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和山海关、嘉峪关并称长城三大奇观,却连一个英雄的塑像也没有
我们来之时,榆林彻底沐浴了一次,洗去满身的黄沙,一尘不染,迎接我们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第二天,大巴车一路向北,太阳羞涩地扯着薄云半遮着面,窗外的街景,格外的清新,楼房参差错落,绿树阴郁葱绿。空气里透着彻底的凉爽,这让我这热从齐鲁的大火炉里钻出来的人,竟有些感动了。
榆林,塞上名城,以最普通的榆树命名。我对榆树是熟悉的,故乡的庭院里,多有榆树。小时候,母亲做玉米面饼子,掺了榆树叶,金黄的玉米面里镶嵌着叶脉清晰的碧绿叶子,单看色彩和形状,也完全算得上一件艺术品了,味道也格外香醇起来。我感觉我的血脉里有榆树的基因,见了它也如同见了亲人一般。
大巴车停稳,我的脚一踏上这里的土地,感觉到这里有一定的海拔高度,空气凉爽,周遭一下空旷起来。我们穿过古老的榆塞城门,就看到镇北台高耸在一片碧绿的草坪之上。大家忙着合影留念,又三三两两各自取景,要摆出能与镇北台匹配的雄姿来,真的好难。一棵古榆树,静立在镇北台下的小院子里,遒劲的树干浸过雨水,铁一样的凝重,茂密的树枝任意伸展着,像一位闲适的老人,闲看游客来去脚步匆匆。
通过导游的讲解,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榆林自古以来就为边防要塞,明代为九边重镇。这里的关隘,榆塞。矗立几百年的城门,北望历代的黄沙漫漫,细听着异族人马蹄哒哒声。这里有长城上的边关重地,镇北台。它和山海关、嘉峪关并称为长城三大奇观。一切巍峨雄壮之类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都会使我心里产生落差,在它们面前,个体的小尤其明显。就像见了名气很大的人,我往往避而远之。而“榆林”“镇北台”这样质朴的名字,如同这周边的黄土地一样,不需要任何修饰,让你亲近,一下子钻进它的怀里,没有一点陌生感。
在有厚重的历史古迹面前,我总感觉无力和苍白。它们历经千年,风起云涌,世事变迁,而我却是匆匆过客,偶尔踏上这片土地,像一只小蚂蚁嗅一嗅它的气息,之后不得已转身离开。然而,当我站在镇北台的碑旁,有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历史赋予它神圣的使命,镇守国家的北大门,防止异族的铁蹄踏入,以免侵扰百姓。它巍峨耸立在陕北高峁上,有了它,有了军队的驻守,才能保障塞内广袤大地上无数百姓的安居乐业。
脚下的青砖洼下去,有岁月划过的痕迹,也有先人的脚印。“天涯静处无征战,兵器销为日月光。”(常建《塞下曲》) 即使和平的年代,值守的哨兵从这里踏上烽火台,他们是否身穿铠甲,手执武器?手里握着的是长矛,还是利戢?年轻的士兵远离故土,凝神站立在凛冽的朔风中,是否时时想念故乡的亲人?意识在时空里穿梭,有的砖腐蚀了,高低不平,我怕它们绊倒我,赶紧把心思收回来,盯着脚下,一步一谨慎。
我们一行人跟着导游一层层登台,狭窄的通道,并排走两个人都感觉拥挤,脚踏在黛青色古砖上,仿佛踏在历史的书册上。我们拾级而上,比肩的友人各个表情严肃,仿佛沾染了历史的厚重感,或者说此时开玩笑,会亵渎了它的庄严肃穆。
“登台以望,若跻霄汉间,黄河如带,青山隐隐。”碑刻有此内容。高可望远,可畅怀,陈子昂“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悠悠,独怆然而泣下。”是他登幽州台时的感慨。登上镇北台的最高层,视野顿时开阔了,东南西北广袤的天地尽收眼底。据说:“它背依长城,怀抱红山,控南山咽喉,锁长城要口。”我在凸起的梁上寻觅古长城的背脊,它像一位衰颓的老人,在植被稀少的山体上还有一些残垣断壁的痕迹。“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霍元甲》主题曲深深地印在我脑海里,长城历经二千多年,依然保存有它的遗迹,镇北台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这些庞大的建筑工事,曾经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长城不倒,也挡不住蒙古族的铁蹄,镇北台能安定边境一时,也无法阻挡明王朝的灭亡。唯有黄河水滚滚东流,日夜不息。
台上四角旌旗猎猎,仰视它越觉得它的高大,我越显得渺小,也更显得单薄。俯视台下,如临万丈深渊。我脚下有些绵软,害怕一阵风把我从女儿墙上吹下去,不是风太大,而是有点恐高,有些臆想罢了。高处不胜寒,高却有高的好处。只有登临才懂得高的妙处。
登临此台,近可俯瞰款贡城、易马城。据说,明朝镇守榆林的涂大人,为了方便蒙汉之间做生意,在红山下修了一座小城,朝廷怕蒙古人图谋不轨,在这段长城上修了一座高台——红山墩,台下修筑了小城——款供城,是当年蒙汉官员接待洽谈及举行献纳贡品仪式的场所。在红山墩下建了蒙汉交易的土城——易马城,驻军站在高台上可以监视蒙古人的行踪。远则浩浩大漠尽收眼底,让人充分感受到镇北台居高临下、可攻可守的优势。还可以欣赏方圆几十里内的塞外风光,飘渺的黄沙、亘古的戈壁、漠漠的草滩、滚滚黄河以及三北防护林。镇北台是明长城遗址中最为宏大、气势磅礴的建筑之一,不愧为“天下第一台”。从这儿俯瞰,南面便是古城榆林。在绿树葱郁的平旷处,一片现代化的建筑群,偶尔有亭台楼阁镶嵌其间。“北台南塔中古城,六楼骑街天下名”的明清建筑古迹,在此隐约可见其他。一个小小的榆林城,竟然有如此厚重的历史,有如此多的文物古迹,令我惊诧。后一天,我们徜徉古街上,一座座巍峨的骑楼坐落在每一个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剪纸店,鲜奶店,饭馆,旧书铺……路边的槐树在风里微微抖着万千的叶子,仿佛又漫溯到旧时光中,一切都那么慢,那么悠闲。
明朝任陕西三边总督的刘敏宽有诗《镇北台》:“重镇秋声霁色开,巡行不是为登台。千山远向云霄列,一水还从沙漠来。戍阁崔嵬天阙近,塞垣缭绕地维回。凭高极目狼烟靖,恍是逍遥阆苑偎。”刘敏宽来榆林巡视,不是为了来镇北台观光的,是来做实事的,有记载,他曾先后奏捷三十余次,还曾开矿炼铁,减轻财政负担,减少百姓劳役之苦,修纂了《西宁卫志》,他能文能武,能保家卫国。诗中写了镇北台的巍峨与地貌特点,也又对当时太平盛世,边境安宁的欣慰和自豪。与林则徐一起禁烟的邓廷桢,曾第一个公开反对割让香港。他的诗作《登镇北台》:“三边烽火无惊日,我辈从容上此台。震耳河声穿峡走,荡胸云气压城来。平芜壁垒军容在,小队弓刀猎阵开。盛世未应忘设险,登坛飞将要储才。”这首诗作于陕西巡抚任上。那时边关安宁,作为山西巡抚的邓廷桢,从容登临镇北台,耳边是黄河在峡谷里奔腾之声,黑云从阔远的天际掩过来,声音和视觉,气象宏大。又宕开一笔,想到曾经的军营士兵严整的阵容,内心油然而生肃穆,最警策的一句是“盛世未应忘设险”,体现了作者深沉的忧患意识和爱国精神。“盛世未应忘设险,登坛飞将要储才。”今天读到这两句,仍然觉得振聋发聩。其实,他还不清楚,当时蒙古族已不再是威胁大清的主要敌人,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已经从海上虎视眈眈。
沿着阶梯慢慢向下,在台下的展览室里,只看到几件武器和两首有关镇北台的诗。绕出去,很快就到了台前的平旷处。此时,夕阳斜照,晚霞满天,镇北台越显得巍峨壮丽。台下有刻着“天下第一台”五个红色大字的石头,大家轮流在那里留影。我一边走着,一边想,这次的游览是不同寻常的。刚刚从红石峡游过来,那些石洞里的神仙的面目还没从眼前抹去,第二天要去的白云山,更是道教的圣地,住着无数的神仙;而这古朴而实用的镇北台却没有一个神仙雕像,甚至连一个英雄的塑像也没有。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名山大川里往往住着神仙。然而正如陕北民歌里唱“神仙挡不住人想人”一样,神仙也拦不住侵略者的铁蹄,阻不住强盗的野蛮,唯有用一砖一石垒砌坚固的长城,一将一卒坚定的信念,才能够保家卫国,保一方安宁。
几百年的风云聚散,黄沙漫卷,驼铃阵阵,市场嘈杂,布匹,绸缎,盐茶,酒和马匹,镇北台用它的理解和宽容,守住了长时期的和平岁月,在戈壁滩上孕育了一座生机勃勃的小城。如今,进入科技迅速发展、经济腾飞的二十一世纪,镇北台默默地守在西北的那方土地上,显得有些落寞。它兀自微笑着,回望着历史的烟尘……
作者简介: 吕延梅,笔名绿叶子,生活于孔孟之乡。沉下心来读书,俯下身子写字。多年来潜心散文创作。山东散文学会会员。新锐散文平台签约作家。有多篇散文在报刊杂志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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