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强间谍墓碑惊现北京!
作者:钱江
原标题:燕京人中“超级谜团”金无怠
来源:2019年《世纪》杂志第1期
2018年3月中旬的一天,我走出设在北京大学校园内的燕京大学校友会办公室,低头看到手机上出现一篇推文题目《最强间谍墓碑惊现北京》,已有大量读者,就随手打开看了起来。
文中说的是作者在北京香山玉皇顶看到了世界情报史上的“超级谜人”金无怠的墓碑,碑上的铭文清晰可见,系金氏之女美石和儿子巨石、鹿石所立。这个署名确切。
金无怠,不正是我父亲钱辛波在燕京大学新闻系的同学吗?在我父亲的相册里,其中有一张照片就有金无怠夫妇身在其中。金的墓地不是在美国旧金山的奥塔玛哈墓园吗?后来著名的“苹果之父”乔布斯也安眠同一墓场。金的墓碑怎么会出现在北京?
图 | 金无怠
名噪一时的情报奇才
我曾听父亲说起过金无怠的名字,那是1990年,父亲负责编辑燕京大学41学号同学入学50周年纪念文集,所有文稿我都帮着看了一遍。父亲对我说:“其实还有一些40学号同学也和我们在一起上课,比如说金无怠,他就是40学号的,入学比我早一年,到成都复校上课却比我晚一年,我和他交往不多。不过,那时候的金无怠是很积极的,思想倾向进步。”父亲对金无怠的评价,我记得很清楚。
图 | 前排左起:沈明霞、徐元约、程佳因,金无怠夫人周谨予的脸部只拍了半边。后排左起:苏传绪、王恭立、金无怠。这张照片约拍摄于1982年前后,照片中人物除周谨予外均为燕京大学校友
当时我对金无怠一无所知,没有深问下去,错过了对这个历史人物的了解。后来才知道,金无怠是中外情报史上一位罕见人物。
根据金的夫人周谨予回忆录《我的丈夫金无怠之死》(1998年台湾东皇文化事业出版公司出版,以下略为“周著”)记载,1985年11月27日下午,美国联邦检察院提出对金无怠的起诉。起诉书指控金无怠从1952年起,至1985年的30多年间,向中国大陆方面提供情报、保持接触,涉及国家安全,因此不能保释,要立即转入监狱。1986年2月,法院陪审团裁定,对金无怠所有17项指控罪名成立,其中包括6项间谍罪,定于3月4日判刑。
此前,金无怠希望妻子向中方通报,希望能和被关押的美方情报人员交换,以获得回到中国的自由。但是这条路不通。
金无怠在宣判之前的1986年2月21日,也就是被捕后3个月,在美国弗吉尼亚监狱中,用一个装垃圾的塑料袋套头延及脖颈,再用一根鞋带扎紧,采用窒息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时年63岁。
他做得非常决绝,本来在呼吸困难难忍之际,只要手指捅破塑料袋就能获得氧气,但是他没有。抓住早餐后仅有的将近1小时无人监控时间(那时还没有普及摄像探头),他走向生命的终结,将所有能带走的信息都带走了。
他的死亡原因通过法医解剖得到证实。他的儿子是医生,是解剖见证者,承认解剖结果。
12年后,金的夫人出版了她的回忆录。她在书中说,成婚23年,对金无怠从事情报活动,妻子毫无知晓。这也使她没有受到金案株连。她向读者提供的只能是两个方面:她所了解的金无怠,还有金无怠在被拘押期间写给她的书信。
图 | 金无怠同学钱辛波(作者父亲),1941年10月摄于燕京大学
简而述之,金无怠(Larry WuTai Chin)肯定列名世界情报史上最著名的潜伏者之一,潜伏时间长达37年之久,而且进入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系统。直到20世纪80年代初,由于安全部官员俞某叛变,将有人潜伏于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消息透露给美方,使得金无怠被捕。在证据面前, 金无怠知道无法掩盖,最后承认为中方提供了情报。于是引出轰动新闻。
金无怠自述中的燕京求学生涯
金无怠是1940年考入燕京大学的新闻系学生,可由燕大档案证实:
在燕京大学的入学登记册上,金无怠还有如下信息:他于1940年注册于燕京大学法学院(新闻系设在该学院),籍贯填写为“广东南海”,入住一楼宿舍。
图 | 1940年燕京大学的入学登记表:第5行写明金无怠学号为: 40353,考入新闻系,入住“一食堂”
同时查到了他的小弟弟金无骄的入学登记,他于1948年考入燕京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到中国银行工作。
周谨予回忆录中附有她撰写的《金无怠小传》,其中说金无怠告诉她,他是清太祖努尔哈赤的后裔,祖上作为清军一员入关。清朝康熙年间,他的祖上从北京奉命到广东镇守边关,落户广东南海,因此这个人家也称祖籍为广东南海。
金无怠的父亲金孟仁曾留学法国,回国以后担任由法国人创办的平汉铁路局处长。他有两位妻子,原配姓陈,生长子金无病。侧室妻子姓杨,生下长女孔章,下面是3个儿子,金无忌、金无怠,最小的儿子名叫金无骄。
金无怠,英文名纳瑞·无怠金(Larry Wu-tai Chin),1922年8月17日出生于北京。当时只有长子金无病随父亲住在城内霞公府(今王府井附近),其余子女4人都住在西郊的香山别墅,在西山碧云寺上小学,此后均到城里上中学。
周谨予在书中描述了金无怠在燕京大学的生活:“读大学时,为了把握学习时间,他课外活动全不参加,包括交女友,他认为对他来说这些都太奢侈了,他只能专心学业,他能唱男低音,又能唱男高音,于是团契约请他参加,在歌唱方面又表现了他的特长,满脑子只想好好把握时间,在难得的有名学府完成学业。”(周著第452-453页)
图 | 周谨予回忆录《我的丈夫金无怠之死》封面
为说明这一点,周著引用了金无怠从监禁中寄出的家书,其中说:“那时,除了努力念书和兼些工作糊口外,我几乎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我也不喜欢和同学交往,连同学们约我去参加学校里的团契活动,我也不乐意,想的只是毕业以后能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北京去。”(周著第133页)
图 |认识金无怠,20世纪40年代从燕京大学毕业时的祝寿嵩
燕大同学眼中的金无怠
我在此记录金无怠的几位同学对他的回忆。一位是我的父亲钱辛波(燕大求学时名钱家瑞),还有3位是祝寿嵩、张澍智、蔡公期,上述4人都认识金无怠,后3位健在,思维清晰,他们的回忆至关重要。
4月里,我委托在上海的朋友管志华(退休时是《人民日报》编辑)向96岁的燕京大学校友祝寿嵩教授询问(祝先生的生日1922.2.8)。身居上海的祝教授当年在成都燕大医预系读书,他的回答简短:“认识金无怠,可惜彼此之间并不熟悉,说不上较多的。”谈起原因,认为有两点,一是没有同宿舍,二来医预系课业重,同学间的交往活动相对少一些。
另一位是我父亲的同年同学张澍智阿姨,她的听力极好,语言清晰,在电话里对我说,作为北京同乡,她认识金无怠,而且是在成都熟悉起来的。在她的印象里,金无怠看上去“很土”,从来没有见过他穿西装,几乎都是长袍大褂打扮,几乎从来没有见过他穿皮鞋,穿的都是布鞋。在同学看来,样子有点儿寒酸。但是接触以后就发现,这个人有非凡的记忆力,功课相当棒。样子虽然土,但是英文极好。而且,这个人倾向进步,“非常爱国”。
图 | 比较熟悉金无怠的张澍智在燕京大学求学期间的照片
周氏回忆录中提到金无怠在成都燕大期间专心学习,不交女友。张澍智前辈告诉我:不对,他追求过一位女生的,而且是我的女友。但是没有谈成。也就不去说吧。(2018年5月19日访问张澍智的记录)
有张澍智前辈这个回忆,金无怠的燕大形象活跃起来了。
到蔡公期前辈那里,对金无怠的回忆就多了。他们同一学号,都是北京人,而且在燕京大学中同一个“甘霖”团契,蔡公期本人就是成都燕大时期甘霖团契的负责人。
蔡公期回忆说,我知道金无怠是1922年生人,1940年考入燕京大学,但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燕京大学被日军封闭后,他没有马上到大后方复校(1942年10月1日开学)的燕大来上学,而是1943年上半年天气暖和时来到成都燕大的。
金无怠面对指控时声称,他的情报工作,促进了中美两国领导人相互了解,对两国建立正式外交关系是有贡献的。
再说香山果园中金无怠墓碑
话题再回到金无怠的墓碑上来。他辞世后很快安葬在美国东海岸加州奥塔玛哈墓园,对此他的夫人周谨予完整记述,她每年都到这里祭奠。
图 | 金无怠在美国加州的墓地。墓碑上的铭文写法是中西合璧的
然而,网络上的北京香山金无怠墓地照片是令人信服的,而且把范围确定在香山玉皇顶一带。难点是我不熟悉那里。友人傅胜利先生帮了一个大忙,他就住在距离香山不远的地方。今年3月下旬的一天,他上山经历一番周折,找到了,发给我准确的定位。
4月清明过去,我和妻子秦小丽乘坐轨道交通来到香山,步行上山。按照定位,它恰在香山碧云寺和卧佛寺之间,有小汽车可以双向行驶的道路可达。但是问遍当地居民,都说不知道金氏墓碑。玉皇顶他们是知道的,说从下车之处走上去,大约有2公里路程。
由于上坡,岔路口还要询问,这段路我们走了30分钟。玉皇顶停车场就到了。
图 | 北京香山玉皇顶停车场,这是可以找到金无怠墓碑的一个重要标志点
走进这座大门是找到金碑的关键。因为这是一个采摘果园的入口处。我们到达时离采摘季节尚早,门口显得冷清。看门人允许我们进去。问他金碑何在,他摇手不知。
进得园内,是修剪整齐的果树,主要是樱桃,枝繁叶盛,必产佳果。
那么金碑在哪里呢?园子里只有几位正在拉防鸟网的工人,他们是临事才来干活的。因为友人已经先一步来此亲眼看到,我充满信心。
此时似有神助,我凭着感觉走去,该直走就直走,该拐弯就拐弯,在某处不由自主地拐入果林,径直前行,竟直直地来到金无怠先生墓碑前。
墓碑高1.1米左右,宽约50厘米,厚约20厘米。碑上的主体文字刻着:先父金无怠之墓。右上首刻有碑主生卒年:1922-1986。碑左下方刻着3位立碑人的名字,分别是:女,美石;子,巨石、鹿石。对照周谨予回忆录,这3个名字都是准确的。
图 | 香山金无怠墓碑,右侧后是金无怠父母的墓碑
我们是清明节后一周来到这里的,墓碑下有7束鲜花还是鲜亮的,应该是清明节期间献到这里的。
在金无怠墓碑右侧3米左右,还有一石碑形制稍稍小一些,是金无怠父母3人的墓碑。两碑相比,父母之碑的碑台较矮,几乎与地表齐平。
图 | 金无怠的父母墓碑
石碑中心位置刻着:显考金孟仁之墓。他名字的右侧刻:妣杨杜若;左侧有第二任妻子的名字:妣刘春卿。这3个名字,都是准确的。
观察石碑,应该是同时竖立在这里的。
怎么会将墓碑竖立在这里呢?以寻常做法,墓碑应该安放在墓园里,而此处为一果园,立碑处恰在香山碧云寺和卧佛寺之间。如此不同寻常,此中必有故事。问园中果农和园门守门人,皆曰不知。
我和妻子,在碑前向父亲的老同学三鞠躬敬礼。
下山之后,我把寻觅所见告诉了蔡公期前辈。他显得很激动,当即说,我要去看看这墓碑,看看我的老同学。
蔡公期老校友看望老同学墓碑
2018年4月30日上午,正是今年五一假日期间,96岁的蔡公期前辈和夫人刘亚南一家5口人,外孙女婿驾车从城里出发,因游人如织、道路非常拥堵,驱车将及4小时来到香山玉皇顶,又花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金无怠墓碑。
尽管非常疲劳,但是来到了金无怠墓碑前的时候,蔡公期前辈十分激动,仿佛忘记了一切,只是极力去回想他和金无怠同学时的情景,他没有想到当年在成都一别,竟成永诀。
蔡公期前辈在金无怠校友墓碑前献上了带来的鲜花,和妻子带领儿孙辈向墓碑三鞠躬。
图 | 2018年4月30日,蔡公期、刘亚南夫妇在金无怠墓碑前
面对墓碑,蔡公期前辈说了这样一段话:“老同学,我看你来了!你在特定的环境中,通过自己艰苦卓绝的努力,以独特的方式,为祖国的繁荣发展、为中美两国首脑间的互相了解奉献了自己一生。你是一个独特的燕大学人,是我们燕京大学独特的代表,我作为你的老同学将长久地怀念你。对你的一生,后人将逐渐地加深了解。”
这天看望老同学金无怠墓碑,把蔡公期前辈累着了,车行道中拥堵既久,入果园要走林间高低小径,回来以后他休养了相当一段日子才缓过来。此乃燕京同学情谊,事非经过难及情感深处。
看来金无怠墓碑坐落在香山事出有因。他在1986年2月20日给夫人周谨予的最后一封信中写道,青少年时,他曾在香山某处居所看到一副对联:“山中不知岁月,世上哪有神仙?”
莫非就是应了这句话,香山之中才有了金无怠墓碑?此处并非公众墓园,至于园中有一小小的基督教徒墓地,另有故事,为了不分叉主题不述及。而金碑可以坐落在此,必有前因后果,或需长长文字才能讲述。
对于任何历史人物,后人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逐渐了解他们。像金无怠这样经历奇特之人,要了解他则需要更多的时间。金无怠本人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在给夫人的信中说,他的经历“可演电视连续剧,也可以(是)像《飘》一样大场面的大型电影”。
然而他的夫人却写道:“无怠的一生将永不会为人所知晓,他留在人间的,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像一本残缺不全的书,一首字迹为泪水浸湿而模糊不清的诗。”
倒是本文作者确信,既然在历史舞台上演出过这样起伏跌宕的剧情,必有历史留痕。要拂去风尘,将历史印痕清晰地显现出来,需要后人努力,还要仰仗时光的淘洗。
2018年5月于北京
理性· 爱国 · 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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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原文作者表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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