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40天,守墓34年:中国最美公路背后,是168名年轻军人的英魂

天山守望人——陈俊贵

我的命是另外一个人给的。

——陈俊贵

90年的孔祥磊刚结束休假,这趟回老家,他和未婚妻订下了婚事。

90年的蒋飞飞原本今年10月完婚,酒宴和司仪都已经安排好了。

93年的汪耀峰终于有能力在武汉按揭买套房,让父母搬离破旧的出租屋。

99年的张成朋直到最后一天,也没能给喜欢了三年的姑娘告白。“离太远了,照顾不到她。”

故事本该都有下半场,直到3月31日下午,山风转向,山火爆燃那一刻。

奔赴凉山木里火场那天,他们一身戎装,向火而行,义无反顾。

30条鲜活的生命,在那个烟雾弥漫的山林里化为英魂。

1个80后,24个90后,2个00后,最小的还不满19岁。

这是一座现代的丰碑,应该留在我们心里。

45年前,新疆独库公路修筑史上,也有这样一串长长的名单,上面书写着168个英魂。

他们曾一样年轻,一样热血,一样义无反顾,却几乎快被忘记。

独库公路,这条每年因大雪封山,只能开放5个月的公路,平均每隔三公里就倒下一名筑路军人的血肉之躯。

他们中最年轻的只有18岁,最年长的也不过28岁。

雪下了又化,草青了黄,他们被埋在身上,无人想起。

只有老兵陈俊贵从白头到青丝,孤独地在这里守了34年。

1979年,辽宁人陈俊贵援疆入伍。

一年后,被分配修筑天山公路,调在了班长郑林书的班里。

这年他20岁,郑林书22岁,是即将退伍回乡的老兵。

在接到这项紧急任务时,陈俊贵正在洗衣服,进入新班级38天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此行竟是一场生死离别。

“走,跟我去山上传达命令。”

4月初的一场暴风雪,刮断了天线,修筑公路的基建工程兵第12支队112团二营被围困在冰雪世界

与外界彻底失联的同时,面临断粮危机。

于是,4月12日,郑林书一行四人接到命令,要到42公里外的山上施工部队传达指示,让他们率先自救,等待补给。

若在夏天,几个壮年花4、5小时就能抵达,圆满完成任务。

而冬天天气变幻莫测,暴风雪、雪崩随时可能毁掉一条路,甚至要随时准备牺牲,任务难度直线上升。

怀揣着一支54式手枪、38发子弹,和班里仅剩的22个馒头,班长郑林书、副班长罗强、老兵陈卫星和陈俊贵四人朝山上进发。

在海拔3000多米的雪山上,缺氧令人举步维艰,突降的暴雪更是扰乱了路线

树木、公路都被大雪尽数覆盖,曲折的盘山公路渐渐连成一片茫茫白色,失去方向的四人,随时都可能踩空,坠入悬崖。

踩踏着30多厘米的积雪,在零下三十度的气温里,行至22公里时,已经呼吸困难。

30多公里时,积雪漫过膝盖,手、脸、腿都冻僵了,500米的山坡爬了7个小时。

4月14日下午,他们出发已经一天一夜了,离目的地还有最后八公里。

生命已经到了极限,班长摸出挎包里最后一个馒头,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吃下去,就能活下来。

四人都望着最后的希望,但谁也不肯吃。

最后班长命令:“我和罗强是共产党员,陈卫星是一名老兵,只有陈俊贵是个新兵,年龄又小,馒头让他吃。”

陈俊贵自然不肯,执意分成四份。

班长呵斥:“分成四份,最后我们谁也活不下去。”

陈俊贵含泪吃下了僵冷的馒头,身后三人只得吃雪充饥。

四人继续前行,负责开路的班长郑林书第一个倒下了。

郑林书留下两桩遗愿:

一是死后埋在附近山上,永远看护战友和公路;

二是往后再无法孝敬父母,望陈俊贵替他看望二老。

用冰雪掩埋完郑林书,不多久,副班长罗强也倒在雪地上。

最后四人行只剩下陈俊贵、陈卫星,两个小将因不熟路况,在冰雪中不幸坠落山崖。

万幸被路过哈萨克牧民救下,两人坚持将命令传达到指挥部,却因严重冻伤,落下终身残疾。

牺牲战士郑林书、罗强立二等功,追认为烈士。

郑林书遗体遵其遗愿,安葬在新疆伊犁新源县那拉堤镇部队驻地附近的山上,守望故去的战友和落成的公路。

多年后,回想起这件事,陈俊贵脱口而出:“我的命是另外一个人给的。”

复员回辽宁老家后,陈俊贵当了一名电影放映员,娶妻生子,建立起自己的小家。

1984年,他去县里取片子时,看到一部《天山行》,在天山修筑公路的往事呼啸而来。

班长郑林书的嘱托他还未实现,多发打听始终联系不上他的家人,这成为压在陈俊贵心上的一颗磐石

他想回新疆,回驻守部队,日日夜夜被这个想法折磨,辗转难眠。

终于,他跟妻子孙丽琴坦白:“要是不替班长了却这个心愿,我一辈子都会不安心。”

1985年,陈俊贵带着妻子和不满1岁的儿子离开家乡,再度回到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新源县,在班长郑林书墓旁安营扎寨。

来到这里的第一夜,一家子睡在地上,盖着捡来的麻布片,食物是邻居接济的。

后来,陈俊贵在墓地旁自己盖起了窝棚,砖石是从几公里外,一点点背过来的。他腿脚残疾,干不了重活,一次最多20块,一天往返七八回。

背了大半个月,坚毅的陈俊贵搭起了简易的窝棚。

辽宁老家虽不是锦衣玉食,至少温饱合意。

这个窝棚四处漏风,地上终年潮湿,一入冬,三口人脸都冻得青紫。

背靠墓地,孙丽琴夜里不敢出门,连门口都不敢看,小便常常忍到天亮。

陈俊贵安慰妻子说:“他们都是我的战友,我们来给他们做伴,他们不会吓唬你。”

她才慢慢释然。

一场大风,将窝棚刮塌,他们又在地上挖了个地窝子,好歹能烧土炕,冬天也不那么受冻了。

只是一到下雨天,雨水流进来,地上、灶台都是泥泞一片。

因为当年的驻守部队早已被打散,重新分编,陈俊贵寻找班长信息的下落几乎没有进展。

转眼,和妻子约定的三年期限到了,收拾完行李要离开那天,他跑到班长坟前跪哭。

孙丽琴在一旁看得心酸,“我看着那些光秃秃的坟啊,心里难受,特别的难受,心就像被拽出来一样,生疼。”

他们离开后,这里又是荒冢一片,漫山遍野的英雄,默默躺在地下,无人记得。

这种悲哀如影随形,无论他们去往哪里。

“我们先不走了,再守一年再走吧。”

陈俊贵和孙丽琴这一守,就再也没离开了,他们在地窝子里住了九年。

附近的居民都认识他们了,知道他们为了战友守墓才住在深山,时常送来食物给这一家。

冬季大雪封山,几个月里,除了野兽根本见不到人。

他们天黑就锁好房门,烧起火堆,用火光驱赶狼、熊、雪豹。

长期遇不到人,牧民们语言又不通,夫妻俩语言功能都濒临丧失了。

陈俊贵日日去扫墓,大儿子从小便跟在身后,十分积极。

渐渐孩子懂事了,知道墓里并非亲人后,一度难以接受,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都不再踏足墓地。

这种委屈的情绪在1999年达到顶点。

一天,孙丽琴在草原捡拾野蘑菇时,因常年食用白菜、土豆营养不良,昏倒在地。和多年前昏迷的陈俊贵一样,她遇到好心的牧民。

孙丽琴被紧急送往医院,儿子陈晓宏飞奔回家拿钱,这是卖土豆刚攒下的300元钱。

慌乱中,翻遍屋子也没找到钱的踪迹,陈晓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他不理解父母为何要为了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放弃安稳的生活,牺牲这么多年的青春,把一切都埋葬在深山里。

他们的生命像草,和家背后这片坟冢连在一起。

2001年,陈晓宏在伊犁参军报名,陈俊贵送他时老泪纵横。

不只是感慨,他在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依旧没有完成班长的嘱托。除了愧对妻儿,更愧对班长。

“晓宏,爸老了,你一定要帮爸打听以前的部队啊!不然,爸兑现不了承诺,这辈子死都不会安心的啊!”

4年后,陈晓宏所在交通队,迎来某团长视察工作。

他壮着胆子向前打探,得到了意外收获。

“你要查找人可以向总队申请,也许能打听到。”

电话那头的陈俊贵,听到大儿子的捷报喜极而泣。

时隔20年,他心头的磐石终于能挪一挪了。

最终查到老班长郑林书的家就在湖北罗田县,副班长罗强的家乡是广东

“班长啊,我终于找到你的家庭地址了,我的承诺可以实现了!”

几个月后,陈俊贵出现在湖北罗田县,还是晚了一步,未等他来,郑林书双亲先后去世。

郑母在一年前刚刚离世,一生都对失踪多年的儿子念念不忘,临终前也反复呢喃他的小名。

陈俊贵悲伤不已,来到郑家父母坟前痛哭,也算告慰在天之灵,替老班长略尽一点孝意。

他和郑林书满打满算相识40天,郑林书就敢为他牺牲,为回报这份战友情,他回敬半生来守墓作伴。

十年前,感动中国给陈俊贵的颁奖词写道:“只为风雪之夜一次生死相托,你守住誓言,为我们守住心灵的最后阵地。”

在70年代展开的这场公路会战中,共有168位兄弟长眠于天山,而出于当时条件落后,他们的坟墓遍布荒野,无人祭扫。

这也是陈俊贵、孙丽琴夫妇再难从天生离开的原因。

于是,2006年,夫妇二人东奔西走,希望能修建起烈士陵园,给牺牲战友们一个容身之处。

年底,他们甚至变卖了全部家产,将全部3万元款项投入这个项目中。

这年,新疆自治区、伊犁自治州、尼勒克县和交通二总队等单位投入200多万元对烈士陵园进行了修复。

陈俊贵亲手将郑林书、罗强的遗骨迁入乔尔玛烈士陵园。

副班长罗强的老父亲已经80多岁,特意从广东赶来,时隔30年,再见到儿子时,已是阴阳两隔。

老先生拉着陈俊贵,在碑前哭成泪人。

谁也没关注到,那时一无所有的陈俊贵和妻子孙丽琴租借在敬老院的一间破屋子里。

当大儿子陈晓宏带了即将结婚的女友回去探望二老,女方看到陈家一贫如洗的家境后,这桩婚事告吹。

陈俊贵对得起老战友,对得起看守的上百英魂,唯觉愧对自己的儿子。

乔尔玛烈士陵园落成了,在义务守墓24年后,陈俊贵正式有了编制,拿到了第一份工资。

多年来的艰苦生活,已然使原本残疾的身体更加千疮百孔。

牙齿被长年累月的劣质香烟熏黑了,长期食不果腹,肠胃极其虚弱,如今能吃的东西很少。

但这些牺牲,于他而言都是值得的。

他依旧会每天扫墓,将这里打扫得一颗烟头、一粒羊粪也无。

附近牧民经过时,常有羊群跑进来捣乱,驱赶后,则留下一地狼藉。

清理起来十分麻烦,陈俊贵不厌其烦,他把墓园当作和战友们共享的家。

只不过,他已经是脚步迟缓的老者,一方黑白遗照上的战友们,依然停留在那时芳华。

随意找到一处墓碑,陈俊贵都能讲出一番故事,在他心里,每一位战友都该被铭记。

如果现在去乔尔玛墓园,还能看到陈俊贵巡视的身影,他会热情、详细给造访者讲解英雄生前的故事。

杨波,沈阳人,和陈俊贵搭乘同一辆军车入疆,在施工时,遭遇雪崩,牺牲时年仅21岁。

姚虎成,陕西人,在独库公路组织施工时,因雪崩牺牲,年仅28岁。

刘焕言,在2号隧道施工时,突遇塌方,为抢救战友而牺牲,年仅24岁。

杨晓海、李善国,带着战士施工时,山体滑坡,被巨岩石砸中,当场牺牲。

如果他们还活着,如今也到了儿孙绕膝,尽享天伦的年纪了。

有人说,陈俊贵是千千万万修路官兵的代表,他的身后是45年前年轻的英雄群体。

45年前,1.3万人十年的付出,168为年轻生命的牺牲,换来了独库公路的全线贯通。

独山子到库车原本1000多公里的路程,缩短了一半。

当地流传着一句说法:路是躺下的碑,碑是竖起的路。

45年前的168位年轻人,和今天木里牺牲的30位勇士一样,他们用血肉之躯,筑起了和平年代的钢铁城墙。

半个世纪过去了,在每一次危难之时,山体滑坡、深山雪崩、施工塌方、森林火灾,他们仍旧是英勇无畏的逆行人。

他们不是钢铁战士,相反他们背后有父母妻儿,挚友恩师,他们的陨落对于家庭,一样是难以承受的巨痛。

可身着戎装,肩负使命,他们永远逆行向前。

致敬英雄!

——END——

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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