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穹:停格在绮年锦时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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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那天,喜逢一场雨。
那时看着外面的雨,清享着这样一段从远古绵亘而来的端午假日,心理总会撞击出一种情感来。整整25年,从我记忆里逶迤而来的一抹追思,原来一直蹲蹴在那里,只是寥落成一帧模糊的记忆画面。
我对他的记忆之所以如此的轻薄,是因为他曾经的存在与离去在很多人心里都是那样的无足轻重,在我也不例外。就如在那夏雨淋漓的端午假日里,源起了我对他的追思,确实是因这个与吃有关的日子。
几乎从我有记忆开始,每年的端午节母亲分给他的那一份端午礼物——10个煮鸡蛋,两个鸭蛋,还有一个鹅蛋,一部分总会不知不觉落入了我的手中。隐约记得,有的是他心甘情愿塞给我的,前提是我不跟他玩,或者我要把他做错了的事状告母亲;也有的是我巧施计策从他手里骗取来的。但不论我用什么方法得来的属于他的那一份食物,他都会站在一旁欣赏着我吃,自己却在那咽口水。
在那个远离饥馑却依然物资匮乏的70年代初,家禽产的蛋除了端午节,平日里我们很少能吃到。所以他能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稀缺食物舍得分给我,n年后我想这会是怎样的一种舍我其谁的情怀?而那时我独享得理所应当,并且往往是先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再吃他的。所以小时候,每个这样的日子我都会闹肚子。当看到哥哥空空的衣袋和我不断周旋在厕所里的囧境,家人就心照不宣。致使多年后家人总会把这事当做笑谈,每每提起都会强化我对他的这份记忆,深刻到骨髓。
也有时候,他会坚持把一个鸭蛋或鹅蛋留存他日,像抱窝中的母鸡,把蛋紧紧护在贴身的衣袋里,就连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衣服。令我奇怪的是,经过一宿的辗转,蛋竟完好无损。到了最后,他还是不舍得一人吃,自然与他分享的那人就是我了。
他习惯喊我“小丽青”或“小妹妹”,每每他这样喊,我就知道他一定会有什么好物让我与他一起分享了。没上学之前,我会乐颠颠跑过去。后来我上学了,他却因病只能呆在家里。每次我一放学回来,他就会惯用那两个称呼喊我过来。我认为他是想听我在学校里的一些趣闻故讨好我而已,所以就故意躲着他。那时,他就会从兜里掏出一样食品,或是一颗糖果或者是一块饼干。我仍不理他,他就锲而不舍地喊,像一个钓翁,将一份执着绵延到鱼儿上勾为止。我一次次成为他勾上的鱼,吃了他的饵料,却也没给他讲什么趣闻,他也只喜滋滋地看着我津津有味地吃完,然后像放生一样再看我快速从他身旁逃离。
再长大一点后,无论他怎么喊我,拿出什么食品,我除了应着(为了让他不再反反复复地喊我),不会再吃他任何东西了,因为成长中的我开始嫌弃他了。慢慢地似乎他知道了我的改变,便不再喊我,也不再给我东西吃。
某年初春的晚上,吃完饭后,母亲照例将囤积了一冬的苹果从箱子里拿出来,每人分两个。我的那两个苹果看上去绿里透着一股生涩,我再看他的苹果,红绿相间,鲜艳的色泽里透着丰润的熟。我自然一脸吃亏的表情,认为是母亲偏向了他。噘着嘴,把苹果扔到了一边。母亲没搭理我,任我做什么。他却说,咱们换吧,我喜欢吃绿苹果。说着,他就将我扔在一旁的苹果拿起来咬了一口。我睥睨着他,看他吃得很香甜的样子,便拿起他的红苹果吃了起来。也就是从那以后,只要我分到绿苹果,自然就归给他,而我就心安理得贪享属于他的红苹果。母亲看到只是对我说,你哥哥有病,你要让着他。后来看他心甘情愿跟我换,慢慢母亲再也不管我们之间的事。自此,绿苹果成了他的专利食品,时至今日这种感念仍顽固地盘踞在我心里,我几乎相信他就是喜欢吃绿苹果的人。
除了苹果。他也有自己最喜欢吃的食物,譬如面条和疙瘩汤。唯在这两种食物上,他当仁不让。每次都会吃撑到。有一次母亲将做好的面条端上桌子。家人还没到齐,他便开始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当他要准备吃第二碗时,被我拦住了,我一把扯过他的碗,喝令他不许再吃了。他顿时两眼怒视着我,牙关紧咬,我以为他要冲着我发一番神经。心里便恐慌不安起来。但与我对峙了几分钟后,他只恨恨地骂了我一句,就愤然走开了,再也没上桌。而那天,面条剩了很多,母亲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不断喊他上桌吃饭,他硬是没再吃。直到今天,因这件事让我对他心难安忍,一直活在自谴中。
后来很少再听到他喊我“小丽青”或“小妹妹”了。
数年后,他26岁,因旧病复发,病逝于秋天。在他离去的当夜,我正在班上,第二天下夜班回来时他已静静地躺在槐木棺材里。听母亲说,那个晚上他一直在反反复复喊着“小丽青”、“小妹妹”......
当时我想今生再也不会听到有人这样喊我了,除了这个在我心里生与死一样无足轻重的哥哥。不知道是一种解脱还是一种遗憾,我惝恍迷离。但记忆是真实的,会因每年的端午假日,重新回放,最终停格在我和他的这段绮年锦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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