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记忆」借 宿

借 宿

胡连荣

那是赴北大荒后的第一个冬季，我随值班一连的部分战友们奉命在宝清县岚峰林场伐木。

时间到了1971年的大年初二，我在山上接到通知：连领导批准了我的探亲报告。

这消息让我激动无比——离开家乡已经八个多月，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滚打摔爬，根本见不到宽阔的柏油马路，没有敞亮的公共汽车；夏天与蚊子小咬打交道，冬天与冰雪严寒作斗争；难得吃上一餐从小习惯吃的大米饭，不得不将面粉、谷类当主食；就连写一封家书寄给远方的亲人也得走上半个月。我天天盼日日想，思念我的父母双亲，想我的兄弟姐妹、邻居、同学。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可以回杭州见我朝思暮想的父母亲人了！

探亲回家不能没有通行证。建设兵团，准军事化的单位，特别是在值班营，组织纪律更加严格，无论是哪里的知青，探亲回家非得开通行证不可，而且，那通行证必须要到团部去开。

林场到团部的距离，按现在百度地图所示为68.5公里。这路程，在当今说起来真的不算远，即便是有一部分山路，自驾车用时1小时49分就可以到了。可那个时候，路况极差，车速是上不去的。怎么形容呢？我在值班三连的一位好战友张国强他有记日记的习惯，当年他们连队听候兵团三师司令部的命令，开赴深山老林一个叫跃进山的地方参加兵团钢铁厂建设大会战。在钢铁厂建成，高炉出了铁水之后的一天，他们奉命撤回十九团，张国强战友在日记里记载道：“下午3点零8分，我们离开了亲手建设起来的钢铁厂，晚上9点多，到达了团部双柳河畔连队驻地。”同样按照现在百度地图上标的路程，跃进山到我们十九团团部也就108公里多，自驾车所示需用时4小时多一点，而他们当时却用了6个多小时，多用了一半的时间。以此类比，那个时候从岚峰林场到团部则需要2小时45分钟左右了。

问题还在于无法直接抵达团部，需要按照“林场—宝清县城—团部”分段行走。

回家心切，我没有理由让自己在山上再多呆一个晚上。当即向几位战友借了点路费，准备与顾志龙战友一起搭车连夜离开林场到宝清县城，在宝清县城的旅店里过个夜，以方便在第二天能够搭乘上县城开往团部的第一趟班车。

我俩坐在卡车里，一路颠簸往山下行进，到了宝清县城已经很晚很晚了。小小的县城好像还没有我们南方的一个集镇大；冬季的北大荒寒冷至极，人们也早已蜗居家中，大街上冷冷清清不见人影。

转遍县城，少得可怜的几家旅社都挂出了“客满”的牌子。

找到一家大车店，可就这车把式们寄宿的地方也都挤得满满地，我们与店主商量，能不能让我们坐着，“打个盹”也行。可是，那被车把式们“吞云吐雾”后，满屋子都是土烟味道，以及整个院子都弥漫着牲口骚味的地方，连坐都没有地方坐。

怎么办？我们记得，这里到我们团部� ��就20多公里，小青年体力好，连夜走路回团部这点里程不成问题，归心似箭啊！

说话间，我俩一口气已经走到宝清县城郊外，却是感到体力不支。

这是怎么回事啊？原来，北大荒的冬天，下雪后不融化，地面结雪很厚。雪地行走毕竟不同于在平坦的城市马路上溜达，一脚深一脚浅的还带滑，速度根本上不去不说，还特别消耗体力。

按照这个状况，我们是无法实现走回团部的目的的。

夜已深，夜静默，倆人进退两难。我们似乎有点后悔莫及：欲速则不达啊！

突然，我们发现附近一个村庄的一间屋里透出一束微弱的灯光。

似乎是在茫茫大海中迷失了航向的船只见到了灯塔；似乎是我们在林海雪原中迷路后见到了北斗星！不约而同，我们都想到一起了：我们有救了，找老乡家投宿！

于是，本来已经感到疲惫不堪的我们，突然来了精神，我们很快顺着灯光到了那家的柴门外：“老乡，老乡，请开开门！”有难欲获求助的人，有时候是顾不了难堪不难堪、狼狈不狼狈的。

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60多岁的老头，他一看我们的穿戴就知道我们是知青身份，也八九不离十地猜测到我们有投宿的需求。于是，不等我们说明求助的来意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进了他的屋内。

这是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土坯草房。屋内四壁空空如也，几乎没有家具，也没看到其他的家人，一个炕，一个破旧的炕桌，一口室内水井似乎是他家的主要家当。他用方形的破旧铁桶从井里取上水来，烧水给我们泡脚，嘴里还轻轻地在说着些：你们这些个城里来的孩子受苦啊，爹娘要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接着，他又给我们煮起了面条。我们也实在太饿了，狼吞虎咽的将那面条往肚子里吞下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了老人做的早餐后，乘老人不注意，偷偷地放了点钱和粮票在枕头下面。

告别了老人，我俩重新返回宝清县城，搭班车回到团部……。

多少年过去了，我的心里一直记着这个老人……。

那个借宿的夜晚，仿佛是在家里？！仿佛是母亲煮出来的面条？！不，那个家，说彻底一点，仅仅是个窝棚，完全不像我自己家；那碗面，根本没有妈妈做的那么好吃。可是，那是一个特别安全、温馨的避风港，那是一碗具有特别人情味道的美食。它朴实无华，它真情实在，它出现在我遇到困难最需要得到帮助的时候……。

黑土情缘，淳朴的黑土地老乡！

作者：胡连荣，1970年5月12日赴黑龙江兵团十九团，1972年6月抽调乌苏里江畔，虎绕战区珍宝岛六四八部队（即兵团独立四团）炮营三连，1973年5月调回；1978年返城。

来源：黑土名家出品黑土名家

#最美北大荒#

Hash:5bcf713924fc5350ccd5c8b1851108130c61386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