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已经封闭一年多了

人民大学占地原本不大,校内更有一片大约八分之一的区域是家属区,名叫“静园”。

早年间,大学低年级思政课上进行“爱校教育”的时候,老师往往会戏谑大家谁功成名就了,记得帮母校讨要回至今仍在前“二炮”手里的一小块地盘,但很少对静园进行口诛笔伐,因为这里大概是人民大学里最有烟火气的地方。

乱哄哄的“便民商店”里缝缝补补、敲敲打打,机油与碎步遍布,熏黑的黄光与白炽灯并存,让人梦回 90年代的小城市场;

校内最大的商店——汇贤商店也坐落于此,外观气势煊赫,商品应有尽有,除了校内最大的超市以外,炸鸡汉堡锅贴水饺、炒河粉、炒饭照相馆、西服店、寿司店、美术用品店、文具店、电子产品维修店、美甲店、花店,甚至还有海淀驾校的报名处……最让人敬佩的是其财大气粗:在寸土寸金北京北三环,汇贤商店竟然是一个大平层,周围绿树环抱,晚上还有各种大狗在其门前进友好交流,包括但不限于全白阿拉斯加、全黑拉布拉多,还有憨憨的大金毛……

静园也是人大校内打印店最集中的地方,在这片家属区里,汇集了至少五家打印店,有些同学因此得以很容易地货比三家,而我则对还可以修表修自行车、卖饮品的一家平层小店情有独钟。

但对更多同学来说,静园里最不可替代的大概是深藏其中的烤冷面。在 19年前,知行 CBD人大校园内最有烟火气的地方,夜幕降临,静园家属区与知行宿舍区之间的空白地带一下子就会多出许多手推车来,烤冷面烧烤摊、水果车、凉面凉皮……摆成长长一排。下了晚课的同学在这里排队;讨论辩题最后得出结论“我们应该一起吃烤冷面”的辩论队跑腿专员在这里排队;学生活动中心里各个组织的熬夜能手在这里排队;我甚至还在这里看到一个搞社会实践的小组,人手一台电脑,边排队边讨论。

排队的时候,社会的参差在这里很早地浮现出来。都戴着耳机,有人在听音乐,有人在练听力;有人在听有声书里的爱情故事,有人在跟 npy打电话。都看着屏幕,有人在看一路连胜的主队打比赛,有人在跟朋友一起连跪;有人在看电影放松心情,有人在开视频会议,时不时把麦克风凑近唇角:

“我在外面赶路,不好意思风太大了!”

那时候我常常想,北京没有夜生活,如果有,就在这里。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 CBD”被取缔了,或许是市容治理,也或许是健康考虑。大多数摊位都作鸟兽散,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人气最旺的两家烤冷面似乎是在学校协助下(不太确定)就近搬进了静园的两个一楼房间里。其中一家搬到了知行一楼对面打印店旁边,而我最喜欢、口碑更好的“小红帽烤冷面”则进入了静园 19号楼。于是每个夜晚, 19号楼门口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位置的变动还带来了一些变化,静园著名老猫咪,疑似出生于 2009年的“武士”更加有恃无恐地每夜蹲守在“小红帽烤冷面”窗下,每次我刚拿到冒着热气,酸甜辣俱全、加了里脊、烤肠与鸡柳的烤冷面,就看到一团白绒绒的家伙在我身前眼巴巴地看着我,有时候还会上来蹭两下,然后把卧倒,把肚皮亮出来,眼睛依旧看着我的烤冷面。

静园里还有很多有趣的秘密。比如 13号楼那几只会背《登鹳雀楼》的鹦鹉,夜晚那属于刺猬、流浪猫与黄鼠狼的舞台;狐假虎威的各类大狗与小狗(我怀疑有一只贵宾与大金毛已经私定终生,因为他们每次相遇,都会来一场无视牵引绳的双向奔赴);一排车轮生草的老旧自行车;杂草丛生,但曲径通幽的“回归园”;一株在春天无人观赏的美丽玉兰,一群冬天随时可能砸人头的柿子,当然还有这一切的主人:胖成球、飞不动的喜鹊们。

我刚搬来静园时以为喜鹊胆子大——因为它们常常站在垃圾桶上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与我对视,似乎想要吓退我。后来我明白了是因为他们飞不动,明白自己扑棱翅膀可能还没我手快,于是干脆以肥胖为力量,化懒惰为气势。

而这一切在 2020年年初因为那场疫情,向大多数人大同学关上了大门。

那时候我是一位毫无毕业感的毕业年级学生,因为保研,还在这里,还在这个班,每天就在家里到处参与一下跟疫情有关的公益,打打游戏看看书。原本雄图在望的毕业论文因为主客观原因最后草率收笔。麻木的生活里我突然在 2月(还是 3月,不记得了,只记得是个下雪天)看到静园外突兀立起的一排排隔离柱,遗憾的心情涌上心头:人大变得更小了。

蜘蛛侠说过,能力多越大,责任越大。不久后我的生活就多了一项任务:帮朋友们买汇贤水饺。当我开始养成每到饭点看手机的习惯时,汇贤饺子忽然在品园区域开设了分店。从前每到冬至,绵延上百米的“饺子队”似乎永远成为了历史

饺子店肉眼可见的闲了下去。

我竟然能在饭点的时候跟系着绿色围裙的工作人员聊起天来,得知他们中曾经还有我的四川老乡,知道他们有人打算赚点钱就回家,有人不打算回了;得知他们不太习惯,也不太喜欢这份“清闲”。“我们不煮饺子,也得待在这里,面对一堆锅碗瓢盆也做不了什么;如果不呆在这里,就更不好了”。

我曾经更心疼饺子店旁边炸鸡汉堡摊位的小哥。我常在这里买早餐,跟他们已经很熟了——现在我去结账,他们都不会报价格,我自己付就好。他们的名气不若饺子之盛,对静园封闭这一事实的应对也比较慢;开设了线上点餐后,才有了好转,但也远不能跟隔壁比。

开设线上点餐之前,常常只有小哥一个人在摊位背后。我常常看到小哥在摊位后面玩儿手机,但一旦有人经过,他头会立刻抬起来,熟练地喊出那句 slogan“炸鸡汉堡鸡肉卷儿 ————”。早上的炸鸡汉堡,到了晚上也没卖几个。

不过开设线上点餐、静园的门卫稍微放松(允许有需求的人大学生进入静园买东西)后,这一情况改善了很多。

炸鸡汉堡、饺子店的名声远大于其他店,且某种程度上对那些养成了习惯的老人大人来说,也算是无可替代的“刚需”。

但还有很多店铺并非如此。

便民市场的大门一直就没开过——虽然我觉得那旮沓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封闭之前人就很少,风格实在是过于古早。但作为一个在里面补过裤子、修过皮带的人,还是有点怀念。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缝纫机,似乎就在里面。

汇贤商店里大多数店铺都“死掉”了。寿司店再没开过,虽然牌子还没撤;两家西装店拆了一家,另一家正在拆(不过似乎只是店面变小了);海淀驾校的卷帘门都快起灰了;美甲店与花店再未开过(见证了我唯一一次羞耻的做指甲经历——为了弹琴的地方);美术用品店顽强地开着,但很少看到顾客;照相馆主人气色也还不错,偶尔能看到一些来打印照片的人;我上学期还在电子维修店修过手机,而且竟然没被坑,这学期就一根布条围住了杂乱的工作台;文具店的布帘也很少拉开,布帘上长年挂着一条便笺:人就在校内,有事电联 :xxxxxxxxxxxxx。

打印店只剩下两家了,而我的宿舍竟然就在我最钟情的那家打印店楼上。本科的时候每次去打印材料,“地中海”的店主人常常坐在门口跟修自行车的大爷唠嗑,现在他很少出来了,有时候进去也见不到他,只有修表的大爷在里面卧着看电视。不过嗓子还是很洪亮,我上个月去修表,付钱的时候死活没信号,我想把修好的表典当在那里,等我扫了码回宿舍付了再来拿,大爷愣了一下,轻轻又果决地推开我,一声怒喝:

“拿去!回去付了就是。”

从宿舍的盥洗室看下去,刚好能看见以往修自行车的爷爷每天下午晒太阳的那个皮衣。上个学期大爷几乎每天都在那里,这个学期好像就比较少了。最魔幻的是,位于以前知行 CBD的栏杆那里,竟然多了一块纸板,上面有遒劲又笨拙的笔迹:修自行车, xxxxxxxxxxxxx。

静园的栏杆啊,让做了一辈子手艺活、口口相传,每天下午晒太阳的大爷都学会了“打广告”。

“小红帽烤冷面”自然更早地学会了。他们甚至设计了一个小程序,现在可以直接在小程序上点餐,然后他们会把烤冷面送到隔离栏的夹层上,学生自己去拿。

上次我习惯地绕到了 CBD旧址,站在栏杆前,按照流程扫码、点餐,等餐。等我取好餐又回到静园宿舍的时候,突然发现,“小红帽烤冷面”其实也就在我宿舍边上。

原来我是可以进静园的人啊。

天文具店难得地拉开了一次布帘(一周就三四次吧),店主人叔叔跟一位奶奶聊天,奶奶说:

“难过吧?”

“难,没人来”

“没办法,幸好学校总免了摊位费”

店主人沉默地摇了摇头,过了两三秒,又摇了摇头,“没,没免”

“怎么能这么做事?多久能开?”

“说打了疫苗之后”

“还能捱多久?”

“不知道,但把这边舍掉,另外拿钱养一个新店也太难了,而且这么多年,不想走”

“听说知行这边要开个门?”

“学校是说要开个门,开个门的话学生进来就方便了”

“好好过”

“好,好好过”

静园封闭的日子里有过很多传言。有人说纯粹是因为疫情才封闭的,有人说是因为静园的居民早就想封了——学生晚上太吵,特别是买东西的地方,打扰到休息了。

作为静园的居民,的确封闭后体验好很多。晒太阳的老太太、猫猫狗狗黄鼠狼、喜鹊与我都自由了很多。但每一种不同寻常的“清幽”都是有代价的,“出入静园”作为“特权”,的确令人不安。静园的围栏处的确留了很多可以开关的大门,希望汇贤商店里的店家们能坚持到开放的那天。

(跪着的人是我,拍照的人是妍晏或者小常,图是轰哥P的,时代美术馆·此时此刻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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