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的世纪葬礼
之前一年,他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执政的太皇太后高滔滔体恤元老,温旨抚慰,免去每天朝见,乘坐肩舆入宫,三天去一次中书省办公。
司马光表示不敢当,夜以继日地操心政务,事必躬亲。
诸葛亮食少事烦,以致出师未捷身先死。有人搬出这个例子,劝说宰相节劳,以身体为重。
回答是“生死有命”。他自知来日无多,似乎已经作好身殉社稷的准备。直至病重之际,犹自谆谆谈论国事,
待到讣告传出,天下震悼。太皇太后带着十岁的哲宗皇帝,立即赶到灵前致祭,又命户部侍郎代表外朝,内侍押班代表内宫,一起护送灵柩回乡安葬。追封太师、温国公,谥号与范仲淹相同,为最高级别的“文正”。哲宗亲笔题字 “忠清粹德”,以后刻于墓园神道碑上。
皇家重视,民间更是自发悼念,让这个正直君子备极哀荣。
京城百姓听说司马相公过世,纷纷罢市前往吊唁,甚至有人卖掉衣服去祭奠。数以万计的市民跟着灵车送行,所过之处,大街小巷一片怮哭声。
回到家乡下葬的时候,又有数万人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葬礼。户部侍郎和内侍押班完成使命后,回来报告朝廷,百姓痛哭流涕,如同失去了自己家中亲人。
司马光的画像,成为京城当季热销商品,几乎家家户户收藏一幅,并且大量销往外地。远至蛮荒偏僻的岭南,都有百姓对着画像遥祭。
如此崇高的声望,如此隆重的纪念,翻遍二十五史都少见。是什么原因,让天下人追思一个当朝高官?
原因很简单,像这样至诚至善的高官,古往今来没几个。
司马光砸缸救人,中国人都知道。其实,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另外一件事,具有更重要的人格塑造意义。
五六岁的某一天,他发愁怎么将青胡桃脱皮。姐姐帮忙一起想办法,却也搞不定,无奈跑开了。
家中婢女替小主人解忧,用热水成功脱去了胡桃皮。过了会儿,姐姐走回来,发现难题已经解决,好奇地问是谁干的。
小小司马光一挺胸脯:是我。
父亲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立即斥责道:“你怎么可以说谎!”接着一通大道理,以理服人,使得儿子小脸通红。
长大后,司马光书写这段往事,自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说过谎。
及时、恰当的批评教育,可以改变人的一生。
由于父亲是儒臣,家学渊源,司马光七岁就显现出醇儒的潜质:听老师教授经典,回到家就能讲述得头头是道;平日里手不释卷,常常忘了饥渴冷热。到十九岁那年,已经高中进士甲科,踏上了仕途。
司马光做官,并无惊天地泣鬼神的丰功伟绩,可贵之处,在于始终正色立朝,不惧威权,不图名利,事事占住一个“理”字。
皇家都喜欢祥瑞,以示自己上应天命。交趾国投天朝所好,进贡异兽,说是麒麟。
虚头巴脑的玩意,自然不入君子法眼。司马光上奏道:“所谓‘麒麟’,真伪无从辨认。即使为真,并非主动来到我朝,也算不得祥瑞;如果是假的,更会被外夷嘲笑。所以还是原物退还吧。”
迎合凑趣的事坚决不干,保护正人则不遗余力。
“苏门三学士”之一的苏辙参加殿试,写了一篇时事对策,洋洋洒洒分析朝廷得失,言辞尖锐。初考官胡宿急皇帝所急,要将这个大胆狂徒黜落。
覆考官司马光不同意,坚持说:“苏辙有爱国忧君之心,怎能不录取!”
苏辙因此金榜题名。
容得下苏辙的宋仁宗是个忠厚人,可惜身体不好,又没儿子,皇统继嗣问题迟迟没有定论。司马光屡次上奏催促,在宗室中选立皇子。仁宗一边应承,一边继续犹豫。
司马光料知必有缘故,便道:“是不是有小人劝说陛下,年纪还不大,何必急着做此不祥之事?这种人其实想在仓促的那一刻,迎立自己亲厚的宗室,以攫取大权。史上‘定策国老’‘门生天子’之类的灾祸,难道还少吗?”
仁宗被打动了,让他将奏折送到政事堂,与宰相们商议。
司马光去见韩琦等宰相,又说:“诸公如果不早作定计,以后禁宫中半夜递出二指宽一张条子,以某人为皇嗣,天下谁敢不从?”
韩琦等肃然拱手道:“敢不尽力。”
无论年龄、资历、官位,韩琦都非司马光可比,而且向来威势凌人,却对这个后辈敛容加礼,可见君子自带气场。
在司马光、韩琦、富弼、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努力下,濮安懿王的儿子过继给仁宗,并以仁宗养子的身份顺利继位,即宋英宗。
功莫大于拥立,司马光在前任皇帝那里为现任皇帝争,现在可以坐享投资回报了吧?
他从来没有私心,为了坚守正道,又跟现任皇帝争上了。
宋英宗与韩琦、欧阳修等人掀起“濮议”之争,要尊奉亲生父亲为“皇考”,舆论大哗。如此背恩之行为,置死去的仁宗于何地?让活着的曹太后(仁宗皇后)情何以堪?
司马光立即上奏反对:“汉宣帝上承汉昭帝,并未尊奉自己的亲生父祖为帝;汉光武帝上承汉元帝,也未尊奉自己的父母为帝后。这才是万世之法!”
英宗私心大作,哪里听得进去,下令大臣们商议追尊濮王的典礼。朝中直臣开会讨论,面面相觑,却无人敢做出头鸟。
独有司马光奋起执笔,写道:“继人之后即为人之子,不得再顾及私人之亲。应该按封赠皇室长辈的旧例,称濮王为皇伯,给予高官,封于大国,以极其尊荣。”
与会者便将这份手稿作为决议递了上去。
这场风波没完没了,朝廷决定贬斥六个激烈反对的御史,以震慑群臣。司马光请求撤销处罚,朝廷不许。他说好吧,就请连我一起贬。
在这个人的心目中,只有道理权衡,从无利益考量。
仁宗驾崩,遗嘱把自己的财产百余万赏赐给大臣。身为“知谏院”的司马光率领同列官员三次上奏:“国家遭逢大丧,财力困乏,请允许我等近臣献出这笔钱财资助修建陵墓。”
朝廷不接受,他就将部分钱财放在自己管辖的谏院,作为公用钱,另外还资助贫困的亲族。按《宋史》的说法,就是“义不藏于家”。
韩琦搞假大空,要在陕西征发义勇军二十万,又是司马光跟这位当朝大佬当面交锋,事见本号历史文章“范仲淹、司马光、苏东坡朋友圈里的隐形大佬”。
虽然未能让自负的韩琦收回成命,但他也没受到打击报复。到了英宗的儿子神宗继位,王安石推行新法,此人执拗无比。司马光体恤民情,反对新法,结果仕宦生涯遭受重创。
司马光、王安石同属举世罕见的正人君子,并且交情甚笃,却因意见不同而反目成仇。后续事情,我们在下一篇文章里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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