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故乡古戏台
程凌虚,乐平镇桥镇浒崦村人,独立评论人,国内知名财经评论员,房地产专家,以点评热点话题和时政经济见长,是国内较有人气和影响力的财经学者和网络知名人士之一。今年端午节,程凌虚先生特意赶回家乡浒崦村祭祖,当他再次见到家乡的古戏台——浒崦名分堂戏台,不禁有感而发,写下了《又见故乡古戏台》这篇文章,以表达内心的拳拳故乡情。下面,我们就一起来看看吧!
又见故乡古戏台
-程凌虚-
端午回乡祭祖,族人特地为我打开了全国文物保护单位—“浒崦名分堂-古戏台”山门。这无疑是对我这个故乡游子莫大荣耀。也是对我多年坚持传扬故乡的古戏台作的努力的褒奖吧!
其实,我与故乡的古戏台有割舍不断的情愫。图三那张照片中的金碧辉煌的门房,就是我当年当民办教师时住的宿舍,我曾经在里面住了两年。当时,浒崦戏台破烂不堪,晚上常常有野猫、老鼠、黄鼠狼、蛇在古戏台楼上爬行打斗,还闹过一出鬼,吓得有家小的老师们都不敢住。最后,只有我们一两个傻胆大的单身汉住古戏台。现在看来,我一不小心竟然住了最豪华的单间!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故乡是赣剧的主要支派——“乐平腔”的发源地。“乐平腔”又称“高腔”,是我国古老的戏曲声腔之一,它源于南戏,形成于元末明初,与弋阳腔同为京剧的源头之一。故乡的古戏台是与同样古老的乐平高腔相伴相生的。明清以降,随着高腔在乐平乡村的繁荣,古戏台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成为与乐平高腔血肉相连且并驾齐驱的独特建筑艺术。至今,在乐平18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仍留下了400多座古色古香的戏台,建筑时间从明清至当代,跨越500余年。其数量的庞大及呈地质层状发展的清晰脉络,举世罕见。故乡也有了“中国古戏台博物馆”之美誉。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在故乡任职时,记得有一次陪《人民画报》摄影记者下乡采风,记者原本想拍一组经济建设的图片,但一踏进故乡地界,便被古戏台迷住了,一口气拍了十几筒胶卷,用了整整两版的篇幅在《人民画报》作介绍,一时引得中外游人蜂拥而至,叹为观止。
正如赣剧有着众多流派和声腔一样,乐平古戏台在统一的地域色彩中,又显示出各自不同的个性风格。故乡的古戏台分为宅院台、庙宇台、会馆台、祠堂台和万年台五大类。虽年代不同,但却都具有相同的格局:同为砖木结构建筑,正面均为牌楼式,三楼五楼不等。屋脊中央一律插有方天画戟,有的方天画戟插在彩瓷宝顶上,屋脊的两端分别饰有造型优美的鳌鱼,正面上方都有极挺拔的飞檐翘角,檐下悬挂着风铃铁马;戏台天棚中央是华丽的藻井。台上几乎所有的木构件上都雕刻有精美浮雕:琼花瑶草、祥禽瑞兽,游梁、随枋、三架梁、抢头梁、穿插枋上及牌楼各层之间,则雕刻了许多戏文。在这些戏文中,出现频率最高的是《魁星点斗》《大闹天宫》《八仙过海》《麻姑献寿》 等,蕴涵着故乡“耕读传家”的乡土文化。
在故乡,村坊不分大小,乡民无论穷富,都会有一座雅俗不一的戏台。村坊之间,素有“斗戏台”之风。你雕梁、我必画栋;你高三丈,我就得长你五尺。宗族间的明着攀比,暗里较劲在戏台的建造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故乡的古戏台,或古朴遒劲,或玲珑典雅,或端庄肃穆,千姿百态,各领风骚。但若论建筑精巧、保存完好,非我出生地浒崦戏台莫属。浒崦古戏台晴台、雨台、厢楼、祠堂组成。其设计之巧妙、结构之别致、雕塑之精工、布局之繁华,在江南地区堪称一绝。
据村坊里长辈说,清朝嘉庆年间,邻村神溪华家的戏台建成后,台上正中的匾额上题的是“顶可以”,自满中隐藏着自傲;我出生的那个村坊叫浒崦,在县境内远算不上富有,但为了与邻村的戏台比个高低,我高祖心高气傲,从苏州募来能工巧匠,历时三载,花掉几斛桶银元、几十两黄金,最后乡民四处借贷以至乞讨,终于营造了一座三重檐古楼阁双面戏台。戏台落成后,就毫不客气地题上“久看愈好”金匾,压住了邻村风头。于是便有了'华家戏台顶可以,浒崦戏台盖西乡'的歇后语。
浒崦戏台的晴台为主体建筑,高10米,台面宽20米,进深6米,状式古楼阁,梁柱粗壮,雕塑精工,气势恢宏。中堂壁用八块桶门屏式,左、右各开拱状门两扇,侧壁饰有松鹤巨幅壁画,天栅顶饰有三口螺旋斗拱式藻井,中位藻井大,内中悬嵌《封神演义》中“八岳木质雕塑像”。台内外梁、柁、枋及门、窗、壁、又手上人构、花鸟浮雕金描彩绘(用去50两黄金),并与各异面刻荟萃相辉。人物浮雕有“蟠桃会”“三英战吕布”“昭君出塞”“打金枝”“魁星点斗”等人物典故达几十处之多,雕刻精湛,惟妙惟肖。楼雕塑像有观音、寿星、罗汉、金刚;吉祥动物有狮、虎、麒麟、蟠龙、凤凰等,千姿百态,栩栩如生。台前柱与中堂柱分别挂有长3米,宽0.5米和长2米,宽0.3米刻描金楷书楹联:“浒崦拥春荃媲联程氏文章久看愈好,鸣山寿面镜欢照古公禀绩焕发英姿”;“入耳务须平气听,当场顿觉笑颜开”;正壁中位上方悬挂匾额“久看愈好”。虽出自乡儒之手,但笔力整劲圆泽,雍容遒丽。古戏台虽历经近二百年风雨剥蚀,但在历代乡民们细心呵护下,历经修缮至今仍金碧辉煌,几乎完好如新。
有人说,故乡的古戏台能躲过文革的破“四旧”,保存如此完好无损,不容易啊!是啊,中华大地有多少精美绝伦的祠堂、庙宇都毁于那个荒诞的年代,片瓦无存。其实,故乡乡民保护古戏台,也充分体现了民间的智慧与血性。文革时我已经记事了,破“四旧”刚刚兴起时,记得有一年县城造反派来了一车人到我村破古戏台“四旧”,刚铲下几块木雕,村民们便鸣锣示警,聚集祠堂,把造反派头子女的绑在房柱,男的倒吊房梁。说,破“四旧”我们贫下中农自己会做,容不得你们这些狗崽子插手。说完,用黄泥巴和白石灰糊住木雕,由乡间油漆匠画上“大海航行靠舵手”、“葵花朵朵向太阳”等宣传画,这才保住了祠堂和古戏台。
故乡的乡民,男女老小都能哼上几句戏文,就是那些识字不多的村夫农妇,唱起戏文来也有板有眼,全无拘泥笨拙之态。平日长与幼、男与女那一套规矩,到了戏场也失去了尊严。夫妇对唱、叔嫂同台,就是公公媳妇成双成对也不会有人非议。偌大的天地,便成了乡民们的大舞台。乡民们唱着来,唱着去,在田坂中唱,在山谷里唱,在农家小院唱。高兴时,声若金石、响遏行云;忧伤时,如泣如诉、音似哀鸿。
在故乡乐平农村,演戏的由头多得是。每逢春节、元宵、端午、中秋、重阳,或子弟升学,接风剪彩,新屋落成,婚丧嫁娶以及修谱、开谱,攀华宗,接娘娘,建寺庙,祈福禳灾等等,都要堂而皇之请戏班演出。每逢开台演戏,村子里便热闹非凡,戏班子往往一唱少至三五天。多至十天半个月,若是哪个村把戏班子的戏点完了,那更是传为佳话,足足要让乡民们陶醉好多天。
乡民们平日很节俭,但做起戏来,却出手大方。戏班子进了村,村坊里比过年还要热闹。男人们推着“鸡公车”,“呢——哑”、“呢——哑”,载着喜悦、载着乡情、载着几分自得把亲朋故友接进家门;女人们操着菜刀,“的的朵朵”,把肥鸡嫩鹅、咸鱼腊肉剁得香气四溢。戏班子开了台,家家摆起流水席。村坊里终日炊烟不断,终日锣鼓不断,终日笑声不断。“操台”锣鼓一响,乡民们便扶老携幼,呼朋唤友,早早地来到了戏台下。曲调虽然是地方小调,但那质朴、纯真地情韵却也教人回肠荡气。
在故乡,凡上点年纪的人无不谙熟剧情,唱做念打,心中有度。若是熟段子,立时会有人唱合。就连那吐字露风地老婆婆们,嘴唇也悄然翕动。而爷爷那班辈,更是着迷,虽把烟斗含在口中,却半天不吸一口,只是随着锣鼓地节奏,肩膀颤颤地耸动不止。至于那些情窦初开的恋人们,则随着剧情起伏而越挨越紧,情浓时,便牵手到野地里撒欢,乡民们伴着这亲切的旋律,细细地咀嚼人世间地悲欢离合,咀嚼浓郁地乡情。劳作的艰辛,生活的烦恼,邻里间的恩恩怨怨,都随着这悠悠的乡曲而烟消云散。
故乡虽属水乡泽国,但习俗风情却似北方。男人强悍而不野,女人妩媚而不俗,出过一个状元,却是武状元。就连那土生土长的乐平高腔,也不同于江南的昆腔越调,全无那份婉约,那份缠绵。它古朴原始、高昂激越,锣鼓伴奏、不托管弦,倒有似于秦腔,最适合于露天演出。村坊里若是出了个名角,乡邻们都脸上有光。更有意思的是,乡民们评价戏班子,不是论生旦行不行,而是要看大花脸好不好。乡民们喜好的是大花脸的那份豪气,那份勇莽,那份正直。清末民初,故乡同乐班的头牌大花脸夏混天(绰号”混天麻子”)为了反抗官家横征暴敛、洋教徒鱼肉乡民,率乡民扯起了”抗捐反教”的杏黄旗,杀贪官、烧教堂、拆厘卡、砸县衙,开仓放粮,演了一出”台上英雄,台下豪杰”千古绝唱!“混天造反”虽然被朝廷镇压,但故乡的戏班至今还供有“混天麻子”的牌位!
常常有外地的友人问我,别处的梨园不怎么景气,为何你们那里却枝繁叶茂?似乎认为乡民们的爱好,跟不上时代的节拍。我只是报之一笑。这些匆匆的过客,哪里知道我的那方山水,我那刚烈忠勇的乡民。故乡孕育了乡曲,乡曲孕育了乡魂。乡民们那份辛勤劳作,那份豁达豪放,那份自强不息的丹心傲骨,早已与这炽烈浓郁的乡音俚曲融为一体,水乳难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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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程凌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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