事务所的“在霍尔木兹出现02”
阿里雷扎·塔格博尼的“独特美学”在他近年的代表作中越发清晰可见,从活动住宅“Sharifi-ha House”、能包容对立生活方式的“Safadasht双别墅”,到提供“非标准化”室内设计体验的“给弟弟的别墅”(Villa for Younger Brother)和参考伊朗传统拱顶设计的“Guyim别墅”。塔格博尼称“Guyim别墅”是各种张力共同作用的产物——私人的与公共的,伊朗的过去和未来的关系,“完全孤立封闭”和“全然自由开放”等对立关系形成强烈张力,这些都影响着他的建筑实践和创新。《参数建筑》(Parametric Architecture)杂志将塔格博尼的建筑风格总结为“语境的悖论”(Paradoxicality of Context)。冲突、对立、摩擦,这些“悖论”是塔格博尼设计的关键词,他的创作通常从一个具体的“矛盾”展开。
ZAV建筑事务所的“在霍尔木兹出现02”
“Sharifi-ha House”建成于2013年,整个三层建筑的外立面主要由三个可旋转的长方体“盒子”组成,这些旋转房间可以灵活调整角度。不同季节,住户可以向外打开房间或把它向内转,让室内环境适应伊朗多变的气候。塔格博尼表示,这一设计同时包含了“不确定性”和“灵活性”。在今天的伊朗,分歧矛盾无处不在——各种不同的甚至对立的生活方式、价值观念都处在同一时间空间。一家人之中,父母和子女很可能持有完全相反的观念;同一幢楼的邻居,可能有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设计活动房间时,他从这种充满争议的情况出发,试着让这些争议变成生产性的条件。他问:“如何把完全透明和完全封闭结合起来?如何把二维的建筑立面变成三维的、‘可操作的’、可供生活的立面?”
阿里雷扎·塔格博尼设计的“给弟弟的别墅”
塔格博尼从伊朗传统房屋找到灵感。在伊朗北部,建筑通常带有封闭核心,所有的社交活动都环绕它展开,这是一种“向内式的”建筑风格。而在伊朗中部,“中心”地带通常是开放式的庭院,建筑在庭院外朝各个方向延展开,这是一种“向外式的”建筑。设计“Sharifi-ha House”时,他试着把这种“敞开的空间”和“封闭的空间”合为一体,并找到一种让它与城市公共区域相关联的方式。最后,旋转的“盒子”实现了这一构想。全然敞开时,盒子变成一个和街道相交的活跃的阳台;彻底关闭时,房间则是一种完全私人的空间。
“Sharifi-ha House”是塔格博尼近二十年建筑师生涯接触过最棘手的项目之一。在设计过程,他希望这座建筑能够“承担这种张力,内化它,把它变成自身的一部分”,这种张力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展现,空间、材料、技术、结构等。“我希望用建筑来培育这些元素。”这种用实验性建筑来与社会问题直接交锋的行动,是塔格博尼“对抗媚俗”的方式。“在一个政治是核心语境的国家,我希望我的建筑有一种生产性的目的。”在皇家学院建筑奖的领奖现场,塔格博尼说。
阿里雷扎·塔格博尼设计的活动住宅“Sharifi-ha House”
同样坐标德黑兰的ZAV建筑事务所(ZAV Architects)的“在霍尔木兹出现02”(Presence in Hormuz02)项目中,用另一种建筑方式回应伊朗社会现状。近200个圆顶建筑物组成“在霍尔木兹出现02”。从高处俯瞰,位于霍尔木兹岛海边 的这一建筑群像一群复活节彩蛋,ZAV建筑事务所称之为“文化住所”。这一项目挑战了传统的高层“海景房”的概念,通过将穹顶部分联结,大小造型颜色各异的“彩蛋”紧密互动,形成一种社区感。而建筑群丰富鲜艳的颜色,也与这座岛多彩的自然景观互相呼应。这些圆顶采用低技术的手段建造而成,基本单位是“沙袋”,袋中装满从岛上码头挖来的土和沙,沙袋由钢筋支撑并通过水泥被堆叠和固定。“它用低技术含量的建造方法造成,这意味着岛上的非技术工人也能掌握这一方法。通过参与这一项目,他们都变成受过训练的专业师傅,未来能够合作新的项目。”ZAV建筑事务所希望这一项目促进当地旅游业发展,也为岛上当地社区提供支持。“建筑是一种创造和传播感觉性的媒介,它重新审视习惯性的观看现状的方式,以求改变和创新。”
阿里雷扎·塔格博尼设计的“给弟弟的别墅”内部
卡姆兰·阿夫沙尔·纳德里在《今日伊朗建筑,东西之间的桥梁》一文中指出,当今伊朗建筑界,很多人还停留在老问题上:“是西方还是传统?”处于“十字路口”的伊朗建筑,如何选择合适的灵感源和特定的建筑流派?纳德里认为,这种两难心理是“不健康的心态”,无论选择哪种立场作为出发点,“在讨论中,最重要的是建筑本身。”
在今天伊朗,很多像阿里雷扎·塔格博尼这样新生代的建筑师同时吸取伊朗本土的、历史的养分,也和“西方”保持互动。不再被“本土”还是“西方”的“假两难”问题束缚,而是怀着“建筑本身大于政治立场”的态度,用具体行动来推动变革。他们走出前辈们的“十字路口”,因地制宜地提出贴近当地的问题,开展符合伊朗状况的建筑项目,将伊朗丰富的建筑传统、本土文化和当代西方建筑的理论与实践灵活结合,为伊朗建筑注入新的活力和可能性,也逐渐摸索出伊朗建筑新的道路。
文章来源:《艺术与设计》2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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