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贵新诗选:当你老了,不用再去怀疑或刻意分辨好人坏人

韩兴贵新诗选:当你老了,不用再去怀疑或刻意分辨好人坏人

《大地中央明显有野火烧黑的痕迹》

大地中央明显有野火烧黑的痕迹。

春意像被人提前预定,一男一女及时出现,

两个人喜极而泣,不由自主抱成一团,

我说,请不要把他们分开。

多日不见,

也有一些十分不好的印象,

如旷野上的裂缝,

垂死的杨柳或灵魂的迷雾,

再大胆的花也就那么几种,

顶着沟畔的雪迹

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见。

在周围,这里埋葬着他们曾经的亲人

大杀四方,春天来时,

起身越出黑暗,

松树间的阳光杯觥交错。

清明前后的天气

有人在高岗向低处移动,

我当时就想,真的希望有一天,

更大的一片

在我脑海形成的建筑形制,

汉阙一样威仪、有趣,

带着别人的美梦中突然冲上云霄

像刚才的那两个人,

是什么在他们的心头重千斤?

草气萌发,有些人想利用春风

在主观镜头中分身,

蜿蜒的地方,多条阿什河支流

也的确带来了对这一年的一线希望,

虽然渺茫,流到心动处,

与那天去焦家岗的感受不太一样,

春风悦耳,于是有人产生了

对一切事物造型和透视的想法,

迎着晾晒春衣的响声

把山花插在头上。团云光感強烈,

池塘连着池塘在天上飞,

一眼看不到岁月的尽头。

《山顶》

灰喜鹊从针叶林带返回,

它们喜欢吃的螟蛾、花蝇、金针虫,

肉虫渐渐增多,

蝽象刚刚钻出山石的裂隙。

夜蛾发出荧光

像野兔怀抱着月亮逃离农田。

借用了一个春天的月光,

看来今年仍然不打算归还。

林中光线加强,

树木茂盛,直线连接的每一个点;

而我并未感到

来自它们内部的沉寂和凄凉,

狐狸有时被自己的坏笑声惊醒,

交头接耳。

蛙声远播,为蝌蚪早作准备。

返身黄昏,直觉中,

宫殿上的落日只剩下躯干,

头颅带着它极端的思想不知飞向那里。

春风加冕,

向天下颁布诏书,

大地由灰褐向浅绿色转变,

流水落入深渊。

立夏过了,小妖也该亮出魔法。

十年以前,就有人明知道徒劳

还在重复一项工作,

滚动词语的石头,像西西弗斯,

山顶的黑屋子一直亮着灯。

《大风》

连续半个月,这种天气变化

被大风拖着。

直觉上,风信子开花明显早于往年。

天空这顶空帐篷

被大风吹得歪歪斜斜。

迎着灰尘和星光,

有人身穿神的外套,

试图肩扛雷电从时间的长廊里穿过,

一群旗鱼正在飞出海面。

石竹花齿细小,披针形叶片交错,

展开的聚伞状花序

与环绕花柱的线条交织,

变成这个即将到来的早春

最精美的图案。

金币堆满人间,

以及极端的精神生活,

我无法在这之间做出选择。

大风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同时也带来一些坏消息。

就像我常常想起的一些人,

无论他们走多远,

也无论他们记不记得

自己是否真实存在过,

我都会等着他们归来。

并且像我一样,

每天都有可能被一些平凡的事物所触动,

我能感受到的,

也正是他们曾经固守的。

大风一夜未停。

北半球奇异的景象中

大风掠过沿途,

收走了花粉、种子、落叶和鬼魂。

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或理由保持沉默。

我要借助大风的力量

打开身体这口黑箱子。

《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不用再去怀疑或刻意分辨好人坏人。

尤其是那种不好不坏

或时好时坏、脚踩两只船的人,

为此我们伤透了脑筋。

是的,老了就算老了,

老天在这件事情上

还算公平,对谁都一样。

当我们写下

今天或者明天,

一个不甘心又无可奈何的话题

老调重弹,

留下的遗憾还真不少。

估计也不会

有什么新鲜东西

变得更为有意义。

生下来就为你准备好

一只水罐,

一声不响放在时间的黑暗处,

直到有一天

你自己拿起并亲手打碎。

思想里的杂物

却越来越多,

即被岁月带走了一部分,

也不可能像年轻时那样,

随时就可以拿出来清理。

其中包括曼陀罗花般

隐藏在她们目光中的心情,

逐渐失去对事物应有的判断,

犯下的错误大都来自青春,

到底值不值得宽恕?

老掉牙的记忆,

爱情的灰尘堆满房间的每个角落,

像对一只灯的渴望,

由惊奇变得无动于衷,

最后熄灭。

一只猫整日打着呼噜

在梦中穿梭,不同时空,

那个神秘的黑衣人

引领着初升的太阳

每每现身并摘掉它的黄金面具

不知不觉进入,

这样的黄昏相对慢长,

像一辆车子坏在那里。

甚至看不清

欢乐与悲苦的双重存在。

好在流水不会老,

白云不会老,

星空不会老,

纯洁和卑污也不会老,

车水马龙按部旧班。

这个过程,仁爱与邪恶不必多说,

远比你失去的一切

来得还要迅速。头发上,

转眼间便大雪纷飞。

《第一场春雨》

试论,第一场春雨的整个过程,

能把这种低级的喜悦记录下来,

再独自分开与第二场春雨的差异,

就像两个感受不同的我,

朝着不同云朵的方向努力追赶,

总相信超验一说,

一切皆为道具,突然就会发现,

乌云下面好像真的有人

从水禽的目光中转身逃走。

一张脸无声仰起,双手捧出

比萤光还小的酒樽。像天空充满未知,

向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急速运动,

暂时还分不出空气摩擦,

雨滴和泉声,

小如砂粒在晶体上发生碰撞,

传入刚搬出地窖的蜂箱,

然后消失在远方。蜂鸣声扩散,

银灰色的十字架闪耀,

墓地安静,下午的光线时強时弱。

但仍然停留在一切事物冗杂的表面,

像雨水带着石头

进入我的体内,

时间之神从钟表的刻度上停下来观望

一一人被改写,从小学校开始,

到响起拖拉机声的田野,

惊雷的孩子奔走,

梦在飞纸上午睡,隐隐高过

大气环流的平均状态。

回声中天使飞舞四处可见,

泥土之上,有人借助化身

沿着公路后退或前进,春风直达万物,

醉生梦死的生活早已司空见惯,

一些人直到现在也很难说再见。

像被我们忽略的生命形式,

以为了此一生,只是偶尔登上山巅

重力向下的时候,

被浸淫的春色并驱动光影

飘步交叉,日诵经卷或环抱人境,

像巨大的蜡烛摇曳,

更像上帝,

春天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刚由他统领的那些具象的日子从异乡回来,

柠檬一样结满暗处,

饱满而多汁,却不见

女人们往日的忧愁。

没有人去向亲人告别,

或者为我们不安的生活祈祷。

问及前几年,我身背农具,

一个人从第一场春雨中悄悄走过。

《假山》

那人几次试着登上假山,

爬到一半,便又沿原路退回,

最后站在水潭旁,

明晃晃的,

我一直没有看清她的五官。

那人真实的意图

也许不在这里,

就像我们彼此注视,

造成一种错觉上的遮挡,

风不止,在我的眼晴里

竹叶沙沙作响。

分块的青草在泥泞中单独完成。

紫藤爬上爬下,

海水倒映在通往岔路的一排玻璃窗户上,

祥云飞起,

一侧端放着

两个张大嘴巴的造型,

于是传来了辽阔的呼唤。

假山像一些堆砌的辞藻,

但它也有朴素另的一面。

没有什么比我看见那些

泥土和石头更具有意义,

还有它下面那些孩子,

气息中吐出的一朵朵山茶花

生命本该如此,

像这样景物的存在,

即便冷冰冰的一个人,

面对着农历新年到来

也会触景生情一一

许多年前,我搭坐拉年货的卡车

第一次去呼兰

说是顺便看仙人掌开花,

不知不觉

躺在旅店的火炕上睡着了,

看见蚂蚱和地主

在田野中一块蹦跶。

在风中疾走,

沿途,与一条呼兰河互致问候,

一连串的笑声长出芒刺……

小女子想去三光庵拜见诸神,

香火太盛,呛得她辨不清方向。

对此行的原意,

庵里栽的是桃树还是杏树

开过花与否全然不知……

推婴儿车的湖北老太太

长有两根白胡子,

一边与挡住去路的爱狗人士争吵,

一边擦拭灰白的眼睛,

喐嘟囔囔,如此迷恋,说她年轻时

也曾美貌如花。

而挂在海边悬崖上的炮仗花

炸响或缠绕,有人在假山下面作揖,

求泥菩萨保佑。又一年

春回大地,

在看得见桅杆的第二天早晨,

口若悬河,

说一些恭喜发财的话可谓积极。

人生交错,日出刚好像红色推土机,

隆隆驶过南方的屋顶。

《去前莫村种玉米》

节略前些年种马铃薯时的那些话题,

白薯紫薯性质差不多。

五一节前三天的印象,

前莫村坦平在不远处凸起,

有无限的春光。

公路右面是一片

过渡性山冈不长草树,

虽不在它耕作的范围之内,

抬头时望一望

常看见有云脚在上面走动。

屋子后面是一排杨树无奇,

婴儿躺在婴儿床上嘻戏,

而不是睡在春风呼号的田野。

拐了一个弯

就到了被指定种玉米的地方。

要是天刚亮就出发会更好,

一只雄鸡的叫声五彩斑斓,

不能容忍那些没有意义的生活,

女主人跑了。带没带走什么,

满眼的春风春水春色春芳,

她一片也不要。

男主人是个瞎子,身在他看不见的天津

空房子紧闭,

但比我们想的要好上许多,

里面装的也不全是

他一个人的漆黑。

偶尔半夜发声一一打碎瓶罐,

喝水撞翻时间,

从空气中叫出那种女子的面貌

陪他猜纸牌玩儿。

种子要下地,瞎子要点灯,

他这些年的精神需求

剩下的不多。

说明来意,我们一干人等

像被他感化了,说这是个好人。

这话应该多少给我一点信心,

我在前面刨坑,

其他人在后面点籽、培土,

也有人晃着脑袋往东边看。

水渠里的水看不出动向,故意作对,

执意不肯向别处流淌。

我停下手中的锄头,像瞎子摸索,

面对着这个漏洞百出的世界,

超出社会的空想部分,

假如一个人天天啥也不干,

我倒觉得也不是什么好事。

无所图报的瞎子,也未必

要真的想看见点什么。

前莫村的日常事物和景物都很现实,

种下玉米,对前莫村而言,

几处桃花奇装异服,

开的像演戏一样,看着很可笑。

《眩晕》

写下的这个题目,

感觉一连数日

向下坠落,

这样的日子

如春花飞逝。

傍晚一个人

坐在户外,

白云紧擦着远处的楼顶飞过,

南方的星空是那么的低。

在我的眼里,

它低于自伤的每一个月份,

低于恐惧,

甚至低过

我心中的瞎子,

即使踏遍了

天涯青草,

同样一个人归来。

万古的欢乐与忧愁,

平均分配给

每一个生命

也相对有限,

树叶颤抖着

被雨水带走。

往事中,

蛾子扑闪翅膀,

从夜行人的眼睛里

飞进飞出。

在这里,

一个春天没等开始,

实际上已宣告结束。

北方迎来雨水节气,

浅草已冒出绿芽,

一条蛇

无意暴露,零上几度的阳光折断,

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

睡梦被鸟儿吵醒,

脑海里的万花筒,

千言万语

化作一夜春潮。

普遍的存在形式,

我的双脚如同踏弯

可见光的波长,

衣衫单薄,

石头一声不响坐回到黑暗,

有人忍不住大喊,

有人被无限热情烧成灰。

就像十年前

出现同样的一幕,

两个人在山中行走,

野火遍地,一阵阵眩晕,

诸多的事物摆在面前,

与神纠扯不清,

然后从一所大房子里

跑出来一串萤光的少年。

《几种叫法不同的动植物记忆》

金银忍冬,小型落叶乔木,

却偏偏叫它王作骨头。

可以想象,

无论王作骨头的意思是什么,

一定木质坚韧,而且粗纤维密集。

叶子丰满有异香,

累累果实压不弯

它盛开时米粒一般大的精神状态,

但很少有人碰触它。

它一般与另外一种叫作

老鸹眼的鼠李科灌木长在一处。

老鸹就是乌鸦,

也是因为像它眼睛乌黑的果实

长满尖刺,

从不见乌鸦铺天盖地飞来,

光秃秃的风中人情寂寞,

一直被看作聒噪的对象。

倒是在山洼里

每天都能看见几只长脖老等,

先是落在去年坏在地里的拖拉机上,

然后冲入泥塘。

老等细瘦,

一个机械的平面动作被自己涂上银灰,

可以重复使用一生,

将流水的耐心耗尽。

把脑袋埋入身体死守,

被大家默认的潜规则,

却总也等不到有什么好结果。

而长在背面的青楷槭,

它叶大而对称,

有一种平衡美。

尤其是山脚下的毛接骨木,

别名马尿烧,

之所以与用火烧熟的马粪气味相同,

我们才捂着鼻子跑开。

爬上那些高大的杨树和柳树,

天空为巢,被缩写的时光,

儿戏中像许多事物一样,

每天都要破壳而出,

学着飞过了人类生命中的一年四季。

我们当中的一位肥头大耳,

对受伤的伙伴说:

“再过些天,等胡枝子的花开了,

你爸爸就会回来。”

漫山遍野缠满绷带的红紫。

《立夏诗》

心情广被,一副下雨的面孔显得多么的无辜。

一连数日躲在背后,

阶段性牙痛使我头脑发热,

一头钻进湿冷的被子,

一整天胡思乱想。

像立夏以后与

大风签订的临时合同

理论上,它不会,也永远

不存在有目的的吹拂

或单方面终止。

发生在立夏期间的天气变化,

好像有人每天向下面

运送山雨和阳光,

这其中的奥秘

我们又能知道多少呢?

我害怕山上的大风,

像害怕它每一个夜晚,

暴露在大风中的那些人,

画面感空旷,

仅靠几根简单的线条

就能奔跑如飞,

用疾病感叹,近一个月的喧响,

又到了落花时节,

杨花柳絮漫天飞舞,

正可谓春心之上的薄情之物

也不可能一次性

抵消在旧情书中轻飘飘的表白。

那种男女闲愁,

仿佛每个肉体中都埋着一颗风骚的种子,

但你无法判断它什么时间发芽。

与下一个节气谈论,

夏虫的臃肿和短命,

乌云下,有人背着行李赶路,

也可以以你的思维方式

转变成下一场有别于精神,

或精神病方面的暴风雨,

像小满到来时

鸟雀吵闹的千军万马,

很快消失在我童年的山谷

2019.5.18

《看阵风穿过白城

没人敢说欢迎光顾,阵风背着天上的池塘

四处奔跑,远处的土包

呜呜作响,像一句口号,

高喊着,地里的大蒜

被缩小成戏中花旦的千分之一,

一同在白城亮相,

攥紧拳头向下而不是向上,

马铃薯也是一样,

假装默不作声。一片灯火的出处,

像刚才挥手告别的瞎子,

用全部的愤怒敲打树枝,

瞎子也有明亮的一面,

与我们一起看他看不见的东西。

2019.5.28

Hash:53908a296aeee851fd44263a121cf4bd02718a3c

声明:此文由 中西现当代诗学 分享发布,并不意味本站赞同其观点,文章内容仅供参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