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寺只有一个僧人
中国女诗人诗画行暖玉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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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高鹏程,宁夏人,现居浙江。中国作协会员。浙江青年文学之星。22届青春诗会成员。鲁院21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诗刊》《中国作家》《散文》等刊物发表作品。曾获浙江省优秀文学作品奖、第三届人民文学新人奖、第四届全国红高粱诗歌奖,第三届国际华文诗歌奖一等奖、第三届李杜诗歌奖银奖、第五届徐志摩诗歌奖等奖项。著有诗集《海边书》《风暴眼》《退潮》《县城》《江南:时光考古学》《萧关古道:边地与还乡》,随笔集《低声部》等。
本期推出诗人:高鹏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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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持 兰叶子 金子
推荐 兰叶子
乌鸦与采石场(组诗)
文/高鹏程
●芦苇与鱼
岸上挤着一大片芦苇。
海里游着一尾鱼。
一道堤坝横亘在它们中间。
开着白花的芦苇,野茫茫一片。
带着大海游动的鱼,只有一条。
一条堤坝横在它们中间。
人世间到处都有这样的芦苇。面目模糊,一棵
挨着一棵,密密匝匝。
一棵芦苇的孤独,淹没在众多的孤独中。
而在你知道的海水内,只有一条鱼,拖着整座大海
艰难地游动。
孤单的鱼,在海里流着眼泪,但不被看见。
一条堤坝横亘在中间。
——这就是真相
你的外表:芦苇的孤独。
你的内心:鱼的孤独。
●秩序的奇点
占据了山顶,最醒目的位置。
最高的树长在山坳,最矮的草伏在山顶。
贯穿其中的秘密通道,沿途,布满了墓冢和不知名的野花。
作为一名穿行者,我尚不能遵从
其中的任何一种秩序。
我还有一颗顽劣的心,等待被伤害,被重塑。
有时,我在山脚仰望,那些秩序的顶点
和最高的法则,总让我心生敬畏。
有时,我会站在暮色降临的山顶,俯瞰
那些闪烁的人间灯火,那些不再
亮起灯火的漆黑窗户又让我无端涌出泪水。
●霜
和雨,和雪都不尽相同。它不会独自存在。
总是依附于
另外的事物。田野、草坂、玻璃,一张
经历过深冬的脸。
比雨水冰凉。比雪的花纹
更加玄秘。它在事物表面雕刻
和它接触过的事物,不可避免地
暴露出了内心的星象。
它一般在凌晨三点到来,一驾碾过天空的马车
随着清晨稀薄的光线
悄然离去,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只有在草尖、玻璃表面和一个人
眼神深处,留下了一丝
不易觉察的霜冻痕迹。
●冬夜的风从炉火旁经过
当冬夜的风从炉火旁经过
即将熄灭的火苗,忽然亮了一下
角落里,蒙尘多年的器物,忽然生出了灿然之光。
你知道,此刻,我就是那个火炉旁打盹的人
我已经老了,我已经
经历了我的生活,我已经知道生活是什么。
当然,也许我从未知道过。
当冬夜的风从炉火旁经过,你知道这一生
我得到了什么
是的,我把爱爱过了。那些曾经带给我的伤痛
我又细细回味了一遍。
那些曾经被我借用过的人事,我都一一归还
而我自己,也即将归还。
感谢神,我的欠债不多。
当冬夜的风从炉火旁经过
我看到它穿过我后,又穿过了那些闪烁的群星
而此刻
大野寂静,群山肃穆
一种古老的秩序正在其中缓慢运行。
●火车开往远方
夜深人静,火车叫声从众多的声音里钻了出来。
似乎是一列
又似乎是,无数列车声音的叠加。
带着锯齿的钢索,来回扯动。
一些被遗忘包裹着的肿瘤
再次被血淋淋地锯开。
另一些,卡在被痛苦打了死结的地方。
有那么一阵子,我分辨出了其中几列:
一列从二十多年前,父母的咳嗽中钻出
(如今只剩下母亲)
一列来自凌晨三点,十年前
一个陌生的远方,一个异乡人弹响了竖琴
借助微弱的星光,我又看到了一个少年的背影
依旧走在很多年前,衣衫单薄,两手空空
他要去的地方,依旧没有铺好铁轨。
●湖水的记忆
湖水并不比人世更加寒凉。
它的悲伤总是来得缓慢退得也慢。
春水涨起,两岸的桃花已经把花瓣铺满水面。
它依旧记得,去年冬天
一个来湖心看雪的人,凿冰烹茶
未喝完的雪,依旧蓄积在它的胸口。
只有湖水记得夏日傍晚,情人们的嬉戏、呢喃
记得最后一个人离去时,投下的暗影
只有湖水收留了她幽怨的眼神。
而当秋风起时,满谷的落叶飞舞
只有它还记得夹竹桃炫目的怒放
有毒的美,让一面湖水也泛起了中毒般的酡红。
只有湖水的记忆是可靠的
在一个十岁女孩溺水的地方,一个体型肥硕的男子
纵身一跃,溅起的水花,怎么看也像女孩发出的求救。
●乌鸦
很少看见乌鸦在白天飞。
这神秘的黑衣人,黑暗的使者,总是伴随黄昏降临。
乌鸦在夜晚飞,像一小块悲伤,不被看见
像一小块黑,带动着更深的黑
大地的轴心在黑暗中转动。
乌鸦的确很少在白天飞
如果你在白天,看见一只乌鸦在飞
那其实是一小块醒目的夜色,突然降临
那其实是一小块悲伤,带动了更大更严重的悲伤。
●惟有死者让我们相聚
一位年老的长者意外亡故,人们纷纷从外地赶回。
死亡,像一块强力磁铁,
把流散到各处的图钉吸附回来。
元宵、清明、中秋……这些古老的节日
像一只只气球,被尖利的生活逐一扎破
最后一只也难以幸免
回不去的理由总是多于回去的理由。
惟有死者让我们相聚,让我们暂时放下各自的生活
让我们收起锐角,用背面的圆
暂时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圆。
送别逝者的夜晚,我们秉烛彻夜相谈
谈东西,谈离散,谈这些年的
感慨与失落
仿佛这才是参加葬礼的目的和意义。
蜡烛燃烧后的黑色的烛芯
让空气中出现了短暂的停顿。
明天我们又将各奔东西,像一枚枚图钉
被生活重新钉往世界各处
我们说告别说珍重相约着下一次重逢的时间
但明天我们依旧将相忘于江湖
我们就这样,重复古老的法则
直到下一个逝者把我们召回
直到最后,我们成为类似事件的主角。
●在废弃的采石场
如果不是熟人带路,
我不会找到这里。
裸露的山体已经重新被荒草掩映。
一株芭蕉,从被凿开的石缝里长了出来。
那些被运出去的石头,变成了漫长的道路,
高耸的建筑和不朽的功绩。
而这些山体留下的矿坑,
已经成为落叶和山雨的载体。
一将功成万骨枯。
迦太基庭院。
我想到被钢钎磨出的老茧。结痂的血泡。
躬起的腰背和青筋暴露的小腿肚。
很多年,那些叮叮当当的斧凿声
似乎还在
敲打历史的骨头。
那些被斧凿出的火星,还在词语的矿洞深处闪烁。
有多少功业被树起,就有多少深坑被挖出。
有多少石头被运出,就有多少深坑被雨水封存。
时间充当了所有事物的天平。
不会被再多的喧闹打扰
我们走后,寂静开始重新统治这里。
远处,那些伟大的遗址,在雨水中继续腐烂
而这些岩石裸露的伤口,将继续考验时间和草木的耐心。
●白云寺
白云寺只有一个僧人:白云
白云寺只有一部经书:天空。
白云寺只有一样功课:云游。
白云去云游时,白云寺就成了野寺,
里面住满了春风。
一年一度,十万白云无心出岫。
一年一度,十万春风佛音慈悲。
空荡荡的寺院前,
一棵春草是唯一的香客。
●电线杆上的鸟巢
去黄河口的路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滩涂
汽车在芦苇丛中穿行
四野茫茫,一根又一根的电线杆
支撑着灰色的天宇
电线杆上,是黑褐色的鸟巢
导游告诉我们,这里住着高贵而古老的东方白鹳
哦,这农耕时代的居民
住在工业文明的高压线下。但它们
是安全的。它们为什么不会触电?
因为它们懂得舍避
它们从不同时触碰火线和地线
我想,这就是生活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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