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湖文秀丨之八:赵勤作品
作者简介:赵勤,女,七十年代出生于新疆奎屯生产建设兵团。有小说在《十月》《上海文学》《西湖》《清明》《西部》等杂志发表,出版有散文集《重返阿瓦提》。短篇小说《教堂蓝》获第八届东莞文学奖。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32届高研班学员。
在绝美的风景中穿行
喜欢离开,喜欢出发,喜欢在绝美的风景中穿行。
你若发现我不在这个城市,我就一定在某个美丽的地方。但,你若在那个美丽的地方也找不到我的身影,那我就一定在通往美丽的路上。
车在天山支脉中穿行,山势陡峭,树木森然。书上说,这一带的山叫塔勒奇,属于北天山。过霍城之后,就到了著名的果子沟。
同车的朵振国是伊犁有名的“朵一嘴”,他才思敏捷、妙语如珠,一路上因为有他,在看美景的同时多了许多乐趣。他告诉我们,晚春时候的果子沟,气候凉爽宜人,两山的风景十分秀丽,积雪融水化作涌泉飞瀑,那景观无比壮丽奇异。满山的果树,披着浅绿色的衣裳,戴着桃红梨白的花儿,在云雾缭绕之间显得依依婷婷、千姿百态、分外妖娆。地上芳草如茵、野花竞相开放,勤劳的蜜蜂在花丛中上下翻飞,忙忙碌碌地采集花蜜。公路两旁只见云杉碧翠,奇杨怪柳交错飘逸,融入眼中的是满山的新绿。道路两旁的空地里,养蜂的人们在那里搭着帐篷,他们在帐篷外挂着自制的广告:“出售新鲜野花蜂蜜……”那个季节的果子沟啊,真是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我从“朵一嘴”那里体会到一个道理——看景不如听景。几乎所有新疆的旅游风物书都对果子沟大加赞美,但我们来的不是季节,未见“果子”。
果子沟历来被视为新疆的名胜之地,素有伊犁“第一景”之美称。因山沟内遍布野生苹果、山杏、梨、桃和野葡萄而得名。它纵贯于天山之北,山路盘旋崎岖,一落幽谷,峡谷地势险要,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它是伊犁的天然门户。根椐史书记载;“果子沟自古就是中国通往中亚、欧洲的重要通道,成吉思汗西征时,始凿山通道,曾架桥48座,清乾隆时改建为42座,可见地势之险要。果子沟全长28公里,是新疆古丝绸之路的通道,也是现在乌鲁木齐到伊犁的必经之路。”
传说曾有一古道人为果子沟赋诗:“金山东畔阴山西,千岩万壑横深溪。溪边乱石当道卧,古今不许通轮蹄。前年军兴二太子,修道架桥彻水溪。今年吾道欲西行,车马喧阗复经此。银山铁壁千马重,争头竞角夸清雄。日出下观沧海近,月明上与天河通。”可见果子沟的险奇和秀美。又闻,清代英雄林则徐流放新疆伊犁走入沟中时感叹:“如入万花谷中”可见果子沟在春夏之时的美丽流芳古今……
也是从同来的人那里知道,车行的这条道竟是312国道,以上海为起点,经江苏而来。中国真是太大,312国道一头承载着长江三角洲涌动的繁忙物流,另一头竟安享着这样美异的天山奇景。
自果子沟后,山景迷人起来。对我这样一个看惯了戈壁上“大漠孤烟直”的人来讲,天山几乎代表着一种浪漫。我真的是贪婪地看着。车厢喧闹,而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激动和诗情,内心深处的情愫似乎是一种无语的一往情深。
大自然对这里极其慷慨。上帝为这里谋篇布局时一定兴致颇浓,状态正好,出手尽是大手笔、大写意、大铺陈。
一路峡谷蜿蜒,山峦起伏。从峡谷上去,野花莹莹,草坡曼转,这是山阳。一俟背阴,一律的云杉浩淼。云杉笔直葱茏,四季常青,如果这山阴面宽阔,云杉林上天入地扯起,仿佛列阵般。深浓的绿色山谷立刻沉静地吸纳住阳光,使山色在这里变了风姿。草坡、云杉林就这样在山脉中肆意绵延转换,间或也有岩石崚嶒,山脚还有时断时流的塔勒齐河,河床上满是巨大而光滑的石头。——最好看的美是刚柔相济,甚或是柔以制刚。天山柔缓清丽和俊朗挺拔的迷人转换,是有力的证明。
我走过南疆、东疆、北疆,到了伊犁才知道由于气候地形的特殊,伊犁河谷的山是最美的。喀什、阿勒泰、吐鲁番的山也绿,但其间有些沉郁的气质,或者是一派贫瘠,完全不可用“风情”二字形容。
我想果子沟一带的天山一定是热恋中的艺术大师的情怀之作。必须是大师,才有坚实大气的裁山剪林的艺术技巧;必须是热恋,才这样富于汪洋恣肆的创造力,豪放与柔美的相济,不多一分,不欠一分,实在是只有最好的恋爱才能自然而臻的境界。
那山脉百里绵延,线条、山色、风姿、意境,贯穿着热恋中快乐的歌吟。
千年胡杨
在阿瓦提,我看见了秋天最美的树。
在沙漠上,她天生孤傲地站着,就像一个极有修养的女子,在微笑。
胡杨,是一亿三千万年前遗留下的最古老树种,只生在沙漠。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胡杨在中国新疆的塔里木。
在这里,一边是世界第二大的33万平方公里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一边是世界第一大的3800平方公里的塔里木胡杨林。
有人说,她们是一群身裹铁甲的战士,威风凛凛地守卫着这块沙地。塞北的砍头柳有她的形象,却没有她的风骨;岭南的古榕树有她的气势,却没有她的坚毅。
但我想,胡杨林更像女人,用柔软和沙漠的刚烈周旋,像历经磨难,柔韧不改,仍然保有生活热情的女人。
为了抗御狂风,胡杨林的枝杆在连接主杆的地方长成一个大包,仿佛一圈强力的焊接点;为了躲避沙暴,她的顶梢决不往高处去,三米五米之外就横向分散;为了对付干旱,她只允许主干上的第一茬枝叶秉承遗传率性生长,这是比国槐叶稍大的带刺的小掌,往上就长成柳叶状针叶状以减少蒸发;为了寻找水分,其根系发达,须根可以伸到百米之外;为了种族延续,她们互相掩护绵延,枝干里富含碱质,虫子就不来打洞,树皮粗厚羊也不啮咬!
她们贫穷,所以无人攀附;她们孤傲,所以没有朋友;她们处境险恶,所以没有花媚鸟唱;她们不在显赫庙堂,所以无人谄媚供养;她们不开香花没有有艳影,所以不招蜂引蝶……
所以,连塔里木河也叛变了!这个永无固定河床的家伙,哪儿的沙被风搬走就到哪儿散布永恒的盐碱。如今,它改道了,孤零零将一片胡杨撇在沙原火坑。胡杨没有仰天哭喊、没有跪地乞求、没有抱怨命运和时世,挺立着,沉默着。大沙漠一片宁静。
狂怒的沙暴,像钢锉一样刮磨着她的身子;烈日炎炎,当顶一股热浪袭来;西亚的寒流,狼牙虎爪一般又咬又撕;皮被一块一块揭掉,枝被一节一节折断,根被一条一条抽出,赖以挺立的沙原,被一层一层掘走……终于,她倒了,沉重的声响震动了雪山。
可胡杨依旧是胡杨,长大了三千年不死,死掉了三千年不倒,倒下了三千年不烂,烂掉了三千年不腐,腐化了又肥沃沙漠三千年!
胡杨以其生命的轮回来丰富大地母亲的贫瘠,其执着的精神取向难道不是进化史上的大智大聪吗?
一面湖水
车子爬上一道山脊,峰回路转,就看见了赛里木湖那一面湖水了。只是因为有雾,因为近黄昏,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湖面,车绕着湖又开了一会儿,这才停在一个湖边的度假村里。
映入眼帘的是水天一色的赛里木湖。“赛里木湖”古称西方净海,蒙古语称赛里木淖尔,意为山脊梁上的湖。这湖又名“三台海子”,而“赛里木”则是哈萨克语,是“幸福”的意思。它位于天山西部,博乐市西南,乌鲁木齐—伊犁公路沿湖南岸穿过,湖面海拔2073米,水域面积458平方公里,呈椭圆形,东西长约30公里,南北宽约25公里,最深处约92米,是新疆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高山湖泊。
书上说,每至夏秋,湖滨绿草如茵,鲜花繁茂;湖水清澈湛蓝,深浅变幻有如色染。远岸雪峰耸立,林海叠嶂。湖边的草场、山坡上毡房错落,牛羊如云似锦。牧民们热情好客,奶茶飘香,羊肉诱人。如果恰逢举行那达慕会,还可观赏到色彩缤纷的民间活动。
要不是能看见远处雪山延绵,真会以为它是茫茫大海。雾中的赛里木湖看不太真切,但倒有了一种神秘。只是这湖水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我以为应该是湖蓝、云白、天蓝、山绿、五颜六色的花铺展开来的样子,可因为有雾,一切变得雾蒙蒙的,看不清湖水的颜色,水天是一色的灰,站在湖边,望着苍苍茫茫的湖面,给人一种莫名凄美的感觉。你便不能不为之所感,为之忘情,恍若万千情愫萦绕内心,愁肠百解,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内心充满了倾诉的衷情和“在水一方”的渴望。
坐在岸边,面对这高山上的一面湖水,我的心不能平静,却又说不出任何话来。不可说,不能说,一说就错,这才明白语言是如此的苍白、无力,生活中有许多事情不亦如此吗?比如爱情比如诗歌,当你进入其中而为它的魅力所诱惑,你已无法言说,已浑然忘却语言的表层意义,而沉醉在另一种升华的意境之中了。
湖水像海浪一样拍打着岸边,哗!哗!似乎在向人们诉说着那个古老而又凄美的哈萨克爱情故事(传说赛里木湖是由一对为爱殉情的年轻恋人的泪水汇集而成)。
湖边草地上开满了大片大片的蓝色小花,也有其他颜色的花零星地夹杂在其中,有风吹过,繁花摇摇曳曳,像夜空中的繁星点点。虽然是盛夏的七月,可湖边有雾且冷,又近黄昏,所以游人极少,大约都躲进了蒙古包。我在湖边只坐了一小会儿,就感觉彻骨的寒冷。
蒙古包里生起了火,炉膛里烧的是枯枝和朽木,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我们一群人围坐在炕上,桌上摆着酥油、馕、烤肉、抓饭等,主人拿出伊力老窖招待我们。大家兴致正好,把酒言欢。看见徐晴也在喝白酒,感染的我不由凭空生出豪爽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可紧接着的一阵猛烈的咳嗽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而顺流而下的酒像是一团火,在胃里毫无顾忌地烧了起来。
等第二杯下肚时,我渐渐有些习惯了这酒的烈性。
大块地吃肉,大口地喝酒,在这有雾的湖边、在这欢聚的场面里、在这一群豪爽的朋友面前仿佛已忘了城市里纷扰的情节,原来只要喝了这“伊力特”,小女人也可以生出点英雄本色的气概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终究是要回到钢筋水泥的世界里去的。离开时,我已经醉了。车又开始在盘旋的山路上行驶了,透过车窗,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湖水,不由想起了那一首歌: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泪水就是挂在你心中的一面湖水,一面湖水……
一个人的拜城
车过拜城的赛里木镇时,烈日当空,酷热!
我们是在街角一个转弯的地方,看见古丽坦木和她的酸奶摊子的。古丽坦木坐在摊后,逗弄着旁边摇床上的孩子。她不怎么招揽生意,我们已经坐在了摊前的长条凳上,她才转过脸来,娴熟地揭开桶盖,舀了两碗酸奶。我仔细看着,是不是真的可以拔丝,可还没有等我看清楚,古丽坦木已经把盛好酸奶的碗推到了我们面前。
我用木勺搅动着面前碗里的酸奶,想研究一下究竟是如何拔丝的?古丽坦木看了看我,接过木勺,从碗里缓慢地提起木勺,就见一根酸奶丝从碗里连接着木勺,看得我目瞪口呆。我是在惊讶和好奇中喝完那一碗酸奶的,我还发现,在喝这些细腻浓稠酸酸甜甜的酸奶时,只要我的嘴唇轻轻离开碗边,就可以拉出那道神奇的酸奶丝,这个发现让我无比开心,我沉醉在这个“拔牛奶丝”的游戏里……
这里的牛奶为什么会拔丝呢?古丽坦木说赛里木镇的酸奶都会拔丝,说到制作,和其他地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这里养牛的人家都有做酸奶、饮酸奶和卖酸奶的习俗,延续近百年,这里的酸奶一直就可以拔出丝来,当地的人认为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为什么这里的酸奶和别的地方不一样,她也不知道。
车到克孜尔千佛洞前时,已是黄昏了。夕阳下,鸠摩罗什孤寂地静坐在砖石砌就的石垒上,沉思着他的故乡和他曾经呆过的渭干河、却勒塔格和克孜尔明屋。
以前我采写过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年轻的教授王征,他在美术学院一毕业就申请到克孜尔千佛洞来工作,在这里,他十年如一日地临摹壁画、研究壁画,过了十年在外人看来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可在他,却是丰富多彩的十年。他给我画过几张千佛洞前后的地形图,描述过他生活的环境,所以虽然是初次造访,却也亲切。
拜城很早以前一直属于龟兹国地,由印度等地传入中亚的佛窟艺术基本上围绕着却勒塔格山而建,如森木赛姆、库木吐拉、台台尔、温巴什、克孜尔尕哈、苏巴什等明屋以及近几年才发现的库车大峡谷中的阿艾明屋等。佛教艺术在这里被发扬光大,继而沿东北方向传播到焉耆、高昌(吐鲁番)等地,再传至敦煌、长安等地。
克孜尔明屋在却勒塔格山的半山腰处,南临渭干河,开凿于唐代。克孜尔明屋是中国四大石窟之一,为统称龟兹石窟中开凿最早、规模最大、最具代表性的石窟。石窟内的壁画遗存丰富,具有鲜明的西域特色和西域宗教特色。
古代西域民族将千佛洞称为“明屋”,与汉语的千佛洞意思一致。实际上,千佛洞中的佛像并非只有一千个,只不过是人们这样称呼罢了。我知道洞窟里那些故事叫佛本生故事、佛传故事,有幅佛托腮而卧的壁画叫“涅磐图”,有老虎的那幅叫“舍身伺虎”;我知道克孜尔千佛洞与龙门、敦煌、云岗并列为中国四大佛教石窟;我知道这是中国古代的“人体艺术”……
我清楚地知道我将要看见的洞窟里是这些内容,然而在导游打开洞窟时,在看到那些壁画时,我还是呆在了那里。那些线条流畅的壁画,那些身若出壁的菩萨、伎乐、比丘、供养人,仿佛有了灵性,活转了过来,他们有的头戴花冠,身披缨珞,脚踏莲花,有的半裸,有的全裸,有的形神不安,躁动剧烈,有的交脚而坐,不媚不妖……那些大象、老虎、神鹰、驯鹿、蟒蛇……管萧、琵琶、箜篌、金铃、玉镯……在诉说生老病死、教义修行、在喜怒哀乐、在说拉弹唱舞之蹈之……
这些壁画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霜啊,现在却依然直逼我心,我终于真正明白了,当年王征为什么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大城市的生活,来到这里十年如一日地研习壁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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