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德国建筑师镜头下的北京宝塔
1906—1909年,在德意志帝国皇家基金会的支持下,恩斯特·伯施曼跨越14省,行程数万里,对中国的皇家建筑、寺庙、祠堂、宝塔等建筑进行了全方位的考察,留下了8000张照片、2500张草图、2000张拓片和1000页测绘记录。后来,伯施曼以此为基础陆续出版了三卷本“中国建筑艺术与宗教文化”丛书:《普陀山》《中国祠堂》《中国宝塔》,以及《中国建筑与风景》《中国建筑》等著作,为后世留下众多珍贵的历史影像资料。
《中国宝塔》是西方最早系统研究中国宝塔的著作,初版于1931年,收录了520张插图和照片、27万余字考察报告。经历了近百年的变迁,书中的很多宝塔已经不复存在,使得本书成为后人无法超越的里程碑。
一些案例已经表明,人们偏爱在孤立的山峰和连绵的山脉上建造宝塔,如果想要通过宝塔标记某些地点或增加它们的影响,人们一般会在同一个地方建造两座或是更多的宝塔。玉泉山就是很好的例子,它距离北京西北方向的颐和园不远,山中的核心建筑群是一座皇家别院——静明园。山峰和山坡上至少有四座形态和大小各异的宝塔,不过它们的历史并不长,分别建于康熙和乾隆时期。较高的两座宝塔是西山山脉与北京平原交会处壮丽风景的标志物,后面会有详细介绍。两座较矮的宝塔对于当地的景观风貌来说也不可谓不重要。四座宝塔都与其他建筑物相连,最高处的玉峰塔最大,同一座较大的寺庙相连。寺庙中的建筑沿着山坡逐级向上排布,直至峰顶十分气派的玉峰塔,在那里我们可以远眺令人陶醉的平原风光,一侧是北京城,另一侧是西山。
北京玉泉山公园内玉峰上的两座宝塔。伯施曼拍摄。
北京静明园的玉峰塔。共七层,高35米,部分饰有琉璃,建于18世纪。齐格勒拍摄。
北京玉泉山静明园的玉峰塔。
静宜园为香山的一部分,自古即为皇家消暑之地。辽国于1125年灭亡后,其分支北辽的皇帝耶律淳便葬于此处。之后,金国的皇帝在这里建立了避暑行宫,遗迹今日尚存。
与热河行宫寺院中的琉璃塔一样,此处的琉璃塔同样是1780年为六世班禅驻锡而建。这座塔与热河琉璃塔如出一辙,方台上设有高高的基座作为底部,外侧过去曾有回廊,如今已全然不见踪影,上方塔身分为相等的七层。两塔存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差异,相较于热河琉璃塔,此塔塔檐下仅设双层斗拱,而非四层。塔身各边柱并非嵌入,而是向外突出四分之三。塔身所用琉璃砖更宽,因而用量更少,每面各有一块作为佛龛。之前的回廊多半毁于1860年,琉璃塔所在的喇嘛庙也于这一年遭到英法联军的破坏,寺庙如热河一般,同样坐落于宝塔脚下。毫无遮掩的塔基使人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其构造。砖质的塔心柱周围覆盖石灰岩板,上雕纹饰、佛像及一些次要人物,用来修饰现已消失的回廊。在之前提及的南京瓷塔中,四大天王浮雕以两两相对的方式展现于回廊侧壁上,或许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这座宝塔。静宜园塔用千篇一律的佛像替代了四大天王。无论如何,南京的琉璃塔都与北京城郊的这些喇嘛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基座共有四扇门通向内部,第三道回廊掩藏于其中,环绕真正的塔心,里面多半还设有阶梯,通往塔身下方的平座,平座周围有一圈大理石栏杆。静宜园和热河这两座类似的塔显然用途一致。就连所属的喇嘛庙也被建成大型藏式寺庙。庙内的出家人,甚至达赖喇嘛多半将此塔做为诵经修行之所。
静宜园琉璃塔底部基座的石雕装饰—门旁的佛教符号。伯施曼拍摄。
静宜园琉璃塔底部基座的石雕装饰——侧壁上的佛像浮雕和纹饰。伯施曼拍摄。
北京郊外静宜园琉璃塔的部分平面图及内部回廊。伯施曼绘制。
三座琉璃塔
在圆明园和万寿山这两座皇家园林及玉泉山的园林中,各有一座十分相似的琉璃塔。塔身均为三层,以双重塔檐分隔。塔顶是三重塔檐,最上面一重塔檐为攒尖式,塔顶上方是鎏金铜质的塔刹。琉璃塔立于大理石基座上,表现为乾隆时期的风格。上方所有构件、塔壁、塔顶和浮雕等均为琉璃材质,色彩多样。基座呈青白色,与琉璃丰富绚丽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塔檐以斗拱层支撑,第二、三层塔身外设有纤巧的栏杆,同样为18世纪晚期风格,塔身各面边缘处是竖直的边柱和阑额。除去建筑构件,整个塔身各壁砖内均辟有小巧的佛龛。面积较大的壁砖佛龛相应更大,其中端坐的佛像与众不同,四周为彩色琉璃浮雕。各塔的平面式样并不完全一致。玉泉山的琉璃塔包括攒尖顶在内通高17米,塔身上下均呈八边形,正面较窄。大理石基座各角上翘。每层仅设四座大佛龛,内有佛像。
圆明园琉璃塔的平面从底层的方形,到中间层的八边形,再到顶层的圆形,这种转变自有其内在逻辑。鲜明的象征意义不仅借助各层雕像加以诠释,也体现在具体用色中。卜士礼对此进行过详细的分析。方形的底层象征着大地和须弥山,由佛教中的四大天王守卫。带有八尊佛像的中间层意为兜率天,这里既是各菩萨成佛前的降生处,也是未来佛弥勒的住所。圆形的顶层共五面,饰有五尊佛像,据说为五方佛,兴许还有普贤王如来,代表着天空。在中国的符号学中,有天圆地方之说。三重圆形塔顶令人一下子想起北京的天坛,可以作为佛教建筑受到中国古老宗教建筑形制反作用的证明。三层塔身同时还象征着佛法僧三宝。按照卜士礼所说,五种基本用色分别为紫、绿、黄、红和绿松,多半对应五方的颜色—黑、绿、黄、红、白。同时,又涉及与“五”有关的众多概念,“五”这一数字在中国文化和佛教世界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有理由相信,三座琉璃塔各展示了一种突出的基准色。在恩斯特·奥尔默(Ernst Ohlmer)看来,圆明园琉璃塔的基准色为蓝色,另外一对塔则为绿色和黄色。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种独特的类型。
凭借高挑的分层和塔檐所形成的韵律感,三座塔在构造和外形方面无一例外展现出极高的艺术水准。琉璃技术达到了18世纪的高峰。弗里德里希·帕金斯基将玉泉山的塔称为窑中精品。不过式样本身平淡而传统,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特征。圆明园中的塔更进一步,以琉璃仿制木建筑构件,包括门窗花格和带有垂柱的雕花横楣。这一手法对材料的要求很高,小型的宝塔和亭子中常出现此类构件,由铜制成,尺寸稍大,塔身也因此增添了几分秀美。此外,这种做法也符合佛教教义亲切优美的一面。单从结构来看,整个构造可谓是对天宁塔理念的深化。后者以具有象征精神的主塔层为标志。作为至尊的宝座和舍利的存放处,主塔层下方为高大的基座,上方有一连串的塔檐,象征着佛教各天,最终化作塔刹融入苍穹之中。从三座琉璃塔来看,主塔层的概念被一分为三,塔檐之间相互分离,不仅消解了作为整体的大型塔所展现出的符号形象,同时借助各种象征元素,几乎蜕变成纯粹的建筑物。从这几座出自晚期的佛教文物便可看出,佛教思想的建筑表现手法已然枯竭,无力创新,从而转向纯粹的建筑式样。人们不再受宗教形制的束缚,开始自由地引入传统元素,力争创作出自成一体的新式样。在中国建筑艺术的诸多领域内都能观察到这一发展过程,在某些类型的宝塔中同样有所体现。
北京郊外老夏宫圆明园内的琉璃塔。建于1750年左右。恩斯特·奥尔默拍摄于1880年左右。
北京郊外皇家园林静明园内玉泉山上的琉璃塔。塔身共三层,高19米,建于1750年左右。伯施曼拍摄。
北京郊外皇家园林静明园内玉泉山上的琉璃塔。建于1750年左右,位于带围墙的院落中。图中所示为通往琉璃塔的台阶。见于柏林民族文化博物馆,拍摄于1880年左右。
玉泉山琉璃塔的平面图。比例尺为1∶200。伯施曼绘制。
玉泉山琉璃塔的大理石塔基、琉璃塔身和铜质塔刹。比例尺为1∶100。伯施曼绘制。
墓 塔
通过塔身门窗的造型,人们一眼便能发现舍利宝函的位置。自北魏起,这就是大型天宁式宝塔中重要的元素。一系列宝塔,包括许多小型的天宁式宝塔,都与较大的宝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会被统一研究。类似方形的佛龛式墓塔,道教世界中一些较新的墓塔也同样有虚门、圣堂这些元素,只不过都按照纯粹的中国古代风格打造。现代的墓葬建筑中也有一个著名的案例,即北京白云观的陵墓。它展示了人们如何将亭子的木质结构转变为砖砌结构。人们虽然仿照佛教墓塔和大型的天宁式宝塔建造了这座墓塔,但是与它们相比,这座墓塔的基座低矮,塔身主体十分纤细。细长的角柱中间有一扇拱形的虚门,上方有匾额。双重塔顶上有一颗宝珠,颇具中式风情。这两种宗教的墓葬建筑风格相互渗透,在这个案例中,道教从佛教墓塔中汲取了部分元素。
在西山的戒台寺附近有一组大小不等的瓮式墓塔和一组天宁式宝塔,它们可能建于1640年左右,所有宝塔结构一致,都由塔基、须弥座、圣堂、塔身、露盘和宝珠组成。而周围的其他塔林通常建于18世纪,其中瓮式墓塔和方形天宁式墓塔交替出现。北京东部通州的一处墓地中,在开阔的场地中有着众多中式传统陵墓,旁边则林立着这两种类型的墓塔,其中正方形的天宁式石塔仿照北京五塔寺和碧云寺中庞大的金刚宝座塔而建。北京东部的日坛附近的一片墓地中也有同样的组合,这里的墓塔建于乾隆末年,外形雅致。还有一个案例可以证明,在道教的墓葬文化中也出现了多边形双重檐龛式墓塔。在紧贴北京西城墙的白云观的墓地中,除了最气派的那座古迹,还有十座八边形墓塔,正面有刻字,上面是简洁的中式亭子顶。道教世界中融入了佛教思想。
北京白云观塔林内的一座道士墓塔。材质为砖及赤陶,外形为天宁式宝塔,高约5米,建于近代。赫洛德拍摄。
北京白云观中的十座佛龛式墓塔。建于近代。赫洛德拍摄。
西山戒台寺墓地中的天宁式宝塔群。建于1650年左右,冯·韦斯特哈根拍摄。
西山戒台寺墓地中的喇嘛式宝塔群。建于1650年左右。冯·韦斯特哈根拍摄。
直隶房山云居寺内的石制静琬墓塔(琬公塔)。高5.5米,建于公元950年左右。见于《中国佛教史迹》。
北京附近的一座佛龛式陵墓。基座平台和外墙都由石块砌成,佛龛被半圆形龙墙包围,建于近代。赫洛德拍摄。
北京西部一处墓园中的瓮式佛塔和喇嘛塔。由砖和灰泥砌成,基座和塔刹为石雕,建于19世纪。伯施曼绘制。
北京通州墓地中的天宁式和喇嘛式墓塔。建于1800年左右。伯施曼拍摄。
其 他
宝塔是孤立的、高耸的地标,它们有时能在富有灵气的大自然中找到可以模仿的蓝本,尤其是高山之中,而人们通常认为高山象征着特别的神迹。当人们越来越熟练地建造宝塔时,也逐渐找到了它们与崇山峻岭的共通之处。自然而然地,人们也会将一些奇异的岩石看作宝塔,甚至会特意赋予它们某些宝塔才有的特征。浙江绍兴府山阴县的塔状岩石算是一个典型的案例,一座不大的山中寺庙被夹在形状奇特的岩石之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岩石打造成极具标志性的形态。人们在岩石顶端冠上宝珠,将它们定义为宝塔。北京西山山脉也有一块奇特的巨型岩石,倾斜着立于石门山的山道旁,还挡住了一部分路面。人们将岩石当作塔身,在其顶端冠上“塔刹”,而这“塔刹”本身就是一座小型宝塔。正是这座天宁式宝塔才使得此处令人难忘的天然景观成为宗教圣地和特殊地标。
在紫禁城的西部、内城的南部、西长安街旁,伫立着两座宝塔,它们之间的距离极近,结构相似,只有一些细节不同。右侧的一座宝塔稍大,有九层,左侧的一座稍小,只有七层。它们的历史和来源都值得一提。宝塔所在的寺庙有着辉煌的历史,如今却已不复存在了。在史书中,这两座宝塔分别是:九级宝塔为“光天普照佛日圆明海云佑圣国师之塔”,七级宝塔为“佛日圆照大禅师可庵之灵塔”。
这两座宝塔与精彩的历史故事息息相关,它们有着明显的天宁式宝塔的特征。当时我只能匆匆一瞥,不过在照片上仍能看到在一些低矮的房子后面有一座高大、纤细的九级宝塔,旁边有一座较矮的宝塔显得较为敦实,塔身有七重飞檐。两座宝塔的飞檐形式并不相同。较高的海云塔的飞檐较为平整,由向外挑出的砖块垒叠而成,与河南和陕西的一些方形级塔和天宁式宝塔十分相似。可庵塔较矮,底部有低矮的基座和条状装饰,上方的各级塔身样式较为传统。两座宝塔的飞檐都由瓦片覆盖。塔顶均为帐篷形,装饰繁复,仰莲、露盘和刹杆完全相同。刹杆的底座为一颗大圆珠,上方由四重相轮、精美的扁平火焰形装饰物和仰月b组成,刹顶还有一段长杆,上面有四颗小型宝珠。
北京西部的双子塔。均为天宁式宝塔。
北京丰台的宝塔。共七层,高约30米。哈罗德拍摄。
直隶良乡县的宝塔。共六层,高度未知,可能建于宋代。福(Fo.)拍摄。
直隶房山云居寺的佛塔。建于公元898年。见于《中国佛教史迹》。
【摘自:《西洋镜:中国宝塔》(第二十一辑)[德]恩斯特·伯施曼/著 赵省伟/主编 广东人民出版社 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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