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十七年后再重游

天台归来已有十余日。十七年的第一次造访,孕育了获奖的一段文字,也留下了一段难忘的经历。当年,参加笔会的老师,有苏州周伟苠、大连修成国先生。这次,又结交了许多新朋友。老朋友都有感慨,新朋友多有留言。这次之行,匆匆太匆匆,还没有功夫思考。先请有缘人看看,那次活动的收获吧!

前排左一修成国右一周伟苠,吾在后中

天台山的遇和悟

天台山,注定是我做人和作文路上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转眼,已经十几年了。

在去之前,我脑海里有关天台的字眼,一是李白的“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二是京剧《上天台》里的唱词:孝三年改三月,孝三月改三日,孝三日改三时,孝三时改三刻,孝三刻改三分,三年三月三日三时三刻三分,永不带孝你保定孤王……。到了天台后才知道,这一二三四与这个天台没有一文钱关系。

那年,《中国国土资源报》副刊举办台州笔会,我有幸参加学习。那时,甬台温铁路还没有开建。从山东到天台,乘火车的话,要先到宁波,再换乘汽车南下。火车隆隆,汽车嘟嘟,路途迢遥。当时我就想,怪不得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呢。一个“梦”字,代表了暂不可及的向往,但也是前行的动力。这首诗又名《别东鲁诸公》,东鲁当指春秋时期的鲁国,在山东西南部。李白曾移家今天的兖州,和我居住的地方只隔一座泰山。他四处游历,曾作《游泰山六首》,其中有“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清晓骑白鹿,直上天门山”“海色动远山,天鸡已先鸣”,这些诗句也曾是我的向往。但他壮游南越,且“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说明天台的魅力更大。

开幕式在天台山阳的临海市举行。这里曾是“千年台州府”号称“满街文化人”。诗人刘湛秋、评论家何孔周、中国散文学会主席林非等先生应邀出席。会上,林非说,散文是一种真情实感的流露,自己不满意的作品,不要拿出来发表。何孔周指出,中国有新情况,就应该有新语言出现。刘湛秋则提出,国土资源是一篇大散文,以后有机会好好做做这个题目。在十几年之前,他曾写过一首《中国的土地》,其中的诗句有赞美也有预言:你可知道这块神奇的土地/埋藏着黄金般的相思/一串串杜鹃花嫣红姹紫/激流的三峡传来神女的叹息……挂霜的葡萄下跃动着欢乐/坚硬的核里已绽开复兴的契机。请注意,他在这里用了“复兴”二字。

第二天,上天台。上午观石梁瀑布,下午游国清寺。路上,一个名“不非”的陪同人员说起徐霞客,说起徐霞客三游天台山的经历,勾起了我无限的遐想。《徐霞客游记》开篇就是《游天台山日记﹒浙江台州府》,在《大学语文》里读到过。这位家在苏北江阴县的仁兄,一路南行,不写苏杭,不写普陀,单单从天台山开游开记,或许起始是偶然,但从二十七岁到四十六岁三次到天台,肯定有其难以舍却的必然。一是此山的魅力,二是此人的定力,三是对山水舍生忘死的爱和执迷不悟的求。想起这些,我一阵汗颜。

故乡也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带着对山的崇敬与向往,我自作主张,报考了地质院校。从此跋山涉水,并把游山玩水、结交高山流水作为一贯的追求。北方的山不比南方,童头秃岭,少树多石,除了几座名山,多数都平淡无奇,难以激发出登临的快感。因此,“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成了一种向往之外的向往,幻想之中的幻想。徐霞客,从某种意义上说,应该是个“侠客”。所有的攀登,几乎都是一个人,默默前行;所见美景,都记录下来,与人分享。就拿天台山的“石梁飞瀑”来说,他在不同的时间段,不同的天气条件、不同的方位探险、审视,如同电影的镜头,近景、远景、中景、特写,都运用到了。“仰视石梁飞瀑,忽在天际。”“观石梁卧虹,飞瀑喷雪,几不欲卧。”“梁阔尺余,长三丈,架两山坳间。两飞瀑从亭左来,至桥乃合以下坠,雷轰河隤,百丈不止。余从梁上行,下瞰深潭,毛骨俱悚。”二十年后,他又来了,“观石梁奇丽,若初识者。”

那天,我们乘车先到华顶。后来在山中缘溪而行。印象深刻的,有一个景点叫“不二法门”,繁体的门字一分为二,刻在了两块相对的石头上。再一个就是“石梁飞瀑”。因为学过地质,知道这是一个花岗岩的“天生桥”。路边的介绍说:梁长约7米,两面宽不盈尺,如苍龙耸脊,横亘在两山峭壁上。飞瀑穿梁而下过,恰似天上银河倾泻而下,色如霜雪,声若雷霆。千古石梁,瀑以梁奇,梁以瀑险,山石水奇妙结合,巧夺天工,人称“天下第一奇观”。古人有“水滴石穿”之说,这座石梁的形成,毫无疑问应该有水的功劳。是居高临下的水源把有裂隙的的石头,日夜不停的冲蚀,几万年,几亿年,最后形成了这样的形态,靠的就是坚持、坚持,一如既往的坚持。尽管,这种坚持不一定是主动的,但习惯成自然。就像徐霞客,不忘初心,坚持了一辈子,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留下了宝贵的文化遗产。尽管遇到过无数的艰难险阻,也曾“闻此地於菟(指老虎—笔者注)夹道,月伤数十人,遂止宿”,更多的是“而雨后新霁,泉声山色,往复创变,翠丛中山鹃映发,令人攀历忘苦。”“山鹃映发”不就是刘湛秋先生写的“一串串杜鹃花嫣红姹紫”吗?

仰望石梁,我似乎看到了徐霞客上上下下的身影。走近石梁,我躬身下拜,用手感知石头,有种温润的感觉。看瀑水轰然而下,见激流淙淙远行,顿生山高水长之叹。

为什么叫天台山?不非先生说,在这里,台当念“胎(tāi)”,一声,台湾、台州都发这个音。古人因“山有八重,四面如一,顶对三辰,当牛女之分,上应台宿,故名天台”。我旁敲侧击的问他的名字,他说是姥爷起的,清朝当地最后一名秀才,以上知识也是从小听姥爷讲的。他还有个弟弟叫“不凡”。

不非、不凡,在天台山,的确是感觉到了。

下午,游国清寺。国清寺,原名天台寺。后取“寺若成,国即清”之意,更今名。门前有一块石碑,上刻“一行到此水西流”,一行是谁?原来是一个进山求道的僧人。古色古香的影壁墙上,写着四个大字“陏代古刹”。

古代有隋朝,从没听说有“陏(duo)”这么个朝代啊,“陏”比“隋”明显的少了个“工”字部首,发音也不一样啊。这让我想起了济南大明湖的“明”字,把偏旁日写成了“目”,多出来的一横,说出处在趵突泉,因为乾隆皇帝御笔题字,突字少写了一点,表明趵突泉“突”起来没头。泉水流进大明湖,不光日日流、月月流,流的一片大明,还流的人们眼睛明亮。当代山水诗人孔孚曾写过这样的诗歌:“请教泉有多少,去问济南人的眼睛吧。愿闻济南人的性格,你去问泉水吧。”我们到了天台山,只能问天台人。不非说,这里是中国佛教“天台宗”的祖庭,唐朝时传到了日本,每年都有不少日本人过来烧香跪拜,这件事好像与他们有关。导游小姐一指门前的一对石狮子说,知道它俩原来的工作岗位吗?大家一愣,继而笑着摇头。她说,在北京故宫啊。原来,1972年,为了恢复中日邦交,时任日本首相田中角荣首次来华访问,会见时向周恩来总理提出一个私人问题,想到天台山国清寺代母亲去朝拜一下,因为他母亲是虔诚的“天台宗”信徒。当时正值文化大革命后期,庙里的佛像、法器等几乎损毁殆尽,房子年久失修,僧侣遣散还俗,根本无法接待这样尊贵的客人。只能委婉的说正在整修,并邀请以后再来。田中角荣回国后,国家立刻启动了国清寺修复工程。因为文物太少,最后,用火车从北京运来了一百多件。其中一尊重达十三吨的明代释迦牟尼铜佛,与十八罗汉一起,安放在大雄宝殿内;上刻“圣寿无疆”字样的三足双耳宝鼎,矗立在大雄宝殿的正前方。两个汉白玉狮子,放在了国清寺的大门口。

听了此话,我百感交集。围着石狮子转了好几圈。这就是所谓的命运或者境遇吧,一个念想,一句话,就能让某种历史改写。试想,若没有日本首相小小的要求,若没有大国总理宽宏的胸怀,这一对石狮子万不能千里迢迢进驻天台山中,在国清寺门口站岗放哨。既然来了,就坚守岗位,与江南的雨、吴越的风相依相偎,静候天南地北的香客、游人来这里朝拜、游玩。我听说,就在他们来的那年,寺院中一棵隋代的梅树突然起死回生,重新焕发了勃勃生机。

说起隋代,我问不非,大门口影壁墙上为何写成“陏代古刹”?他笑了笑。据说当年整修的时候,是写字的人故意所为,或许是怕工人阶级不乐意吧,就省略了……。这样说来,又是一种偶然造成的必然。

那天,在罗汉堂,按照导游的提示,我寻找我的“保护神”。按周岁,是个眯眼的,按虚岁,是个睁眼的。我不知该如何是好。有人帮我解释:这叫做人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无话可说。

在分别的时候,林非先生给我题字:“祝写出真诚感人而又思想深邃的作品,永远存留于读者的心中,这是人生中一种很大的欢乐。”不非先生写到:“友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在这里,他用朋友的“友”开头。林非,不非,他们的名字我永远记得,包括音容笑貌。

万卷书,行万里路,写万言文,徐霞客先生做到了。他一生去了三次天台山,我去了一次还是行色匆匆。今后,一定要再去一次,看看山中的四季,看看隋代的那株老梅,看看从北京来的那对石狮子,最好能见到那位名叫“不非”的朋友,他曾经是一个国土人。当然,有时间的话,最好去她对望的天姥山看看。

谢谢所有为我题字留言的师长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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