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尼木县,干净而安静,就像人生中年
常常有人来西藏闭关,一闭关就是三年,点上藏香,来闻一闻和取暖。
某些西藏高僧能够在一万八千尺海拔的雪地中穿极为单薄的衣服,他们身体所产生的热能,可以把四周二十英尺方圆的雪融化。
藏民传唱格萨尔王的传记,或许有一位从来没有听过这些故事甚至根本不认识字的人,一觉醒来突然能以最精妙的唱词演唱《格萨尔王传》,因为神在睡梦中把故事全部塞到他的肚子里,是神要他演唱。
当你在冬天的时候到两次拉萨,你就知道哪些才是真的,那些又是假的。
你会看到自己对真和假的反应,你会知道你临场的表现。大部分时候,面对使命、面对责任、面对争论,我们可能害怕面对,因为无论如何面对世人都会紧接着做出评价。而拉萨的老百姓却有集体的方式来面对,他们总是围绕在佛殿两侧,合掌长跪,凝神参拜。然后那些藏香悠悠地升起,迷雾一般自我驱散,没有声音气味却香甜,像一个人灵魂的燃烧。
拉萨向西南的尼木县,是个让人心头一热的地方。世事人心,没有水分。人性的舞台上,他们主要就表演雕刻、制作藏纸和藏香,并且不和另一个表演者互为对手。
你来了,会尊重它们,尊重那背后的历史背景,尊重那些乐此不疲地做这些手艺的人,尊重那种宝贝似的热爱的驱使。
纯植物的原料、代代相传的手工技艺,香的飘渺、藏文化的宗教要求,它取悦你的时候会燃烧你,和你惺惺相惜又怕燃烧你。只怕燃烧过后你会极失望,原来当到达圣地,只能把自己放得越低越低。藏刻里的三世佛、度母、观音,还有佛国世界里的大象、猴子、兔子、鸟。你心中最喜欢的那个,一旦说出口就变得有点像在神的形象面前表达自我。尼木当地盛产藏刻、藏香、藏纸的手工艺,是拉北环线藏文化集中之地。那么多道工序一层又一层,那么虔诚地为了礼佛而去书写、雕刻、燃香,我多希望有好多旁观者在场,大家一起去投入感情,躲开外面那个纷杂的世界,在这个藏人把自己放在一个合适的领域里默默努力的地方,获得一种心火。
藏香陈年累月地点着,就像民间的神话由一代人移交给一代人,就像大昭寺的十二岁佛陀等身像独一无二地供奉着,就像家族手艺的传承人永不停止的注意力和呼吸。那些情感真的很优美。他们用集体主义的循环对等了那些湖水、天象和雪山。
我没有去问那个手艺人他的前世,没有问他们活在这辈子一年能赚上多少钱,没有问他们计划每天去读多少书籍,没有问这么多年来有没有把所学都教给孩子们和学徒,没有问他们是不是先有了藏地的清净才有了藏香的清净。只是当我闻到藏香所散发的香味,闻到的也是自然的丰富,也是过往的消失。也是神灵给予的祝福。每一根藏香所承载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吧,还有它给你的精神抖擞和兴高采烈的程度。所以你走过每一个手艺人的作坊,不要和你想要的错过了。又或许你就贪心一点,多买一些就是,但它们仍然是各不一样的。
在尼木县,一家又一家做藏香的师傅们,一把又一把的藏香,我不知道你会选哪一家,选怎样的色彩和气味的浓淡。你选对了,那是一个故事,你选错了,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真的,当我站在尼木县吞巴乡海拔将近五千米的地方,我很怕我的呼吸会飘走。但我更怕被谁取消了我的选择权。我连买下哪家的藏香,最喜欢哪一块藏刻,要买多少数量的藏纸,都觉得其中充满了偶然性。
我很奇怪,有人会通过在手机的屏幕上看到式样,然后请邮递员帮他们快递回去。那样真的失去了很多的乐趣。你至少应该来这个迷你的藏香王国,走一走,和差不多所有的居民相互认识。看藏香,究竟给了他们多少安静和平和。
所以我总在训练和确认,有多少种香味一起漂浮在寂静中。碰到的放羊人和某些有灵性的牦牛和骑摩托车的藏民会不会帮我牢牢记着我旅程中的呼吸和心跳。希望他们把一直歌唱的快乐分一点给我。希望它们把一直漂浮的能力分一点给我。在感受藏香的过程中,我学到了耐心、谦虚和感恩。还有,当你离开的时候,你买下的藏香也会离开家乡。就像你到高原来,会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它们到平原上,是不是也会屏住了呼吸。在尼木这样的地方,呼吸好像也是量身定做,你有你的、我有我的,藏香有它自己的。
在重复吸气和呼气的动作时,我看到飘动的云朵、牛羊、老鹰、经幡,相对不动的雪山、佛像和夜空。看到所需要的和不需要的,看到动和静的不同的生命状态下的诉求。看到那些制作藏纸、藏香和雕刻的场景,看到他们的长期积累,看到我们的“寻找自我”,看到一定会有交集的机缘,看到换了一些关键场景,换了一个地方,一切就无法如此展开。
不疾不徐地,跨越时间与空间,毫无情绪与情怀,因为圣洁的场景因为藏族人对手艺的固执而受到棒喝。
藏香、藏纸、藏刻,共享着一个生态系统,藏纸总是安静地躺着,藏香宁愿舞动着,藏刻是供印制经幡、佛经的经版,它们和人形成了一种更独特的交流方式。
没有那么多想去的地方和想要做的事情,在尼木有那么慈祥的悲观和乐观,那么不可知的动和不动。不是来燃烧你的激情的,是来平复你的和令你向它祈祷的,是动辄遵循千年的。
主观的东西在雅鲁藏布江北岸的尼木县慢慢落定,而客观上,你也不能去奔波和奔跑,不能惊天动地,车也不能开得很快,人也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做好一定数量的藏香,藏文字母串成的经文少了十几道工序是无法完成的。一切都在乎力所能及和内心的满足。
冬天的尼木本身给人一种干净而安静的感觉,就像人生中年。就像是一场云端见面的约会。
一切都是在接受命运,遇到一道墙和一座山丘也要结伴去走。
壮阔风景里,飞来飞去的一些念头,立意是有所遗失的。而尼木的家家户户,由藏文创立者吞弥·桑布扎传下来的手艺和作坊,是美而暖和经历的了岁月的。
文/杨怡
图片摄影/吴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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