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中国上古史的考古大发现

20世纪20年代郑州春秋战国时期郑韩故城的确立以及随后一系列墓葬、祭祀遗址、作坊遗址的发现,展现了诸侯国恢宏灿烂的历史。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重要考古发现。图为国家文物局专家组组长黄景略等专家在郑韩故城考古现场考察。

2000年发现确立的郑州古城寨古城是城墙仍屹立于地面的龙山文化城池。城内的廊庑建筑遗存是中国宫殿建筑的源头。被评为全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图为时任国家文物局局长的单霁翔考察古城寨古城。

2011年发现的郑州老奶奶庙遗址,第一次展示了中原地区3万~5万年前东亚现代人生活行为。被评为全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图为发掘者北京大学教授王幼平向国内外专家讲解李家沟遗址

1977年发现的郑州裴李岗遗址,将中国新石器时期从公元前4000年推向前7000年。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重要考古发现。图为安志敏等专家考察发掘现场。

1977年郑州王城龙山文化城址的发现,为了解夏王朝的建立和禹都阳城打开了大门。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重要考古发现。图为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所长夏鼐等专家在现场考察。

1950年郑州商代遗址的发现,将商王朝历史从公元前1300年推向前1600年,也将中国都城城池建设史提前1000余年。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重要考古发现。图为郑州商城发现者安金槐在向阳食品厂铜器窖藏坑现场。

□阎铁成

自上个世纪以来,郑州地区的考古大发现接二连三,令人炫目,使人震撼,有4项成果入选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大发现,13项成果夺得全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数量之多位列全国各地之最。这些大发现项项惊人,件件拓新,时代之早、内容之新、文化之灿烂,颠覆和更新了人们对中华早期文明的原有认知,为重构中国上古史提供了新材料、新认识、新标准、新坐标,书写了中国考古史的灿烂篇章,成为认识距今1万年前到3000年前中国文明肇始、形成、发展的关键。

一 发现之众,入选之多,彰显了郑州在中华文明早期发展进程中的核心地位

现代考古进入郑州是最近60多年的事,但就是这短短60年,郑州地下掩埋的事关中华文明源起的历史遗存却一处处、一层层被科学发现,在这些数以万计的考古发现中,“新郑裴李岗新石器时代遗址的发掘”、“登封王城岗龙山文化遗址的发掘”、“郑州商城遗址的勘探与发掘”、“新郑郑韩故城遗址的勘探与发掘”被评为“中国20世纪100项考古大发现”。“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遗址”、“郑州石佛乡小双桥商代遗址”、“新郑郑韩故城郑国祭祀遗址”、“新密古城寨龙山时代古城”、“郑州大师姑夏代城址”、“荥阳关帝庙遗址”、“新郑唐户遗址”、“新郑胡庄墓地”、“荥阳娘娘寨遗址”、“新密李家沟旧石器——新石器过渡阶段遗址”、“新郑望京楼夏商时期城址”、“郑州老奶奶庙遗址”、“郑州东赵遗址”等在当年入选“全国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名单。

除此之外,郑州的秦王寨遗址大河村遗址青台遗址后庄王遗址、双槐树遗址、新砦遗址花地嘴遗址官庄遗址祭伯城遗址古荥冶铁遗址、黄冶遗址、通济渠遗址等考古成果也全国瞩目。

郑州的考古大发现不仅数量多,而且每一次发现都能引起考古界的轰动,几乎所有的发现现场都能见到国内外学术界泰斗们闻讯而来亲临考察的身影。在一个7446平方公里的范围内,短短60年,就有这么多考古大发现,并且,每次考古大发现都能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与激动,彰显了郑州地区历史文化遗存和历史文明的丰厚,彰显了郑州考古大发现意义与价值的巨大,彰显了郑州在中国现代考古史上的重要地位,彰显了郑州在中华文明发展史中的重要分量。也再一次印证了以郑州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是中华民族和文明摇篮的历史定论难以撼动。

二 时代之早,面貌之新,拓展了人们了解和认识中华文明发展的新视野

郑州考古大发现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所有的项目时代都在2000年前,早的可到5万年前,晚的也在2300年前,而这一阶段至少有4万多年是中国历史尚处于没有文字记述的时期,这就使得郑州的考古发现极为重要,也恰恰如此,郑州的考古发现几乎每次都令人耳目一新,每次都拓展了人们对中华文明的新认知。

“郑州老奶奶庙遗址”首次在中华文明的核心地区发现5万~3万年前现代人生活的中心营地,建立起当地旧石器中晚期直至全新世文化的完整系列,这个系列及其所见石器技术、文化行为的演进发展过程,关系到东亚地区现代人及其文化起源的重大前沿性国际课题,证明了东亚现代人非洲起源说不可信。

“新密李家沟旧石器——新石器过渡阶段遗址”首次发现了旧石器晚期至新石器时代早期多个地层的堆积,解决了华北地区这两个时代交替的缺陷问题,尤其是遗址内出现的大型石器和就地取材的大石块,以及陶器的出现,揭示了人们居住、取食、制作等生活行为的新变化。

“新郑裴李岗新石器时代遗址”和“新郑唐户遗址”首次将人们当时认知的中国氏族社会的生活从6000年前拓展至8000年前,使人们第一次了解和看到了那个时代人们居住的村落、房屋、生产和生活方式。

“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遗址”首次发现了5000年前的城池,这是当时国内发现的时代最早、建筑技术最为先进的早期城池,显示了巨大的进步和创造力。西山古城开启了中国大规模城垣建筑规制的先河,其建筑方法、形制结构对其后城池的营造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仅是中国古代建筑发展史上的里程碑,对于探讨中国早期城市的起源以及华夏早期文明的起源和形成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新密古城寨龙山时代古城” 在城池的中部偏北位置,首次发现了大型成组的廊庑式建筑夯土基址遗存,这些建筑形成了由四合院、多进院落、回廊等多组建筑组成的大型建筑群。这是我国现知最早的具有四合院特征的大型建筑群,而这种建筑布置,奠定了我国数千年帝王宫殿建筑的基本格局。其中一处室内没有隔墙的大型厅堂,长度超过38米,宽逾13米,形成了一个360多平方米的空间,更是我国古代建筑史上的一个创举。这组建筑,开启了后世宫殿多进院落前后连缀的先河,在我国古代宫殿建筑史乃至文明史的研究方面具有重要意义,古城寨城池是中国4000年以前古城群中现今保存最为完好的城池,是中国此后延续数千年连绵不断城池建筑布局的“母体”,奠定了后世四合院建筑和城市与宫殿布局的基本格局,在我国筑城史上起着承上启下的作用。

“登封王城岗龙山文化遗址”首次发掘到与史册所载的“禹都阳城”相呼应的夏代文化城址,铺垫了探索夏王朝文明的道路

“新密新寨夏文化遗址”首次发掘到晚于“王城岗遗址”早于“二里头遗址”的夏代早期文化城址,填补了“王城岗遗址”与“二里头遗址”中间的缺憾,使夏王朝的发展年轮第一次完整地衔接在一起。

“郑州大师姑夏代城址”首次发现二里头时期文化城址,为研究夏代方国与社会结构,探讨夏代晚期夏商文化关系、夏商交替年代提供了珍贵的资料。

“新郑望京楼夏商城遗址”首次发现“二里岗文化城池”相套“二里头文化城池”的城套城遗存,对于探讨二里头文化晚期与二里岗文化早期两种文化更替、分界及早期中国城池建制、布局具有重要意义。

“郑州东赵遗址”首次在同一地点发现了新寨时期城、二里头时期城、商代大型建筑夯土基址、西周时期城的遗存,构成自夏至西周清楚完整的年代序列,对于研究河南龙山文化向二里头文化的变迁、二里头文化与夏商文化及郑州商城关系等都具有重要意义。

“郑州商城遗址的勘探与发掘”首次发现了保存完整的商代早期都城遗址,不仅为殷商王朝晚期的历史文明找到了源头,也首次将有实物可证的中华文明史和中国都城史由2700年前拓展到3600年前。

“郑州石佛乡小双桥商代遗址”首次发现处于郑州二里岗商城和安阳洹北商城之间的具有都邑规模和性质的城址,带来了夏商考古学上的一个新突破。

“荥阳关帝庙遗址”首次发现经过规划的功能齐全的商代晚期大型聚落遗址,使人们首次了解和认识了商代都城之外乡村聚落中平民居住、手工业、祭祀、墓葬等生活、生产的状态。

“荥阳娘娘寨遗址”首次发现两周时期城址,填补了两周文化的空白。上述的这些考古大发现提供了中国先人创造的灿烂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的新实物,形成了人们对中华早期文明的新概念和新认知,建立了中国上古史的新坐标,为重构中华早期文明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 传承之有序,环环之相扣,展示了中华文明肇始、形成、发展的完整过程,以凿凿实物向世界宣示了中华文明之源远流长

郑州考古大发现不仅时代早,而且分布于中华早期文明阶段的各个历史时期,形成了完整的文明发展链条。“郑州老奶奶庙遗址”展示了5万~3万年前东亚现代人中心营地的生活场景。“新密李家沟旧石器——新石器过渡阶段遗址”展示了1.1万年~9000年前人们迈向文明的伟大进程。“新郑裴李岗新石器时期遗址”展示9000年~6000年前人们肇始文明的艰辛努力。“郑州大河村遗址”、“荥阳青台遗址”、“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址”、“新密古城寨龙山文化遗址”等展示了6000年前~4000年前中国王朝诞生前夜凤凰涅槃的绚烂历程。“登封王城岗遗址”、“新密新寨遗址”、“荥阳大师姑夏代城址”展示了4000年前~3700年前夏王朝诞生、发展、强盛、消亡的历史。“郑州商城遗址”“郑州望京楼夏商城址”、“郑州小双桥遗址”、“荥阳关帝庙遗址”等展示了3600年~3200年前商王朝登峰造极的青铜文明。“荥阳娘娘寨两周城址”、“新郑郑韩故城遗址”、“新郑郑韩故城郑国祭祀遗址”、“新郑胡庄墓地”等展示了3000年~2300年前两周时期风云际会的历史进程。

这些考古大发现像灯塔,似路标,清晰标志了中华文明一路走来,怎样摆脱了混沌,怎样创造了生活,怎样铸造了城池,怎样缔造了国家,怎样走向了文明。以无可辩驳的客观存在回答了一些人对中华文明5000年灿烂历史的怀疑。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大地上,文明如此集中展现,脉络如此清晰明了,遗址如此层层相叠,年轮如此环环相扣,内容如此辉煌灿烂,郑州是不多的地区之一。

四 类型之众多,内涵之丰富,再现了中国早期社会的恢弘盛景

郑州的考古大发现不局限于某个方面或某个点,而是全方位的,既有村落,也有城池,还有王都;既有民居,也有宫殿,还有王陵;既有祭祀遗址,也有作坊遗址,还有市政设施。

在居住方面,“荥阳织机洞遗址”10万年前人们在山区居住的洞穴、“新郑唐户遗址”8000年前人们居住的半地穴式住房、“郑州大河村遗址”6000年前人们建造的“木骨泥塑”联排房屋、“新密古城寨龙山文化城址”4300年前人们构筑的廊庑式四合院遗存、“郑州商城遗址”“郑州小双桥遗址”3400年前王室贵族建造的宫殿遗存等,展示了中国早期社会人们居所发展、演变、形成的完整历史过程。

在城池方面,“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址”5300年前人们筑造的也是目前发现的黄河文明中时代最早的城池和城壕、“新密古城寨龙山文化城址”、“登封王城岗夏代文化城址”、“新密新寨夏代文化城址”、“荥阳大师姑夏代文化城址”、“新郑望京楼夏商文化城址”、“郑州东赵夏、商、周文化城址”、“郑州二里岗商代城址”、“郑州小双桥商代城址”、“荥阳娘娘寨两周城址”、“新郑郑韩故城城址”等展示了自5000年前至2300年前中国城市肇造、发展、成熟的营造史诗。

在制造业方面,“荥阳织机洞遗址”、“郑州老奶奶庙遗址”出土的丰富多彩的打制石器,“新密李家沟遗址”、“新郑裴李岗遗址”出土的人们最新创造的磨制石器和陶器,“郑州大河村遗址”、“郑州后庄王遗址”出土器物上展现的精美绝伦、五彩斑斓的陶艺之美,“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目前中国发现的时代最早并标志人们完成了从制陶到制瓷的历史性飞跃的原始瓷器,“郑州商城遗址”发现的规模宏大的青铜冶炼遗址以及出土的青铜器所展示的工艺极其复杂、精美的制造工艺,“新郑郑韩故城”出土的标志青铜文明绝唱的青铜礼器,“新郑裴李岗遗址”出土的中国目前发现的时代最早的陶制纺轮,“荥阳青台遗址”出土的中国目前发现的时代最早的丝织物遗存,展示了中国先人的天才创造。

农业方面,“郑州老奶奶庙遗址”发现了稗的存在,“郑州大河村遗址”发现了高粱莲子等农作物种子,“新郑裴李岗遗址”出土的磨制石铲、石斧、石锛、齿式石镰,特别是磨制的石磨盘、石磨棒等,向我们展示了中国农耕文明的伟大进程。

在生活方面,“新郑赵庄旧石器遗址”发现的石块上摆放的大象头颅展示了5万~3万年前人们的精神寄托,“新郑裴李岗遗址”出土的骨簪、绿松石珠、陶塑羊首和猪首,展示了8000年前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郑州大河村遗址”出土的专门用来盛放头饰用品的插簪器展示了6000年前人们衣饰装扮的讲究和富有,而这一时期郑州各个遗址出土陶器上面的纹饰多达四五十种,展示了6000年前~4000年前人们绚丽神奇的审美情趣,“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蚌壳项链、绿松石和玉石佩以及精美大气的青铜器纹饰,展示了距今3600年前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创造已经无处不在。

郑州的这些考古大发现,展示了中国远古社会人们在各个方面的伟大创造,谱就了早期中国可歌可泣的雄浑豪迈的创业史诗。透过这些创造,我们可以管窥那个时代丰富多彩的社会生活,感受那个时代日新月异的恢弘社会盛景。

五 遗物之精粹,规格之崇高,标志了中国早期社会无与伦比的文明成就

郑州考古大发现无论其遗址还是其文物,大都是当时中国社会最新最高成就。郑州考古大发现中的城池不仅时代早和集中,而且很多是构筑等级最高的王都,“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址”被专家们誉为黄帝之城,“登封王城岗龙山文化城址”被学者们认定为夏代建国立都之阳城。“郑州商城遗址”被国家夏商周断代工程确定为商代第一个都城亳都,新郑郑韩故城是春秋战国时期诸侯王之国郑国和韩国的都城。这些城池都为当年勇夺天下的王者所建,采用了当时最先进的规划理念和筑建技术,规模、规格和等级也是最高的,郑州商代都城今天仍然是人们已知的那个时代世界上规模最庞大的城市,郑韩故城今日仍然气势磅礡地屹立在地面上,它们是那个时代城市建设与发展的纪念碑

郑州考古大发现中的文物不仅是稀世珍宝,而且承载着重大的历史意义和信息。“郑州大河村遗址”出土的彩陶双联壶构思精巧,寓意永结同心,反映了部族间联手发展融合的重大主题。“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成组的青铜大鼎,是中国目前发现的3500年前规格最大、数量最多的青铜重器,展示了商王朝祭祀活动的庄严神圣。其中杜岭一号青铜方鼎被陈展于国家历史博物馆中国历史陈列展的第一展室中,成为那个时代至高无上王权的象征。郑韩故城出土的春秋时期规模盛大的青铜礼器群组,反映了诸侯国的强盛和诸侯王称霸的野心,其中多套成组的九鼎八簋以及编钟等,正是史书所记载那个时代礼崩乐坏的真实写照。

郑州考古大发现中的许多文物不仅标志了那个时代一波又一波的发明和创新,而且还记述了人们如何迈向文明的历程。“新密李家沟遗址”发现的陶器残片记载了人们征服自然利用自然创制陶器的第一次伟大创造,“郑州青台遗址”发现的丝罗残片是5000多年前中国人发明丝绸的铁证,“郑州牛寨遗址”发现的青铜器冶炼坩埚残片反映了至少在4500年前中国人就熟稔了青铜冶炼之术,而“郑州商城遗址”出土的原始青瓷尊则将中国制瓷的历史推向了3600年前,让世界对中国发出了“China”的崇敬。郑州的这些考古大发现,考古大发现中的这些郑州文物展现了中国城市的源起、国家的源起、文明的源起,向人们宣示,中华民族和中华文明在这里奠基、成长、强盛并屹立于世界。

回望评述郑州的这些考古大发现,让人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历史郑州,也让人们对这片沃土更充满期待,它的地下还埋藏着多少我们想象不到的历史宝藏? 多少中华文明的密码还在她的底层深处等着我们破解?“新密李家沟遗址”发现的陶片和磨制石器已经非常成熟,比它更早的创造肯定还有。“郑州西山仰韶文化城址”构筑技术已经炉火纯青,比它更早的城池肯定也在。这里是夏代和商代的王都,国王们的陵墓尚未“显山露水”,他们创造的辉煌历史许多还在地下掩埋……郑州必定还有惊天发现,时间需要我们静静地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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