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武汉
▲3月18日拍摄的武汉楚河汉街;
▲3月17日,武汉东湖磨山楚城鲜花盛开;
新华社北京3月22日电(记者皮曙初、李思远)3月22日,《新华每日电讯》刊载题为《春分·武汉》的报道。
“三月已至,春风不远,疫情面前,人人都是参与者,让我们风雨同舟,众志成城,守望相助,以爱相伴,共克时艰,合力战疫,用实际行动汇聚必胜磅礴力量,共迎春暖花开日,笑容灿烂时……”
正午,暖阳直射江汉关的钟楼。一旁的步行街上,人影寥寥,树影婆娑。一辆社区消防车的小喇叭,声音回荡,充盈着整个商街,如同老电影里的背景声,令人恍如隔世。
这是封城已60天的武汉。连续3天新冠肺炎新增确诊病例为“0”,人们看到了希望。
春分时节,樱花盛开。记者骑行武汉三镇,目击街头巷尾,感受城市脉搏。
(一)
“雨霁风光,春分天气,千花百卉争明媚”。春分之日,昼夜平分,阴阳相半。街道似乎也被分割,一半晒在阳光下,一半躲进高楼大厦的阴影里,形成强烈的光比。
高楼绵密,阳台上人影绰绰,差不多两个月了,这是武汉千万市民最接近阳光的时刻。偶然有人,在社区里溜达,或独坐街边长椅,他们说需要吐吐气。
江汉路空空荡荡,楚河汉街空空荡荡,光谷步行街空空荡荡……这些地方,都曾是武汉人口最稠密的地方,也是这座“准一线”城市的活力所在。
美式的现代、西班牙的热烈、北欧的天真、英伦的古典,加上光影变幻,惊艳绝伦。光谷步行街里,有异域风情的建筑群,有炫彩震撼的激光群,还有百万大学生消费群,但这一切都已暂停。除了那些俏皮、活泼人物塑像,依然栩栩如生、姿态万千,大大小小的商铺大门紧闭。
“这里叫作星光大道,很多大牌明星都来过,刚开业的时候,举办了盛大的开业典礼。”
“这是一个音乐喷泉,常有音乐灯光秀,整面玻璃墙都变成荧屏,热闹极了。”
莉莉是较早入驻光谷步行街的商户之一,见证着世界城广场的建设与兴起,她热心地带领记者徒步在静寂空荡的商场里,介绍往日繁盛的景象。
阳光洒照到广场上,但商场里仍然透出一丝寒意,地面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站在电梯旁,说到动情处,魏莉莉忽然哽咽,眼泪顺着面颊流进口罩里。
“这里有事业,也有我的青春。”她说,“希望早点热闹起来。”
十多年前,她带着1万元钱,从梅妃故里福建莆田来到武汉,从皮包生意做起,一点一滴,如今经营着8家动漫、汉服店铺,成为“动漫街”上的“潮人”。
魏莉莉原打算回福建过年的,疫情阻滞,让她留守在武汉。起初她也很害怕,但生意人的韧劲和热情爽朗,让她很快找到寄托,做起社区志愿者。遇见她时,她正和关东街“片警”张树荣一起为居民送菜回来。
张树荣曾是一名女子特警队队员,转至东湖高新开发区分局关东派出所后,13年如一日从事社区工作。春节前,她已经回安徽老家过年。疫情发生后,独自逆行返回武汉。
“平时这里的高峰人流量达到20万人次,想快步走都难。”喜欢长跑的张树荣,每天要在光谷步行街来回走上一两万步,有时甚至对这里热闹拥挤的场面感到“心烦”。
但现在,她很不适应于这里的冷清。
“街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偶尔有一两个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飞一样地路过。静悄悄的街区,各门店仿佛正在思考着它们的未来将何去何从。”她在朋友圈里写道,“一场疫情,猛地掀开了生活精致的盖子,看到里面寡淡的白开水。”
“没有什么岁月静好,唯有负重前行。”抗击疫情进入决战决胜阶段,曾多次参加马拉松比赛的张树荣说,“现在就好像在跑一场马拉松赛,在最后要紧关头,我必须咬紧牙关,坚持到胜利。”
(二)
中山大道,百年老街,始建于1906年,2016年整饬一新重新开街。这里,老式的西洋建筑与现代化的高楼大厦犬牙交错,自行车轮在不算宽阔但十分洁净的路面上旋转,将人带入一种现实与梦幻相交织的错觉。
著名的“吉庆街”就在中山大道上。曾经热闹异常的武汉美食街,这会儿安静冷清,蔡林记热干面、老通城豆皮、汪玉霞糕点……这些让外地人留恋的小吃,这会儿也闻不到香味。
只有一幅巨大的“‘庙’趣横生,‘鼠’来运转”标牌,提醒人们,这里本应和往年一样,有一场热热闹闹的新年“庙会”。但现在,惟有街角那一群吹拉弹唱、饮酒夹菜的“大排档”人物塑像依然坚守,还被人戴上了口罩。这样的守望,令人忍俊不禁,又心生凄凉。
不过,在中山大道上,还是可以碰见一些人,多数是快递小哥和环卫工人。他们是这条街上真正的守望者。
王望生是位老环卫,属江岸区环卫局。他有着令其他环卫工羡慕的“正式工”身份,从事环卫工作40余年,见证了这条承载着大武汉复兴梦想老街的变迁。
坐在公交站牌下的长凳上小憩,他指着街边一幢幢老房子对记者说:“这条街是武汉的脸面,外地人来了都要看,打扫起来也要特别仔细。防疫期间,当然更不能间断。”
经历过1998年的抗洪,也经历过2003年的“非典”,王望生感慨,每一次武汉人表现得都很勇敢。
“中山大道黄兴路”石碑下,“饿了么”快递小哥周游坐在电动车上等候送餐。1993年出生的小伙子,整个疫情期间都没有休息。
“最忙的时候,一天要跑七八十单,十单还没送完,又给来十单,有时同时有三十个单子挂在手上。”
周游说,“封城”初期,整个江汉江岸片区,公司最多只有50个快递员上班,忙不过来,到现在估计有一两百人了,单数下降,稍稍轻松了一点。
“现在疫情好转,防护没刚开始那么紧张了。”周游说,“但节奏还是比较快,每天四五十单,跑一百多公里,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周游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熟悉武汉的一街一巷。“疫情带来的最大麻烦就是很容易找不到路。一些路封闭了,城市变成了空城,适应了很长时间。”
中山大道两旁的小街巷很多,“老武汉”在这里也常常会走迷路。但现在,海寿街、车站路……都被黄色、绿色、蓝色各种围挡拦住,禁止车辆和人员的通行。
从送餐到送米送油送药送菜,“封城”以来,快递员挑起了武汉城市生活的一肩重担。
已经是中午一点多了,他们给自己订了午餐,或坐在电动车上,或蹲在路边吃饭。
“我们只服务定点商户,它们大都没有开门。风里雨里穿梭,每天所得不过几十元,也就是几顿盒饭钱。但总比待在家里强。”外卖小哥张鹏说,匆匆吃完,继续驶车离开。而陆续驶往这里的电动车仍不间断。
(三)
江汉路步行街,数百米的黄色塑料围挡,将商铺和住宅围裹,只留下一个出口。出口处,一面“无疫情小区”的绿色小旗迎风飘扬。自2月19日起,这里就没有疫情发生,被列入武汉市第一批无疫情小区。
这里是江汉区花楼水塔街交通路社区交通小巷小区,门口有两顶蓝色救灾帐篷。除了志愿者,还有市区机关的“下沉”干部,他们共同把守着这个唯一的出入口。
疫情期间,武汉市有超过5万名干部和党员“下沉”社区,还有不计其数的志愿者,他们共同推动这个城市运转的车轮。
肖期忠是一名社区志愿者,来自湖北蕲春县,在武汉打工。疫情暴发,他回不了老家,就在租住的房子里度过。
“开始也很害怕,在家待了几天。后来闲不住,主动报名成为志愿者。”他告诉记者,主要是帮助社区居民买菜购物,还要每天在这条步行街上巡察几次。
“你住在哪里?”
“就在这个小区里。”
“这里是商业区,租金很贵的吧?”
“一家四个人,租了一个十几平米的老房子,有个阁楼,大的租不起。在这里打 很多年,已经住习惯了。”
见惯了这个武汉老牌商业步行街的热闹繁华,肖期忠似乎对这里情有独钟。
“疫情过后,有什么打算?”
“继续在这里打工罢,有什么事做什么事。”
在东湖风景区磨山社区前庄村,老人王腊英在门口摆起了菜摊,夕阳下,新鲜采摘的蔬菜看起来鲜嫩爽脆。
除了微微驼背,老人手脚利索、目明耳聪,几乎看不出她已经年过七旬。“菜都是我老伴儿种的,老伴八十了,菜地就在边上,平时由他挑到菜场去卖。”
王腊英介绍,前些日子疫情紧张,很多蔬菜都送了出去。这两天疫情转好,老人又把菜摊搬出来,方便左邻右舍。
“我一直住在前庄村,活了70多岁,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况。九八年发洪水的时候,周边都被水淹了,我们这里安然无事。”老人说,“真的是多亏了政府,给大家送菜送米,生活都还好。”
汉口江滩,一元路口,矗立着武汉防洪纪念碑,这是为纪念武汉人民战胜1954年洪水而建。那一年,武汉关水位创下了有水文纪录以来的历史最高值。那年夏天,武汉几乎全民抗洪,历时100天,战胜百年不遇的长江特大洪水。
陶红花独自在纪念碑下溜达,还特意请记者帮她和纪念碑合个影。
陶红花来自麻城市黄土岗镇,在武汉一家热干面馆里打工。因“封城”滞留武汉,她跟着老板一起,为社区做配送服务,当起了志愿者。
送菜之余,她便到这里走一走。她告诉记者,爱人因病几年前去世,由她一个人担起家庭沉重负担。“滞留在武汉两个多月,老板管吃管住,可是却没啥收入。主要是想家,80多岁的婆婆需要人照顾。”
距此不远,汉江与长江交汇的地方,是历史悠久的龙王庙。这也是武汉人战天斗地的历史见证,一组百余米长的“武汉1998年抗洪图”浮雕,每每将人们带回22年前那一场声势滔天的斗争中。
站在龙王庙公园的最高处,极目远望,黄鹤楼、长江大桥尽收眼底,满载集装箱的货轮在江中穿行。
“1998年,洪水高过地面,像悬在城市头上的一盆水。狂风将一人抱的法桐树吹倒。”龙王庙公园管理处主任汤文学说,“历史上,武汉就多灾多难,但是总能挺过来,确实可以说是一座英雄的城市。”
(四)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阴沉渐散,明媚渐盛。东湖绿道,岸柳青青,莺飞草长,枝头繁盛,与楼台碑亭相对相映,如同山水画卷。樱花园里,樱花绽放,迎风摇曳,近看炫彩夺目,远观如云如雾。
樱花树下,曾经为武汉拼过命的援鄂医疗队队员纷纷留影拍照,绽露出久违的温暖笑容。
“前期封园,大好美景无人观赏,早樱已经凋谢。”樱园管理人员曾建国介绍,这几天,疫情形势转好,一直在抗“疫”一线的医疗队队员也 开始轮班休息,有些已经准备回去了。樱园专门开放,在做好防护的情况下,让他们可以预约赏樱。
始建于1978年的武汉东湖樱园,汇集了50多个品种1000多株樱花。目前大部分樱花正处在盛花期。它们从来不曾寂寞绽放。
“喜欢一座城市,是从喜欢这个城市里的人开始的。”来自中日友好医院的苗晓晓说,“武汉是座英雄的城市,因为所有人都在奋斗。不仅有逆行而上的白衣天使,还有每两小时就给电梯间消毒的保洁阿姨,无论什么时候下班都能给我们吃上热腾腾饭菜的厨师,每天载着我们去上班时总要说声‘辛苦了’的司机……喜欢武汉,是因为我们一起在这战斗过。”
这个春天,有危险,有悲伤,也有感动,有温暖。“有个阿姨插管期间,我给她做的任何治疗她都会点头表示感谢,然后竖起大拇指,每一次都是,这给了我很大的鼓舞。看见阿姨病情一天一天好转,直到最后出院,那心情真的是非常欢喜。”苗晓晓说。
这几天,援鄂医疗队的人员已经开始陆续回家。武汉街头,“致敬抗疫逆行者”“你们是新时代最可爱的人”“白衣执甲,凯旋而归”的标语随处可见。
武汉洪山体育馆外,“武昌方舱医院”几个大字依然醒目。一群来自广西医疗队的医护人员重回这里看一看。3月10日,武昌方舱医院清零休舱。他们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完成了这座“生命方舟”的使命。
“90后”林雨翔来自广西医科大学附属武鸣医院。2月5日,作为第二批广西援鄂医疗队中最年轻的一位,驰援武汉。
她说:“我是第二次来到武汉,这座城市往日的繁华已不见踪影,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也鲜有车来车往,它仿佛中了沉睡魔咒,一切都是静悄悄的。看到这里我的眼泪不由潸然而下,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方舱医院休舱了,林雨翔就要回家了。她告诉记者,她还想来武汉,再去看看长江,看看黄鹤楼,看看长江大桥。
如果站在黄鹤楼,俯瞰江汉,两江交汇清浊分明,大桥飞架南北,桥上车如流水,桥下巨轮穿行,必然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大景象。
但是,现在黄鹤楼公园还在封闭,只能从长江大桥上回望黄鹤楼。蓝天白云之下,青灰高楼之间,禇红色的黄鹤楼依然如鹤独立,卓尔不群。
来自辽宁医疗队的几位队员,骑着共享单车,来到大桥中间,面对滚滚长江,连呼壮观。
(五)
武汉Wakanda轻饮咖啡店成为疫情中的“网红”。骑车来到光谷步行街时,记者邂逅这家店铺。几位年轻的咖啡师正在紧张地制作咖啡。这些咖啡将被送到抗“疫”一线去。
Wakanda轻饮咖啡店周边有多家医院,很多医务人员是他们的常客。武汉封城后,战斗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压力大,有咖啡需求。1月25日,武汉迎来“封城”第三天,7位年轻的咖啡师悄悄回到店里,做起了咖啡,专门供给一线防疫的工作人员。
每天数百杯,带着亲手书写的祝福,Wakanda轻饮咖啡店已经累计送出27720杯咖啡,成为疫情寒冰下最温暖人心的暖流。
李飞是Wakanda轻饮咖啡店的7名创业者之一 ,从郑州来武汉创业。见到他时,他正在用私家车给医院运送牛奶,十几箱牛奶把车子的底盘压得很低,轮胎都快擦上了车身。
“我感觉疫情正在转好。”李飞说,“刚开始给医务人员送咖啡的时候,很多人没有防护服,就用保鲜膜、雨衣、浴帽代替,让人看着心疼。心态上也十分紧张,忙得提起咖啡就走。”
“现在好多了,有时候还会跟我们说几句话,开个玩笑。”李飞边说边用手扶了扶缺了一角的眼镜。他说,眼镜摔破了,没有地方去配,只好将就着戴了。
他们已开了7家连锁店,其中3家新店本打算年前开业,受疫情影响而被迫延迟。李飞说,经营压力很大,7家店铺房租和人员工资,一个月就要30万元。
“预计即使疫情结束,至少还得半年才能彻底恢复正常。不过有危也有机,相信疫情过后,会有一个‘报复性消费’。”李飞说。
魏莉莉也在期待危机过后的反弹。“虽说现在网购对实体店铺冲击很大,但我有我的法宝,那就是创新。这么多年,靠的就是不断创新。进了我的汉服店,保证从头到脚大变样,一下穿越回古代。”
2019年刚刚新建起来的光谷大转盘,“七色星河”巨型雕塑,如七条彩练飞舞,没有车流,没有人流,阳光下仍然显得苍劲有力。站在一旁巨大的球幕之下,仿佛又能听见光谷资本大厦里企业登陆的敲钟声,又能看见世界城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绰绰身影。
一些商家也悄然做着复工的准备。楚河汉街上,巨幅广告牌闪耀,有的商家正在清扫店面。
在东湖绿道梅园驿站,中百罗森超市杨艾华正对店内的物品进行一一核对清理,货架大半已经清空,地上几个大纸箱堆得满满当当。
“两个多月没有营业,很多商品快要超过保质期了。”杨艾华说,疫情发生后,商店关门被临时抽调支援到其他店铺。“现在要准备腾仓换货了。”
中山大道上,一辆修剪树枝的专用车正载着工人认真修剪沿途的每一棵法桐树。江岸区园林局修剪班班长郭军华说:“季节不等人。修剪树枝,既美观又帮助树木健康生长。已经上班两天了,园林维护人员到岗达到七成。”
“希望等到城市解封,还大家一个美丽的江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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