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高邮的水和东大街,寻访汪曾祺笔下美好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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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崔秋立

高邮扬州近处的一个小城,双黄鸭蛋闻名。也出文人,古代有秦少游,曾与苏东坡等人在这里饮酒赋词,传为佳话。如今这个城市的精彩,则是因为汪曾祺。这位声名和影响与日俱增的作家不仅生长于此,而且他对家乡一往情深。说故乡,写故乡,故乡撑起了他的文学世界。父母兄弟,街坊邻居,湖水河道,亭台庙宇,乃至花草美食,都演绎成笔下的生动。

我非汪曾祺的研究者,但我喜欢汪先生的文字,所以此次自驾江苏游,把高邮设计在其中。

高邮到处是水。汪曾祺说过,这里目之所接都是水,水养成了他的性格。

这水的主体,就是高邮湖运河

高邮湖,虽不比洪泽太湖,但也有700多平方公里,是全国第六大淡水湖。站上湖堤放眼望去,风帆点点,波光粼粼,浩瀚无垠。水面阔而平静,波澜不兴,柔似锦缎。我想,汪先生宽容平和的胸襟性情也许自此而来。

高邮湖的名气还不限于其宽阔平静,而是古时候湖中曾现神珠。沈括《梦溪笔谈》载:“珠大如拳,灿烂不可直视……浮于波中,杳杳如日”,因此又叫“珠湖”。依现代人关于河蚌珍珠的常识,这段记载更像是一段聊斋。不过汪老先生曾强调,沈括是一位很严肃的学者,言之凿凿,并非传说。

高邮湖与运河相邻。中间隔着明清的运河故道。河与湖原本一体,明代时为航行安全,修了河堤,将湖与河分开。上世纪50年代,取直河道,沿河道内堤另开新河,原河道便成了故道遗址公园。越过公园,便是运河。此段之运河,令人叹为观止。就其宽阔而言,较之于长江黄河毫不逊色。往来的船只,虽不比万吨巨轮,但也称得起雄健硕大。时有长达十几节的拖船驶过,绵延数百米,浩浩荡荡,如水上游龙,偶有一声汽笛,惊人心魄。

我去过一些和运河有关的城市,但无论如何你不能相信那十几米宽的河道便是运河。康熙乾隆江南,还有漕运,都从这河道经过,不可想象,能否承载是个问题,安全也难保障。高邮境内的运河才称得上运河,才无愧为运河。

高邮不仅有宽阔的湖面河道,还有城区那些蜿蜒的流水,滋养了汪先生的灵气和文脉。秦观会苏轼的遗址叫文游台,汪先生少年时常常登临此处,“时常凭栏看西边运河的船帆露着半节,在密密的杨柳梢头 后面,缓缓驶过,觉得非常美”。

如今汪先生笔下的土台,已是豪华的楼阁。城区高楼林立,在高台之上,已望不见大运河。但运河的水脉像碧绿的绸带环绕在周围,岸边芳草杂树,莺飞燕舞,偶有一处还置小舟横斜,有野渡无人的雅趣。

西侧河岸边有苏轼醉卧雕像,宽衣阔袖,把酒临风,洋洋洒洒状。旁边刻有其《行香子》两阕,词云:“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此景此情,换成汪先生,也恰如其分。

汪先生的故居在东大街,现在叫“人民路”,其实只是一条狭长的巷子,和现代意义上的“大街”无法联系。汽车是断然开不进去的,只能停在巷口一座小桥旁。桥下有条似断似流的小河,我以为这便是汪老笔下的“大脑”——后被他考证为“大淖”。一打听,不是,“大淖”另有去处。

这东大街很长,见首不见尾,像是永远走不尽。街面虽窄,但两旁全是商铺,吃穿用,堆满各种杂物,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热闹得很。仔细观察,外地打扮和口音的并不多。想来这人气儿不单是因了汪曾祺的名气,怕是早已有之,不然如何名之曰“东大街”?所谓大街之“大”,其实就是个热闹。

靠着导航去寻汪先生的故居,先看见了汪曾祺纪念馆。原以为两处相去甚远,不想故居就在旁边,从纪念馆便可看到故居的后身。怕晚了不便打扰,便先去故居探访。

汪先生故居所在的巷子是东大街上的小岔道,叫竺家巷。故居前脸挂有标牌,标明汪曾祺故居,是高邮市文物保护单位。房子是二层起基尖顶,灰砖青瓦,老式花棂的门窗,但看上去并不是很“故”,像是做旧的新房。这架构也不像曾拥有两千亩地的大户人家的院落。据很多文章说,汪家仍有人在此居住,而且热情好客。但我们无此幸运,此时门窗紧闭,挂严了窗帘,料定主人不在,便不能探其究竟、知其布局,以及汪先生在这房子中留下的那些印记。

天色已晚,不便流连,赶去纪念馆。已到闭馆时分,但门卫还是很通情,知是远道而来,便开闸放我们进去。时间不多,只能在一楼匆匆浏览。这里是汪老的文学世界,分为小说、散文、戏剧几个板块,文章图片若干,可见其文学历程和成就。汪老的历程与我们这代人相契合。无论《受戒》还是《大淖记事》,在上世纪80年代引起的轰动,我们都记忆犹新,便觉格外亲切。

纪念馆中有很多珍贵手稿,这是作家文人纪念馆不可错过的精彩,可以看到作者的修改笔迹、提炼印记,了解成品过程、心路历程,读出其匠心。一句话、一个词、一个标点,看似不经意,细细品读都耐人寻味。或许这是老一代文人留给我们的特有遗产。现在都用电子文稿,除非有意留存,这些均已无法呈现。

馆中有《大淖记事》《读民歌札记》《故乡的元宵》等手稿,还有妇孺皆知的《沙家浜》修改稿。《沙家浜》是“样板戏”中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的一出戏,汪老的底蕴尽显其中。如智斗那场的一句唱词“沉着镇定有胆量 ,汪曾祺将“镇定”勾掉,改为“机灵”,形成现在的唱词“沉着机灵有胆量”,不仅避免了“沉着”与“镇定”的重复,也丰满了阿庆嫂机智的形象,韵律上也更上口,可见功夫。

出来时才看到铁凝写的前言,说汪先生的作品“初读似水,再读似酒,无可争辩地占据着独特隽永、光彩常在的位置”,很是中肯。

我还惦记着《大淖记事》中的“大淖”。打听一下,纪念馆不远处有条永安巷,穿过即到。

永安巷很窄,逼仄处仅一人可过。穿来绕去终于豁然,见一池塘,堤岸整齐,草木有序,凉亭和栈道浮于水上,是个休闲好去处。

问了岸边的游人,没错,眼前的公园就是大淖。只是与《大淖记事》中的大淖相去甚远:“说是湖泊,似还不够,比一个池塘可要大得多,春夏水盛时,是颇为浩渺的。这是两条水道的河源。淖中央是一个狭长的沙洲。沙洲上长满茅草和芦荻,夏天茅草芦荻都突出雪白的丝穗,在微风中不断地点头……”尤其还有姑娘媳妇们“挑着一担担紫红荸荠,碧绿的菱角,雪白的莲枝藕,走成一长串,风摆柳似嚓嚓走过”。

所以,眼前的大淖,充其量是个“遗址”。不过我并没有因此生出感慨和遗憾。百年来这世界不变的东西少,哪儿都一样。如今还能看到有这样一湾水,有个能叫大淖的地方,已算是很幸运。

不管是否真有个大淖存在,有汪先生的文字,那些美好就不会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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