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虽为弹丸之地,为何却被称为一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古城?
万里长江之上,有一个弹丸小城,它的名字叫归州。归州来自殷墟的“自组卜甲”,来自屈原的“帝高阳之苗裔兮”,来自刘备的“撮土为城”。因此,归州虽小,在长江三峡却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今天,作为地标意义的历史归州,几乎了无痕迹地静静蛰伏在浩渺的峡江深处了,但是作为归州人故乡的归州却依然鲜活在每一个归州人心底最温暖、最柔软的记忆里。
每当夜深人静,每当世事纷扰,每当心灵需要慰藉的时候,我们让心灵泊岸归州。虽然没有了可以推开的门,虽然没有了可以叩击的青石板老街,虽然没有了可以拾级而上的台阶,我们却可以在记忆里登上南门城墙上高高的信号台,看峡江拐过一个大湾,从九龙奔江的巨石阵里跳跃而来,扑向归州古城;可以在记忆里看到夜色浓厚的南门外的胡家茶馆门口,那盏彻夜不灭的豆油马灯晕黄的光,借着那盏豆油灯闪烁摇曳而迷朦的光晕,找到回家的路;可以在记忆里穿过北门的城门洞子右转弯去那口久远的官井,喝一肚子甘甜清凉的井水,然后一直向上路过秭归一中、秭归师范,登上将军堡,俯瞰归州那个精致的葫芦状小城面对峡江,如横空出世,而峡江在阳光照射下如一条银线,“钓”起了这个历史悠久的宝葫芦;可以在全世界都没有的“顶(鼎新)心门”前思考,那些老归州人是如何让横行官场的官吏们对归州人惧怕到如此程度,这座仅有0.66平方公里,本来就有了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的小城,还要另外专门开凿一个城门,而且险恶地以“顶心”名之,试图让归州人从此臣服?可以在记忆里的唐家巷喝一碗豆花,可以在吊脚楼上的剃头铺里拉动吊在房梁上的几十把蒲扇,把峡江里的凉风拉到楼上来,可以在西门外的桃花鱼塘里舀一瓶桃花鱼舀回一江春色,可以出北门去恋爱桥,坐在廊桥的木凳子上听风听雨听情话……
归州,我的归州。你是历史的归州,你是民俗的归州,你是风情的归州!你是每一个归州人倦了累了委屈了可以泊岸而哭的归州,你还是每一个归州人可以同你分享喜悦和幸福开怀而笑的归州!
归州虽为弹丸之地,却是一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古城。归州历史源于何时,是一个学术问题。秭归在四千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称为归乡。《汉书·地理志》记载,“秭归,归乡,故归国。”《秭归县志》载,“秭归,殷商时代为归国所在地。”唐代以“州”为建制,武德二年置归州。以后历代建制虽有变化,“归州”名称仍延续下来。考古学家们从河南安阳出土的“自组卜甲”中考证,至少在3200年前,归州就是峡江人类文明活动的重要区域。
“秭归”二字的由来,古往今来持不同学说者众,比较常见的说法有四种。其第一说即与屈原关系密切:“屈原有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喻令自宽,令乡人冀其见从,因名曰秭归。‘秭’与‘姊’音同而通。”二说楚子熊渠封嫡嗣熊挚为“夔子国”,“楚人来夔,以夔子归”,“秭归”乃“子归”之意。三说“夔子”与“归”为一音之转,“夔子者,归也”。四说为郭沫若先生解“归”为古归子国的孑遗,“秭”不能解,只作“秭归”县名专用。
作为秭归的州治所在地,归州建城的历史十分久远。史料记载当年刘备为报东吴戗杀结义兄弟关云长之仇,亲率七十万大军破峡江,自蜀中东进伐吴,屯兵秭归在归州设帅府而筑土城。据北魏地理舆志学家郦道元《水经注·江水》载:“又东过秭归县之南,……县城东北依山即坂,周回二里,高一丈五尺,南临大江。故老相传,谓之刘备城,盖备征吴所筑也。”刘备军队在秭归所筑土城因是临时筑建,自然不牢固。年长日久,城颓墙圮,致使在长达千余年的历史岁月里,归州城城屡有搬迁,甚至还渡江迁徙到江南楚王城旧址。直到明朝嘉靖四十年(公元1561年),迁徙在江南楚王城的州府“久雨基地陷裂,城仓倾圮”,时任知州的郑乔上报朝廷,并重新将江北的原刘备城进行修复,回迁到江北老归州古城旧址,历经三年,筑归州土城,围400丈,立五门:东(迎和)门、南(景贤)门、西(瞻夔)门、北(拱极)门、顶心(鼎心)门。同治版《归州志》也有记载“旧城原在大江之南,嘉靖四十年地忽陷裂,城垣倾圮,因迁江北。”
隆庆元年(公元1567年),知州王良改土城为砖城,广450丈。嘉庆六年(公元1801年),知州甘立朝向朝廷申请府库拨款重修古城。历时三年,于嘉庆九年完成浩大的工程,将归州砖城改为石城。城墙进一步扩大,围542.7丈,高1.9丈。归州城的轮廓由4米多宽的城墙蜿延伸展围成。修筑城墙的石头全是大青石,每块约1米长、半米高(宽)。大青石一块接一块错落而砌,十分美观坚固。民间传说归州古城墙的大青石之间所用混凝物很特殊:先把糯米磨成细粉,然后将其洒水蒸熟,再掺和石灰,调匀后镶嵌进相互衔接的大青石上。这样的青石城墙异常坚固,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打,日晒风化,城墙框架岿然不动。五个城门楼在此次修复中焕然一新,全部使用青砖与木头构建,高大气派。本世纪初三峡工程蓄水之前,为了不给高峡平湖留下水底障碍,有关部门在古归州进行了最大一次清库爆破,仅几秒钟时间,古归州就烟飞灰灭在巨响声里。古归州城被销毁时,巍峨的南门、东门青砖卷拱的城门楼依然风采焕然。
古归州的城郭没有了,归州的民俗风情却在归州人的日常生活里扎下了根。
归州的民俗几乎都是与屈原息息相关而形成的,也是在屈原光争日月的操守辉映下传承的。
归州最有别与他乡的民俗是过端阳。端阳在全国汉民族聚居地,甚至少数民族地区几乎都是一个重要节日,但是归州因为有了屈原,归州端阳就有了自己的特色。全国绝大多数地区以农历五月初五为端阳节,也有很多地区以五月十五为端阳节,还有为数不少的地区过五月初五、五月十五、五月二十五三个端阳节的。归州人过端阳节是一定要过三个的。五月初五叫头端阳,五月十五大端阳,五月二十五是末端阳。在这三个端阳中,头端阳是最重要的节日。归州人同其他地区习俗一样,过端阳做粽子是当然的,做发面粑粑也是必须的。但是在五月初家家户户就从中药店里买一块雄黄回家,却是很多地区没有的。人们都说雄黄有毒,归州人却把买回家的雄黄用磨刀石蘸酒磨出酒浆,然后兑制成雄黄酒储存。
在中华大地,在华人世界,在千年传承的端阳龙船竞赛习俗中,龙船可以标新领异,号子可以各有千秋,比赛的方式可以花样翻新,但是只有古老的归州端阳,千百年不变地演绎着《招魂》的盛典。归州人以最为虔诚、最为一成不变的方式为归州的儿子屈原招魂,为一个舍生取义的灵魂招魂,为一种高洁孤傲的操守招魂!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了2000多年还让人年年岁岁,声泪俱下骑着龙划着船,唱着高亢的歌谣招魂的人,只有归州的儿子屈原。
因为五月艾象征着屈子的品格,五月艾也因此成为了归州端阳民俗中具有“法力”的神草。在归州的端阳节里,母亲们会用五月艾熬制香汤沐浴孩子和自己。她们坚信,在端阳节里用五月艾的香汤沐浴了身体,不仅皮肤光洁细腻,身体还会增强抵御害虫侵扰的功力。男人们会把陈年干燥了的五月艾点燃,在大小房间里熏得烟雾腾腾,让所有的蟑螂走蛇蜈蚣老鼠无处藏身。他们还会把陈年旧艾做成艾绒,如果家人被蚊虫叮咬,有了头疼脑热,有了脓肿疮伤,会用艾绒来灸来熏。生了孩子的产妇,母亲们也会用一盆白碳火把陈年五月艾点燃,用五月艾的烟雾熏蒸产妇,使产妇不受产后综合征的伤害。归州人在端阳节的节庆里,巧妙利用长满溪河边上五月艾的民间疗效,把生存智慧发挥得淋漓尽致。五月端阳,他们在缅怀,他们同样也在为自己生存的空间扫除障碍,为活着的人祈福。
那些出门讨生活的男人们,即使在外面安了家,那天也要回到归州,看望父母,拜会亲戚。他们不能参加划龙船,但是肯定会在岸上含着泪水,喊几嗓子“招魂曲”。他们要在这样的日子里,来到屈原沱缅怀屈原,体味做一个归州人的骄傲。
在归州,还有一个最为传奇和神秘的民俗。行走在归州的大街小巷,人们总会与一种特殊的物品不期而遇,那就是油光闪亮的红漆棺材。棺材在民间总是黑黢黢的,让人感觉到阴森和不安。而归州的红漆棺材却与归州人日常的生活相生相伴,或者在客厅靠墙的一面,或者在楼梯下面,甚至在卧室的一侧,都有红漆棺材自然而然的存在。传说屈原汨罗投江之后,他的妹妹屈幺姑闻此噩耗悲痛欲绝,在峡江岸边声声啼哭:“我哥回呀我哥回!”悲情呼号中,屈幺姑把原本给哥哥准备的最喜欢吃的家乡粽子,一个个抛到江水里权当送给了哥哥。屈姑的悲情感天动地,那天奇迹发生了!屈原沱的江面上突然跳出一条巨大的鱼,大鱼循着屈幺姑的呼唤之声向屈幺姑游了过来,然后奋力一搏,跳到沙滩上,肚腹朝天喘着粗气,两只湿润的眼睛对着屈姑流泪。
屈幺姑和乡亲们被这神奇的一幕惊呆了!大家簇拥着屈幺姑奔向大鱼。屈姑读懂了大鱼的眼睛,在乡亲们的注目下,屈幺姑取下头上的银簪,剖开大鱼的肚腹,不可思议的场景展现在大家眼前:大鱼的肚子里盈满鲜血,而屈幺姑啼血呼号的哥哥屈原大夫安详地睡卧在鲜红的血液里。乡亲们含着热泪,小心翼翼地取出屈原的遗体;屈幺姑感念大鱼把自己心爱的哥哥驮回了故乡,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青丝为神鱼缝合好肚腹。屈幺姑和乡亲们一边抚摸着大鱼,一边声声叫着“神鱼”,然后把这条神奇的“神鱼”送进屈原沱的江水里。
用什么样的方式安葬被“神鱼”驮回故乡的屈原呢?乡亲们说屈原的一生轰轰烈烈,痛恨丑恶和黑暗,死了也是被鲜血浸泡着的,我们应该用大红的棺材为他安葬,让他永远以亮眼的色彩活在我们的心里。于是归州有了“红漆棺材”的来历。
归州啊归州,我的归州!每一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民俗,而你的民俗能上达庙堂,下至乡野,无论种族,不分贵贱,都可以在同一个节日里风生水起,都可以满怀悲情在同一个《招魂曲》里泪流满面。你的民俗传承了千百年,已经成为归州人生活的习惯,还能让那些满腹经纶的的学究们折服和认同,你没有理由不骄傲,没有理由不自豪啊!
秭归有一个很流行的段子,叫“新滩、泄滩的女子,旧州河的举子,归州的痞子。”新滩、泄滩这两个地方自古出美女,民间形容这两个地方的美女水色好,有红似白,很勾人的魂。楚王城脚下的旧州河自古就是秭归秀才、举人的“批发地”,很让人骄傲。在这个段子里,归州似乎没有光彩夺目的形象,但是归州人却不以为意,反而从骨子里喜欢这个评价。归州人自己知道,他们的“痞”是机智的代名词,他们的“痞”大智若愚,他们的“痞”让县太爷无奈之下专门为归州古城修出一个“顶心门”。
归州人“痞”,却古道热肠。西门有人家里老了人,断气锣一响,东门北门南门官井上的人,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提着板凳抬着桌子,熙熙攘攘赶过来,搭台子支家伙,帮助孝家凑场子,然后熬更守夜陪亡人,让孝家感动得热泪盈眶。老辈归州人会对自家孩子说,死的是别人的爹和娘,死的也是自己的爹和娘。这些很绕的话,似乎得到了孟老先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真传。
归州人“痞”,却道义至上。很多归州人喜欢在晚上向江里抛一根钓鱼竿,俗称放钓钓夜鱼,第二天早上去收鱼。第二天谁去得早,看见别人的钓鱼竿被鱼拽得弯起来了,马上当作自己的事,先把鱼收起来放到一边再去看自己的钓鱼竿上是否有鱼。有时鱼的主人忙忘记了,收鱼的人还会把鱼送到主人的家里去。归州人不会担心是否有人拿走了自己钓鱼竿上的鱼。峡江里遇到海损事故,江面上总有一些“财喜”飘过来,男人们会舍命抢“财喜”,但是只要在岸边呐喊助威鼓劲加油的人,都可以分到一份“财喜”,这叫“见者有份”。这就是“痞”得可亲可敬的归州人!
岁月是一柄双刃剑,它在铁面无情地销蚀物质和非物质遗存的时候,总是十分精心地把最珍贵的品质沉淀下来。就如古老的归州,即使消逝到浩渺的江水之下,长江悠久的历史走到归州,不能不在这里驻足;中国人最值得感动和记忆的民俗走到归州,不能不在这里流连;那些摇曳多姿和神秘的风情,总是能让每一个懂他爱他的归州人情不自禁地泊岸归州。
作者简介:韩永强
作者简介: 韩永强,一位钟情于长江三峡山水民俗风情和行走于三峡历史进程中人物命运写作的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民俗专家,宜昌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北三峡旅游文化研究会副会长,高级编辑。有数百篇散文作品见诸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北京日报以及长江文艺、长江丛刊、知音、散文百家等报刊,作品入选散文选刊等三十多选本,多部文学作品出版。
Hash:eeb20025e4bc2096faf18e40a2ce68e495ef9f69
声明:此文由 新锐散文 分享发布,并不意味本站赞同其观点,文章内容仅供参考。此文如侵犯到您的合法权益,请联系我们 kefu@qq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