滦平双栅子,一口老井里淘不尽的往事
老家的老井
⊙张继平
凡是古老一些的村子大都要留下点什么遗迹,来证明这个村子的文化历史,有的是一棵古树,有的是一座古庙,有的是一段古围墙,而我们村子则是一口老井。
井座落在村的中央,深4丈有余,石砌,圆桶形,直径1.5米左右,井口呈方形,是用4块石条搭砌而成。井的水质极佳,清纯甘甜。过去村里百十来户都用这口井。一到夏季连阴天时,水涨到井口,手提水桶可直接打上来,枯水季节水深也能保持半井筒,不管天怎么旱也不会干涸。
井边上有个大石槽,足有8尺长、3尺宽,花岗岩的,石槽与井口有一木水溜子连接。挑水的、洗衣服的、饮牛羊骡马的、小孩子憋水坑打水仗捉蝴蝶的都集聚到这里,可热闹啦,就连燕子也要到这里衔泥筑巢。一到晚上,井台边、石槽上都坐满人,抽着旱烟,谈论家常,聊东道西。
可能出于好奇,在村里上小学时我和几个男孩子每天都要抬着水桶到井上打水,因为个子矮,劲也小,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摇辘轳把,其实那哪是“摇”呀,当辘轳把到高处时就上去打提溜,用身子的重量往下压;到低处时,就用肩膀往上扛,并把屁股撅的远远的,生怕滑到井里。
记得刚记事时,大概是六十年代初原大队(没分生产队)时,有一天冬夜里我被街上急促的敲锣声和声嘶力竭的“着火啦!快出来救火啊……”的高喊声惊醒。父亲和母亲叮嘱我一句“在家,不要出屋”,就慌忙到院子拎上水桶跑出去了……原来是白天全村人在大队部吃“了场饭”,夜间锅台里的火把挨着的土柱子引着了。全村人有的打水、有的挑水、有的往火上泼水,忙活半宿才把火扑灭,8间瓦房的大队部保住了6间。过后人们纷纷议论:“多亏了街上的这口老井。”
以前,辘轳上有个固定的绳子和用柳条编的斗子,是公用的,后来辘轳坏了没人修,绳子、斗子也没了。从此,各家各户打水时就自己拿着绳子直接用自己的水桶打水。这样就难免不是由于绳子断裂或是钩子摘钩致使水桶脱落掉在井里。所以,井边有人捞水桶那是时常的事。
捞水桶那可是个技术活。捞桶人用的是马莲绳,绳子下端栓上像“船锚”一样的钩子,然后续到井水里,人在井沿上一只手握住绳子,另一只手用食指和中指指尖挑在绳子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向上提,边找感觉边慢慢挪动位置,如果感到勾到什么东西了,就小心翼翼地向上提绳子,当提到水面看清水桶后,井上另一个人就赶紧把带钩子的麻绳续下去,勾住水桶梁,把桶拽上来。
有一次我在街上玩,隐约听到“上边有人吗?受点累帮帮忙”的喊声。我寻着声音往井里一看,啊!井里怎么有个人呀!并且是双目失明的李大爷(叫李海),顿时吓得我腿直哆嗦。只见他两腿叉在井帮上,一只手死死地抠住井帮上的一块石头,另一只手拿着长长的木杆在打捞落水的水桶,喊人意思是帮助把木杆连带水桶拽上来。我哪有那么大的劲呀,随即叫来大人帮了这个忙。这个事对我幼小的心灵触动很大:井筒和井水深深的,长满绿苔的井帮滑滑的,一个盲人竟然为了一只“破水桶”(那时要好几块钱才能买下呢)摸到井里,难道水桶比命还值钱?他是哪来的勇气?在井里呆了多长时间?又是怎么完成捞水桶这样复杂而艰巨过程的呢?从那以后这位李大爷在我的心目中简直就是个“巨人”,一遇到难处就想起了他。
念小学时学过一篇课文,叫《吃水不忘挖井人》,说的是瑞金城外有个村子叫沙洲坝。毛主席在江西领导革命的时候,在那儿住过。一天,毛主席得知全村人吃的是池塘里污浊的水,就找来村里人一起商量挖水井的事。大家一起勘察水源,选择井位。当井位确定后,毛主席挽起衣袖,卷起裤腿,带头挖了起来。于是,大伙挖的挖,铲的铲,干得热火朝天。在挖井的日子里,毛主席和临时中央政府的其他领导人,一有空就到工地参加劳动。经过十几天的奋战,水井挖成了,沙洲坝的人民终于喝上了清澈甘甜的井水。解放以后,沙洲坝人民在井旁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
回到家里我就问大人们:“我们村的这口井是谁挖的?”可是谁也说不清楚。从此,这个问题一直埋在我的心底。
1972年春季大旱。队里有人可能受革命样板戏《龙江颂》的启发,编了一部评戏叫《战天斗地志如钢》,剧中讲的是一名女干部带领革命群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天大旱,人大干,誓叫粮产翻一番”的感人故事。主人公有几句唱词我还记得:
万里无云赤当空,
天干地燥旱风不停,
去冬无雪今春无雨,
组织抗旱与天斗争,
……
当时,几个生产队的四、五辆马车拉着胶囊或豆油桶从这口井灌水种地,一连灌了一个多月井水还是那么多。后来生产队有了柴油机,队里决定淘一淘井,结果3个6寸水泵抽了两天两夜才见到井底。这时,只见井底的北面方向有个一寸多宽的石缝,一股清流像开了闸似的喷涌而出。从泉的来向看水脉与北梁的龙脊山脉相连。
我们的村名就是从北梁龙脊山而来的。从杨树沟门到我们村正好10里地,然后沟分成两叉,故村子名叫“双栅子”(其实是双叉子,后来叫白了),中间的这个山梁从正面远处看就像一条巨龙,龙首正好在村子后方,所以这个山梁就叫“龙脊山”。
龙脊山紧连着国有林场,再往北就是丰宁县的四棱子山。那里人烟稀少,山高林密,常年生长着柞、桦、枫、松等各种树木,柴胡、黄芩、苍术、芍药等药材漫山遍野,“小气候”造就了优越的自然环境,优越的自然环境又蕴涵了丰沛优质的水源。
高中毕业回到村里时,在山上耪地,哪像现在不是矿泉水就是纯净水的,什么都没有,烈日当头,汗水淋漓,嗓子冒烟,歇息时我时常下山到井里去打水挑来为大家解渴,当凉爽甘甜的水喝到肚子里时别提有多爽快啦!心里不知是应该感谢这水,还是感谢这水井。
今年大旱。看着一片片枯萎的庄稼,我不由的又想起老家那口老井。并对它的来历做了一些初步严考。
从水井的发展史看,水井出现之前,人类逐水而居,只能生活于有地表水或泉的地方,水井的发明使人类活动范围扩大。我国是世界上开发利用地下水最早的国家之一。国内已发现最早的水井是浙江馀姚河姆渡古文化遗址水井,其年代为距今约5700年。
那我们村的这口井到底是什么年代挖掘的?
要回答这个问题,恐怕得先研究村里的人是什么时候迁入的。
远的不说,就从明朝“燕王扫北”说起。
燕王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第四子,名朱棣,领重兵镇守大都(北京)。朱元璋长子朱标早逝,根据传长不传嫡的传统,朱元璋死后,其皇太孙(朱标的大儿子)朱允文继皇帝位,年号建文。建文帝即位后,与侍臣密谋削藩之策,企图改封朱棣于南昌。燕王朱棣本来就对朱允文继承皇位不满,便以“诛奸臣,清君侧”为借口,起兵反抗。建文帝得知,便诏集山东、河南、山西三省兵将30万人,自太行山以东,陈兵于滹沱河(石家庄城北河)沿岸,企图阻止燕王朱棣南下。
1400年4月6日(明建文帝二年农历三十日)始,双方几十万大军在滹沱河沿岸展开激战,其中正定府所属各县是这次战争的主要战场。双方在此进行了长达一年之久的“拉锯式”争夺战,最后燕王朱棣获胜,明朝庭军部都督被擒,主帅耿炳文逃入正定闭门固守。建文帝又令李景隆为大将军,率兵50万攻打燕王,欲挽败局。但因将士多属临时拼凑,号令不一,指挥不灵,一战即溃。而燕王且追且战,相继攻入南京,建文帝自焚而亡。1403年朱棣登帝位,改号永乐,后又迁都北京,是为明成祖。历史上称此事为“靖难之变”,民间俗称为“燕王扫北”。随后,明成祖命抗倭大将戚继光修建长城(金山岭长城就是其中的一段),又在长城以外设置800里无人区,阻挡匈奴入侵。所以那时承德、滦平一带就是中原与大金国的“瓯脱地”(荒凉的无国界地区)。
1644年,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将士越过长城直进北京。从此八旗人在京城无所事事,遛鸟、端鹰、玩蛐蛐、吸大烟。不久,摄政王多尔衮发布一条圈地令,让战后无事可做的八旗贵族在京畿附近大肆圈占土地,同时也为了缓解民族矛盾,建立口外农庄。自此,上百处旗人的农庄便从京畿附近的各州县迁到了口外,每所粮庄获得土地130晌。这些粮庄分别称为皇庄、王庄、旗庄。滦平从此便成了满族人口聚居地,比如项姓满族人,祖居沈阳市郊项家屯,一部分人当兵随“龙”入关后又被迁出口外,分别落于虎什哈黄旗、五道营子、安纯沟门项栅子。今四道河、金台子等地缪姓满族,祖居就是沈阳太平街缪家胡同,属镶黄旗。康、乾、嘉时期滦平迁入人口最多,形成的自然村达350多个,这些村落的名字,大都与满族文化有关,如白旗、红旗、小白旗、巴克什营(满语译音师傅聚集地)、虎什哈(译音山核桃)等。还有以牧场、林场命名的,如马圈子、杨树沟等。
除粮庄以外,朝廷还在口外设有鹰手地、杨木旗地。鹰手地主要任务是向内务府交纳山鸡、野兔、狍子等野兽;杨木旗地是垦地种树,每旗每年要向内务府交纳杨木板材360片。我们老家那个沟叫杨树沟,就是当年的杨木旗地。
300多年来,滦平满族代代相传、生生不息,到乾隆47年,滦平满族人口已达十几万,比例超过总人口一半。
关、佟、马、索、赫、富、那、郎八姓,俗呼"满洲八大姓"。
关姓来源非常广泛。据史籍《清朝通志·氏族略·满洲八旗姓》和《八旗氏族通谱》记载,关姓有的源于赫哲族,亦称祜什哈礼氏、瑚克沙哈里氏,世居黑龙江、吉林等地,后来属于汉化改姓为氏,应该属于正白旗。
我们村就有个“关家大院”,过去有3间老瓦房,前廊后厦,虽然破旧但挺气派,据说是前清时期建的。姓关的就是满族。还有一个“黄家门洞”,院子也不小,石条铺地,残存的几间老瓦房证明这里也是个大户人家。据史料记载,黄氏属于正黄旗,祖籍也在东北。由此基本可以断定,关氏、黄氏人家就是随着清朝设立杨木旗地最先来到这里的。后来又有宋、徐、仇姓氏先后搬来,再后来信、齐、武、张、葛等姓氏也逐渐到此落户。
我们家的情况另当别论。我爷爷是山东人,上世纪20年代和我奶奶从拉海沟大甸子来到这里的,以开铁匠炉谋生。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全村人口发展的鼎盛时期,有百十多户、七、八百口人。
这使我突然想起井上支辘轳的一块石碑上刻有“康熙XX年”字样。如此说来,我们村的这口井至少有300多年的历史。
这口水井对于全村的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多少年来它承载着祖祖辈辈在这里居住的人们的生产、生活需要的重任。井口的辘轳不知换了多少茬,打水的柳罐斗子不知坏了多少个,可是井里的水仍然源源不断,盛旺不竭。
1977年,村里的一户姓徐的首先在自家的院子打了压水井,都叫洋井,井水凉爽清洁,方便好用。村里好多户都效仿,洋井很快遍布全村。80年代初村里架上了高压线,好多户又打了水泥管井,放上潜水泵,一撩电闸,顿时清泉流到屋里来。
街上的那口老井随着“新井”的出现逐渐被“冷落”了。
我每次回老家都要到井边转一转,看看井水,摸摸井台,在老石槽上坐一坐,看着它那“苍老”的样子我心里在想:是啊,老井,你也和我一样到“退休”的时候了,应该好好休息了。
我,不,全村人都感谢这口老井,它的贡献实在不可估量。
(2018年7月13日作于老家双栅子)
来源:老家热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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