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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的碎片印证小村辉煌
作者李玉生
我的小村已经走在了逐渐消失的边缘。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上小学,突然有一天,另一个村的村民走上我村的庙宇大殿拆将起来,理由是我村里的孩子在他们村读书。村民愤愤然,一个叫还增大大和一个叫玉莲婶婶的坐在大殿当中,用生命卫护大殿,可是几番周折,最终无济于事。这是我对村庄最初的记忆。记忆当中,整个大庙组群已经支离破碎,晨钟暮鼓的浑厚远去,神台隐没在墙壁之中。正殿的主殿不复存在,东正殿正在拆除,西正殿做了生产队的库房,墙上壁画森森,油炸刀劈,十分怕人。东大殿饲养着牛和马,西殿拆除后代之而起的是饲养处。南面是过殿,夏 贮小麦,秋存高粱。据村里一些长者回忆,整个大庙占地十余亩,群组建设坐北迎南,高大雄伟,气势辉煌。从最南边走起,山门、牌楼、过殿、主正殿、西正殿、东正殿、西殿、东殿、钟楼、鼓楼、大楸树。西正殿与西殿之间开一小门,通往另一个院,是十多位僧侣们住的地方,每天晨钟暮鼓,炊烟袅袅,梵音声声。可惜,这些在我记忆当中就不复存在。
翻开我国历史,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似的,王朝与王朝新旧交替时,失败的王朝往往要背负失败的全部罪过,人要满门剿斩和追杀,王朝曾经的宫殿也要一把火了之,就是连无辜的寺庙也背上了腐败和没落的罪名,不烧不能显示新的王朝的清廉方正。我村的庙宇毁于什么时候?或者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向衰落?是因为什么原因走向没落?我实在不得而知。我甚至纳闷,偌大的建筑集群,在县志乾隆版、光绪版还是后来修编的两个版本上都没有过我的村庄庙宇的纪录。当然,因为什么毁灭、消失,因何没有纪录,这不是我要追寻的目的,我只是惋惜,庙宇文化汇集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粹,无论是中国最初的道教、儒教,还是后来传入中国的佛教,都要在庙宇中体现出来;无论是人文的精神需求和心里慰籍,还是建筑的精美、绘画的精湛都在庙宇中汇集。然而,它们却消失了。我只有叹息,人为的历史争霸和争霸历史,除给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烽火往往要殃及到无辜的它们。它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庙宇是村庄的中心,庙会是村民的魂灵,那曾经拥有的庙宇集群,那一千多年的古槐、古楸,那曾经拥有的辉煌,我多么想复原它们。但我只能找到一点零星的碎片,就是这点碎片几十年、几百年后也会消失。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把它们记下来,告诉后人:它们曾经拥有。
我的村庄叫上默都村,这个村从明朝就有记载:如明天启六年(1620),山西巡抚都察院就十八村轮流使水批文就有“上默都一日”字样。这个批文刻石碑二通,曾立于起水处所和县衙二门。如今一通立范亭文体广场。又如,明朝设都村制,乡下设都,原平设五乡三十七都,我的村庄属西乡,共190村(见《原平史鉴》54页)。村庄名称的由来是不是跟三十七都的神默都有关系,这也说不来。从今天的资料看,神默都就是神山默都这一带,随都的建制它的东称下默都,西称上默都,似乎也说得通。现今村庄,上下默都还在,一西一东,正好如此。或是在下默都之西,故而称之。当然,这只是推测而已。比较常见的说法是,此处原为盆地,有“外边看不到村,里面只可看天。”但这也只是传说。村中以贾姓为主,但最初却是贺家、张家的庄园,就是现在还有贺家渠、张家房后等称谓。据传,当年贾家从神山过来为贺、张两家扛长工、打短工,长期居住生息,人丁兴旺,逐渐取而代之成为大户。话说回来,不管怎么说,我的村庄在明朝天启年间已经形成规模,使水分水“上默都一日”。而很多大的村庄也是一日,如神山、南申村、薛孤等等。大明天启六年是按上粮地九顷四十亩分水一日计算,这样说,我的村庄当时至少有940亩好地。如果说按中粮地分水,一亩五分算上粮地一亩,中次地分水,二亩折算上粮地一亩,我的村庄土地至少有1000—1500多亩,是现在土地的三倍左右。从一个村庄的自然形成到发展成规模,怕得三二百年时间,如此推算,足可以推到明朝中早期或是更早。
原平有个崞山寺,“崞山叠翠”为崞县八景之一。据清光绪版崞县志记载,崞山寺始建于齐世主永明八年(490),宋、元、明、清重修二十多次。据传当年建寺时,因为山高坡陡,我的先人赶上羊群,在羊的一左一右拴上砖或是瓦驮运上山,大庙终于告成。为了感念先人功绩,原平凡农历七月初五过庙会的村子到崞山寺请神时,在下申村歇马店聚集后,必须由我的村庄当开路将军,后约定俗成,这个习俗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和建国初期。据村里长者贾保舟说,他小时候就跟上看过这个请神活动,场面十分宏大、壮观。请上神后,八抬大轿抬上崞山大王光脚跑步回村,村里数七七老人和志瑞老人有耐力,这两位老人10多里地从不用人替换就能跑回村庄。如果在这个时期就有了上默都村,那么,我的村庄的历史至少还能推前1100年。就在我的村庄的东面确实发现过古墓葬。可以这样说,在南北朝时,这里就有人居住。村中曾有两株大树。一株是槐树,在村东观音庙旁,树高30多米,树围8米有余,当时放树时,两根3米长的大锯条焊接在一起才勉强锯倒。另一株是楸树,就在村西的大庙院,年长日久,树的主干已经腐烂,依然枝繁叶茂,腐烂部分能容三个成年人坐在里面玩耍。千年的古树会说话,树的历史绝可以推断村庄的历史,这样的大树生长期应在1500年左右,也就是说,南北朝时就有了上默都村。“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南朝兴建庙宇,和尚待遇丰厚,我的村庄也在这个时候建庙后栽上树。这样推断也可成立,可惜古树早已不复存在。历史不能虚拟,传说不足为凭。在我掌握的材料中,确实少之又少,明朝以前确实没有实证。纵然我掌握的一些残碑有明清的字样,但碑残损太大,也怕不能说清明朝以前我的村庄就存在。现在,我只能从这些残缺的碑记中把有限的文字对接和纪录,证实我的村庄在明、清时期曾经辉煌。
我的村庄属于阳武河十八村水地之一,阳武河一支干渠就从我的村庄的西面穿过,干渠西边就是当年大庙所在地,就在干渠的桥下,有一块残碑,上面有很少文字,碑文竖起:最左边“大帝庙碑记”,估计应为玉皇大帝庙碑记。“……月浩气塞宇宙……自有明来世……有庙焉。”碑文没有落款,具体时间无法考证。但从文字看,应该可以这样理解,明朝以前就有庙。
现在村里土地500多亩,有一块地叫长征地,就在浇灌地的渠上有一块残碑《重修东殿钟楼碑序》,碑序文字大体述说始创且更于维护,然历年之多,见而忧之,欲思补葺,奈工烦(繁)。接着记述花费银两及村人捐赠事宜。
村中戏台西、原神棚旁靠南人家的房后,有半块碑。形制上呈半圆,弧形部分有人或是神的肖形。碑文竖排左起,上刻“崞邑上默都新立牌楼碑文记”,碑文内容磨损严重,且只半块,无法通释。从有限的文字看,有“盖右设清凉禅寺塑……佛像寺神阎君□位,重修山门南殿……”“……境神崞山大王爷爷护保一方……国泰民安、五谷丰登、人皆乐业”等字样。落款无法辨认,依稀中好像是明朝嘉靖字样。就在此处,还有一块莲花形的大柱础。这些都可说明我的村庄历史悠久。
最近又发现一块和尚圆寂残碑,存放在村东一户人家的巷口。从碑上可知是师弟常恕为师兄而立。正中刻“大某某忠翁大和尚归西之碑”,两边文字残损不全,有日期,右边是十九日酉时,左边是初三日,可能是生卒日期。右边及落款处刻徒弟、徒孙、曾徒孙等10多僧徒奉祀等字样。从此碑看,当时庙寺香火十分旺盛。在原寺庙南有一块地叫和尚围,上个世纪平田整地时,曾发现穹窿形的和尚墓葬,证实当时确实有僧侣生活于此。
另在崞山寺有三块“上默都”捐赠碑,一块是大清道光二十二年,两块分别是大清光绪十一年和二十六年。三块碑说明崞山寺与上默都村的亲密关系,至少能说明村人广积善缘,乐施好德。
从碎片资料及村人述说可以得知,我的小村的寺庙叫“清凉寺”,据说是五台山的下院。整个庙宇集群呈正方形,边长约90米,占地10余亩。主体建筑坐北迎南,分内外院。外院南墙正中是山门,据村描述:山门高8米许,四柱三开,单椽硬山顶,纯木结构,飞椽翘角,斗拱垂柱,正中书写“清凉寺”。两边书写钟灵、毓秀。正门可供人通过,两边塑哼哈二将,高三米。整个山门宏大宽阔,很是气派。
进入山门,远远映入眼帘的是过殿,过殿东是晨钟、西是暮鼓,每当早晨或是傍晚,钟鼓声不绝于耳,声响十里。穿过过殿进入内院,迎面是各占三间的主殿和配殿,主殿及配殿各塑足有5米高的镀金的佛像,西殿和东殿是木制的十八罗汉像。塑像栩栩如生,形象威严,给人震撼。所有建筑设计精巧,档次极高。可惜,这些在我懂事之时就已消失。
我是1959年生人,所有建筑最晚消失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早期拆的过殿。过殿面阔三间,通长15米,进深10米,面积150平米。柱础石为圆形浮雕牡丹形状。整个建筑八柱四梁, 梁上有 梁,全柱支撑, 梁枋相接,构成四 梁七檩稳固的整体。出椽檩枋上是五铺替斗拱,斗拱安装在柱头,或是枋上,每隔一米左右一个,既支撑出椽,又有装饰作用。房脊则是五脊六兽歇山顶,通板瓦都是特制的大号瓦,为防脱落,通瓦上钻一小孔,用大钉与板瓦贯通,成为一体。黄绿相间的琉璃瓦相间其中,构成特有的图案,雨后金碧辉煌,有皇家的建筑气派。过殿就有如此高的档次,想见主殿玉皇大帝殿更为壮观。
我的村庄绝对是一个风水宝地。站在距村二十多里的玉皇峁山顶向东远眺,本来建在洼地的庙宇却独显芳容,一枝独秀,蔚为壮观。除大庙外,村中东有观音爷庙,西有五道爷庙,五道爷庙坐北迎南,它的右边是神棚,左边是戏台,中间是宽敞的场地。戏台建于清咸丰五年,至今还在,是村庄厚重的唯一所在。清朝、民国年间,每年农历七月初五过庙会,从崞山寺请回的崞山大王就请在神棚里,然后就唱开了大戏。五岁红、七岁红、压八百、赛金花、牛桂英、贾桂林多次登台献艺。神棚西靠南还建有文昌阁,村中不时举办一些祭祀和唱戏活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无形中起到了教化、净化的作用。所以,整个村庄形成了勤劳勇敢、诚实正直、崇文尚武、济困扶贫的良好村风。
抗日战争时期,我的村庄就有一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人物,他叫杨玉横,化名张芝、刘荣等,曾任崞县西一区区长和书记。他昼伏夜出,常常袭击敌人和惩办敌特,令敌特恨之入骨;他有家难归,经常野外露宿,偶然回家,他的九岁的儿子还把他当外人,他却不敢相认;他为抗击日寇、为民族解放做出了卓著功勋。然而,没有解放,他却牺牲了。他是烈士,他是人民功臣,出殡那天,万人空巷,全县人都为他送行。
记得我小时候,在下默都村西,我的村庄东,塑三支华表,人称三支笔。是文昌阁惠风和畅,还是三支笔的感应,我的村庄文化氛围和文化气息十分浓厚。一个刚三百人的小小村庄,竟有五位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五人中贾真是中国作协会员,二级作家。曾参加诗刊社举办的青春诗会,著作颇丰;贾宣生,笔名白帆。主要侧重新闻报道,从事新闻近60年,成就显著。是山西乃至全国从事新闻工作时间最长的人;杨万金,曾在新华社山西分社工作,主要从事小说创作,在山西有一定的影响;李玉生,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发表作品;贾丽,2000年后崭露头角的新人,已在全国性刊物发表多篇作品。同时,贾考考、李玉田等人的作品也见诸报刊发表。此外,贾更新、贾三官、贾金珠、贾官苟、贾尚礼书法已经达到相当水平,其中贾更新的楷书、贾三官的毛体、贾金珠的行书很见功底,颇有影响。民间艺术当数才四十出头的贾高平,她的剪纸、面塑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在业界很受好评。另外还可说的是,有获评博导、享受国家特殊津贴、正副高、中级专业技术职称的25人。小小村庄有如此多的文化人,这在忻州、山西乃至全国也不多,这和明清时期辉煌文化应属源流关系,明清遗风当代村民已经承继,成为我的村庄的一道靓丽风景。
最近,回到村里,有人跟我说,想拆戏台。我说,拆了的已经无法挽回,没拆的再拆了有点可惜。是的,大庙最后拆的过殿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整个庙宇集群只有现在的一些长者还有记忆,不久,这点记忆也将消失在纸幡墓冥之中,到那时,村里还有什么?戏台是清晚期的作品,它记载和见证了村庄的历史,它矗立在那里,就显示了村庄的厚重和深厚的文化底蕴。如今,过庙会却没有庙了,站在远方再也看不见向你招手的大树了,再把古戏台拆了,几十年后,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好在我的村庄有许多见多识广的文化人,值得欣慰。这几年,政府提出振兴乡村,我想我的村庄还能恢复明清时的辉煌吗?
图片由作者提供
李玉生,笔名青莲子,男, 1959年生,山西省原平市大牛店镇上默都村人。大专学历,曾从事教学二十年,现在原平市新闻办公室工作。从上个世纪八十年初在公开刊物发表诗、散文、小说等,累计达 200首(篇)。在新闻战线工作后,在《半月谈》、《人民日报》、《山西日报》《人民代表报》等报发表新闻作品。出版诗集《曾经的歌》、散文集《走在路上》,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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